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觉得这世上除了姥爷和云星眠根本再没有他在乎的人,现在看来也并不是如此。
车厢里的沉默实在是久到让人难以自在,云少华憋不住,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历家也同样在这个大院里,按说他早应该下车离去了。
可历寒尽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去。
既然云少华已经出了声,他干脆趁势转过身去,看着后座的他们,认真地问道:“叔叔阿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又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况且他还这么有礼貌,即使是云少华也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耐烦的语气:“有话就快说。”
搭话的人是他,历寒尽接下来却把幽深的眼神转向了一直沉默不已的尚银素,那黑漆漆的眼瞳认真到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如果没有怀孕这回事,叔叔阿姨,你们也会因为我是个男人阻止我跟眠眠在一起吗?”
问这话时,历寒尽的神色十分严肃认真,有那么一瞬间,尚银素竟然忍不住觉得像是在他眉宇间看到了历老师的影子。
而他的话问完,两人也不由得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诚然,在现在这个时代,同性其实还难以容于世人,可是云少华就是两个男人所生,他看多了父亲吃过的苦,要说这世上无论有多少人歧视同性之爱,那其中也不可能包括他。
而尚银素虽然以往从来没有细思过这些事情,但以她的性格,也断然不会有那么迂腐的观念。
可就算他们接受度再高,也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儿子未来会找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心理准备。
“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明明是实话实说,但尚银素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还是觉出几分心虚来。
如果说他们真的对同性恋没有任何歧视,那么历寒尽这么一个长相帅气能力卓越的男孩子,又在他们眼前生活过这么久,说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可挑的,除了因为不知道眠眠的体质搞成现在这个局面,其他确实没什么错处。
要是眠眠是个女孩子,他们之间也没有跨越雷池,说不定她早已巴不得自己能多这么个女婿。
“那从现在开始,我想郑重地拜托叔叔阿姨认真考虑一下。”历寒尽的语气越是认真,声线里的磁性就越是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低沉,“我跟眠眠之间,真的经历过许多你们所不知道的事,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他的手。孩子我也会负责的,叔叔,您作为两位爷爷的孩子,也尝过父亲们不被承认的辛苦,肯定不想我跟眠眠也成为那样吧?”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云少华心底最柔软的那一点。
云少华眼眶一红,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而且眠眠的身体确实不适合打胎,哪怕是为了他,也请你们再认真考虑考虑我们之间的事,不管怎样,我都会努力得到两位的谅解。”历寒尽说完,并没有继续给他们更多的压力。
他打开驾驶座的门,下了车:“我上去接眠眠,等会儿会送他回去,既然已经搬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也会尊重叔叔阿姨的意见,不再上门打扰,但这只是在不影响眠眠情绪的前提下……他最近心情起伏不易太大,我去看他的时候会尽量不让叔叔阿姨看见,如果真的不小心看到了,也请两位多担待。”
他这话乍一听实在是不够客气,却也能听出来确实是从云星眠出发。
云少华还想再说什么,被尚银素阻止。
“半个小时内,送他回来。”尚银素对着他道。
刚才他们为了谈话方便,早早就把眠眠支了出去,相信眠眠一直都还在等着一个解释。
尚银素实在是没有精力再编一套谎话应付儿子,何况她也知道,对儿子来说……或许某人的话更能让他安下心来。
在历寒尽看来,虽然她只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也已经能从中看到她的妥协。
事情终于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他不禁小小松了口气。
再次进了臧修烈家的门,空气中多少还留有午饭的油腻味道,可历寒尽却还是迫不及待地顺着陈梦妍的指示进了臧修烈的房间。
两个人吃完饭,正盘腿坐在地上打插卡游戏,云星眠当年对学习以外的所有事情都十分在行,游戏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历寒尽进门的时候,他正好把臧修烈手里的角色KO掉。
这种欢愉让他暂时把所有烦恼都忘了,兴奋的表情都生动无比。
“这也能输?不玩了不玩了!”臧修烈把手柄一推,崩溃地道。
云星眠得意洋洋地瞥向他:“别说你,论游戏,历寒尽都打不过我。”
这分明就是在说谎了。
上一世的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游戏输了就再也不缠着他,那时历寒尽急于摆脱这位骄纵的大少爷,确实也跟他打过。
结果从来不进游戏厅的他只稍微练了几把,就把某人打得风中凌乱。
只不过最后那个某人在输了之后也是振振有词:“以前的我是不缠着你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你好!我叫云星眠,以后可以教我打游戏吗?”
