宋衍无话,只带着熙宁拜过后请了轿夫来送熙宁下山。
可还未到府中,宋衍便被人请走了,熙宁原本以为这只是偶有发生的事,却未想到这般经常,宋衍若不在,她自己出门去总觉得有些害怕,既然束手束脚倒不如好好呆在府中,如此熬过了整个春天,病好了,却成了笼中的鸟雀。
夏日日长,熙宁便睡得早,听见了宋衍的脚步声又从床上坐起。
宋衍笑着扶熙宁躺下,执了蒲扇来给她扇风,说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熙宁平躺在竹席上,说道:“南国夏日总是又热又湿,不太适应。”
宋衍了然,说道:“那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熙宁沉默了一瞬,又接着说道:“明日想再去一趟衡安山,听说能求符水来消除身上湿气。”
“我以往便和你说过,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信一些便好,不能太过沉溺。”宋衍才说着,又借着月光看见熙宁扭过了头,又说道:“明日我不在府中……”
“我可以让岑婆婆陪我去,你知道我习武,身体并不弱,只是初次来此地才会有不适应。”
宋衍听熙宁话中坚定,皱了皱眉,将熙宁哄睡之后便走出了房门。
他总相信熙宁,不会派人监视她,不然白白弃去了夫妻情分,可衡安山上不得不防,再加上熙宁执意要去往山上,宋衍难免不会多想,于是派了人去收在山上,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有半分差错,往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是失手,便是万劫不复。
宋衍已经离开,熙宁至多在脸上敷了一层粉便同岑婆婆一起上了路,那管家的岑婆子虽然看起来精明厉害,熙宁却不相信自己连她都甩不掉。
山下茶摊已经支起,熙宁坐在那茶摊上,准备饮了茶便再上山去。
岑婆子先说着:“夫人,这儿简陋,想怕是吃食容易伤了身子,何不上山再去找僧人要些水?
熙宁已经坐在了茶摊上,说道:“分明都是一样的茶,一样从水里打起,一样烧开,怎得这里的茶便比不上城中的茶呢?”
熙宁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反而自找店家点了两壶茶来,只见着那店家走开的时候在铜壶底部递来了一张纸。
熙宁看了那店家一眼,并不是那日所见之人,而自己是随意选的日子来的,这消息未免来的太快。
虽是疑惑,熙宁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收起,又趁着人不注意将纸条展开。
他要约自己见面,就在茶摊边上的古玩店中。
熙宁饮过茶,将脑袋上的簪子藏进袖中,急切说道:“岑婆婆,您可见到我头上的那柄玉簪了?”
岑婆子也是满头雾水,说道:“老奴未曾见过。”
“那可如何是好,这可是圣上御赐宝物,若我将这个弄丢了可如何去见老爷?”
“霜儿,你且留在此处陪着夫人,其他人跟我去寻簪子去,切勿怠慢。”
岑婆子是南楚皇帝派来的人自然对这些东西在意,而自己这段时间并没有露出过什么差错,她应当也是放松了警惕。
至于霜儿,便无所谓了。
熙宁起身往古董店走去,霜儿不敢拦下只能跟着她走,才进了古董店中便遇到了霜儿的小姐妹。霜儿有些蠢蠢欲动,熙宁便放她去了。
熙宁顺着那排字画一一走过去,忽地瞪大了双眼,看见那日见着的人就这般出现在了自己地面前,与自己隔得这样近,问道:“廖伯伯,您不是——”
“随我来。”
熙宁跟在那人的身后,当年随舅父出征,廖蒙为了救自己就死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是生了那般重的病,失去了幼时记忆,当年大同之战的惨像犹然在目。
才进了暗门,熙宁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问道:“廖伯伯,您怎会在这,您可知道廖夫人——”
“我知道,她改嫁了岂不是很好。”
“可是,您既然活着,又为何不回家,反而在这儿?”熙宁看过他身上装束,再听他口音,已经完全是楚地的口音,黯了眼神。
“殿下比我知道的更加清楚,我为何不能回去。”廖蒙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对着熙宁行了军礼,非齐国正式大礼,复又说道:“却不知殿下又为何在此处?”
“你我现在各事其主……”熙宁狠下心来,说道:“您活着就很好了。”
听了熙宁的话,廖蒙脸上惊愕更深一层,问道:“您与宋子仁是什么关系?”
“他是本宫的驸马。”熙宁将廖蒙扶起,提及宋衍之时喜上眉梢。
廖蒙不愿起来,却说道:“臣会安排人送您归国。”
“你什么意思?”
“臣——”廖蒙抬头,“若您信臣,臣只能说明,臣之主便是您身边之人,不在寺中见面只是因为他已经警觉,派人看守。”
熙宁掐紧扶手,说道:“不必这般谈笑,你事楚王便事楚王,本宫未尝怪你,可你何必要说出这般离间之话,他生长于齐国,又入朝为仕,如今来齐也是身负皇命而来,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会来这?”
“可楚国国姓为宋,不是吗,殿下?”
“楚王宫中曾有两位皇后,一为东宫,二为西宫,两位娘娘关系亲厚,甚至怀孕日期先后不过两日,皇上对两位娘娘皆是宠爱有加,可太子只有一个,皇位也只有一个,于是其中一人用奸计陷害了其中一位娘娘,那被陷害的娘娘虽是先诞下一子,却无力相护,未想到对方想要赶尽杀绝。”
“那娘娘乃是颍川宋氏正门嫡女,原本便是违抗了族命嫁进楚国宫中,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那样小的婴儿,自然是……要斩草除根。”
“就在所有人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却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楚国,其中许多旧部见那孩子回来了,便甘愿服从在他手下,事实证明,这孩子处处都比当今圣上出彩。”
“本宫不信你的胡言乱语!”熙宁心乱了。
“殿下信与不信,都需要知道臣只想让您好好地过下去。”
“为什么?”
“只因为您是殿下罢了,从前也是,现今也是,将来也是。”
熙宁无语凝噎,一边是宋衍,一边是廖蒙,夹在中间没有办法,竟闻到一股血腥味,当是那簪子戳进了皮肉中。
“之后再议,本宫乏了,本宫要离开这里。”
说罢,熙宁的手中被塞了一卷字画,两人走出暗室,却是在商讨这字画的价格。
之后上山去,熙宁也兴致缺缺,回到府中时已经有些夜色。
熙宁走近房中,看着那伟岸清俊的背影,心中一暖,只当他回来的这样早,悄么地走过去,从后面捂住了宋衍的眼睛,可以压低了声音,说道:“猜猜我是谁?”
宋衍配合地身子一颤,说道:“可是哪位梁上君子?还不速速显形,让本官缉拿归案!”
“我并未偷你什么东西为何要捉我?”
“你可再细想?当真未偷过什么东西?”
熙宁掩着笑意,说道:“天地良心,我若偷了你的东西,我便和你姓啦!”
宋衍再也憋不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好歹就是个小道士,人家可是横行霸道了多年的大妖怪,只是耍起了赖,将熙宁一把抱在了怀中,说道:“总逞口舌之快,你何时得到了什么别的好处?”
熙宁挣扎,说道:“如今天还未黑,你便说出这话来,怎么能称作是君子?“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人。”
宋衍与熙宁调笑,熙宁却觉得身上升起一阵寒气来,又赶紧说道:“再看什么呢?”
“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奏章,皇上又去行宫避暑了,留了个烂摊子给我,我当真是不想管哪家的媳妇跑了,哪处出现了什么奇异怪事。”宋衍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眉心。
熙宁伸手去拿,却又被宋衍一把拦下,为了掩饰尴尬,熙宁说道:“我从小便不爱读书,分明那些字我都认得,连在一起就全然不知道了,每每看你们长篇大论的送了折子上去,密密麻麻的小字全部挤在一起,我就撑不住想要睡觉了,你在这看着,我陪你。”
“好。”
宋衍虽说了好字却并没有继续看,反而又问起熙宁今日的见闻,熙宁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自己把自己都给说累了,于是又说道:“要睡了要睡了。”
熙宁才从宋衍的身上跳下来却又被人扛了起来,只说着:“为夫也累了,一同睡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熙宁快要将廖蒙一事忘记之时,雨夜里,宋府的大门被敲响。
金戈铁马。
☆、回家
“宋大人,多有得罪。”
雨水顺着为首那人的金甲滴在地上,对着宋衍行礼。
此时正是清晨,天还没有完全地亮起,宋衍早期更换朝服,却未曾想到迎来了这群不速之客。
“老爷,小的不好,小的没能拦住他们!”从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厮,看着堂中的两位大人对峙,心下颇紧张。
“不知上将军来此有何贵干?”宋衍笑着请来人坐下,又对着那闯进来的小厮说道:“劳烦各位了,去端些茶点过来。”
“不必了。”上将军笑着接过了身后随行小兵递过来的旨意,说道:“圣上命我等来请齐国公主入宫。”
宋衍眼皮跳了一跳,从容说道:“还请谅解,这里并没有您口中所说的齐国公主。”
“唔——那便请府中所有女眷都去宫中陪皇后说说话吧,冒犯了。”
话到这里,那人竟然要直接硬请。
“休得放肆,此乃朝廷命官府邸,何人敢硬闯,若只有凭一纸空文,未加盖三部官印,叫我怎样服气?”宋衍坐在正座上看着来者,门口还有马蹄之声。
宋衍心中思索着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一时又无法彻底冷静,只继续说道:“依您所言,本官私藏齐国公主,那岂不是您也要将本官也请去才好?”
“大人一片忠心,又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大人为维护两朝安宁做出了太多的贡献,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皇上自然不会怀疑您,也相信您做出这些事一定是有苦衷的。”
句句所言竟是将自己摘了干净,想必他是有备而来,可是皇上远在行宫又怎会知晓朝中之事,莫非是自己这边出了叛徒?如今看来竟然是自身难保,若交出熙宁还会有转圜的余地,若是不交出熙宁,只怕是后患无穷。
到底还是不愿意,只是还差火候,现在便逼宫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熙宁原本睡得死,却被外头声响吵醒,攀住木门仔细去听,越听心中越是难受,宋衍他定然不会交出自己,可是他身负侄侄的皇命,若是现在暴露两国难免交战,对方已经直到了自己的身份定然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如此权衡利弊之下,熙宁走出了房门。
为首一人看见熙宁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笑容。
宋衍不自觉掐紧了木制扶手,看着熙宁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眉眼间冷若寒霜。
“现时外头还下着这般大的雨,还是先在这儿多停留些时间吧,总怕扰了夫人安宁。”
熙宁对着宋衍笑了笑,在这满是人的大堂之中之后竟然再没有一丝声响,一炷香后,雨渐渐的笑了,放晴。
熙宁终是跟着人走出了宅院,正要上轿之时又被人拦下,宋衍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轻轻说道:“等我,这只是暂时的。”
熙宁心中并不觉得有什么,才说道:“继续做你的事,我定然无妨。”
熙宁上轿,轿中颠簸无人依靠陪伴说话,心中只有不适,面色苍白,几近呕吐,不知道过了多久,熙宁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不是宫殿,更不是宅院,而是一座监狱,冰冷的石墙。
熙宁强压住喉头酸水,尽力摆起公主的姿态,不去问缘由,而是直接跟着那人进了监狱之中,关押她的牢房与其他牢房不同,单间,且更加整洁。
如此的干净利落,不脱泥带水。
“您请坐。”那身材高大的男子看了熙宁一眼,说道:“鄙人姓凌,冒犯了。”
熙宁盯着那人,一言不发。
“您不必害怕,您是我朝的贵客,等到皇上回来赴宴之后便送您归国。”
“让更大些的官来吧,你做不了主。”
“如今丰都最大的官除却小人,便只有宋大人了,哦,不,应当称作为秦王殿下。”
“你什么意思?”
“秦王殿下流落在外,如今以齐国叛臣为名归国,享尽荣华,却意图篡位谋反,只当皇上什么都不知道吗?”凌将军继续说道:“逾越了。”
熙宁瞪大了双眼,再想起来那日廖蒙和自己说过的话只觉得头晕眼花,他所说的暂时是什么意思?等他当了南楚的皇上之后再来救自己吗?
不。
熙宁的陷入迷茫,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骗了侄侄骗了自己,借助齐国的力量来图谋自己的权位吗?
熙宁终于体力不支,无法再好好站着,扶住了墙壁才不至于让自己倒在地上,现在她需要一个解释。
可是宋衍并不来见她,来到这里她并没有受过什么苦,可是心中的苦痛却足以让熙宁三天三夜没有闭眼。
夜里,牢中静得可怕。
平日留在这儿的狱卒都从三个变作了一个,只一个人醉着酒,说道:“奶奶的,都他妈去找娘们完了,留老子一个人在这里看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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