想到当初那个死皮赖脸的他,历寒尽不由得低笑出了声。
正在吹牛的云星眠听见他的声音,动作顿时僵硬无比。
“吹牛被抓现行了吧?”臧修烈幸灾乐祸。
历寒尽摇摇头:“我确实打不过他。”
如果那个赌还算数的话,他以后可能得心甘情愿输一辈子。
第67章半夜也可以
臧修烈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闪瞎了。
“你说话就说话,看着他笑得跟个老父亲似的算是怎么回事?”他嫌弃地在自己手臂上来回磨蹭了几下,好像是真的被他那眼神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云星眠装X不成被当场抓包,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红,现在再听见臧修烈的话,居然又从中觉出些窘迫来,一时有些哑然。
怀孕可能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要换以前,听见别人这么评价历寒尽,他肯定早就骄傲地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哪里像现在,竟然讷讷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寒尽啊,我把早上的粥热了热,让他们再玩会儿,你先过来吃点儿。”陈梦妍把手里的碗放在餐桌上,对着他们的方向喊。
她家跟历寒尽家一样就住在二楼,所以云少华刚才开车离开的动静根本瞒不过她。
“妈,你也太抠了吧,准备那么多年货,就让人喝粥。”臧修烈刚才明明说是不想玩了,但听见他妈的话却又自动自发地上前去调起了游戏机。
但云星眠在关于历寒尽的事情上,记忆力却明显比他好了许多:“胃里还在难受吗?”
从昨天东窗事发到现在,历寒尽几乎还滴水未进,云星眠确实把他的干呕的原因归结在了这上面。
历寒尽冲他摇摇头:“没事了,别担心,你再打一会儿,我吃完咱们再走。”
以往历寒尽不知道被臧修烈叫来学习过多少次,可从来没在他们家吃过什么东西,那时候的他在这大院儿里见识过太多的冷眼,自然而然携着几分放不下的志气与矜持,就算是在对他颇为友善的陈梦妍面前都不曾忽略。
可现在的他与多年前那个需要以表象来维持骄傲的少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也早已能分清真正的友善到底是什么样。
走到餐桌旁坐下,历寒尽才发现陈梦妍还贴心地给他端出了腌好的酸黄瓜。
“星眠是不能吃这些东西,但你就无所谓了,能解解腻。”陈梦妍又端上来几片面包,“家里还有包子,但也怕你太腻,要是吃不饱还是吃点儿这个吧,现在还想吐吗?”
在她面前,历寒尽没有什么可掩饰的,老老实实地点头:“从感觉到开始,就没停过。”
陈梦妍点头答道:“等会儿你还是去开点儿胃药试试,也不一定就是拟娩综合征,不过要真的是,我还没见过有什么药对这个有效,接下来几个月可就有得你受了。”
历寒尽却不是很在意,他无所谓地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没关系,要是眠眠以后真能好受一些就好。”
“什么是……拟娩综合征?”云星眠犹犹豫豫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他心里惦记着历寒尽的情况,就趁着臧修烈调游戏追了过来,没想到却正好把最重要的消息听在耳里。
陈梦妍知道历寒尽肯定不想让云星眠知道这件事,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摊了摊手:“我上班时间就要到了,寒尽你吃完把碗放洗碗池里就好,你们三个在家里玩,我先走了。”
明显是把主动权完全交到历寒尽手上的意思。
陈梦妍很快离开,把空间让给了他们两个。
拟娩两个字毕竟不是什么常用词,乍一听上去,云星眠甚至没有领悟到到底是哪两个字。
他焦急地拉开历寒尽身旁的椅子坐下去:“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就突然病了?怎么还跟我有关?”
别说现在历寒尽只是有那么一点儿征兆,就算他真的一连吐上几个月,也不想告诉云星眠让他徒增担忧。
可事情就是这么寸,陈梦妍不过是随口叮嘱两句,就恰巧被他听了个正着。
“你不用着急,陈阿姨也就是瞎猜的,而且就算是真的得了,也根本就不算什么病。”历寒尽拐弯抹角地搪塞了半天,见云星眠还是一副急切的模样,才不得不无奈地解释,“拟娩综合征,应该是模拟分娩的意思……”
云星眠:“???”
历寒尽清了清嗓子:“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有点压力,所以身体自动模拟爱人怀孕时的一系列症状。”
云星眠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本来确实应该大吃一惊的,可是十分不争气的是,在听见历寒尽口中那“爱人”两个字时,他的心脏却没出息地猛跳了下,脸也腾地红了。
就算两人现在算是互通了心意,可被对方这样自觉地称呼,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不过这丝心动并没有掩去他的担忧,他昨天才刚体会过孕吐的苦,哪里敢忽视这种难受。
了解了情况,他赶忙乖巧地坐在一旁,把放在自己跟前的酸黄瓜往历寒尽面前推一推:“那你快点儿吃,说不定就真是饿的,等吃饱就好了。”
历寒尽对他笑了笑:“陈阿姨说她见过的犯病的男人,对象都没事儿,我还挺希望我是的。”
云星眠想了想自己曾经那惨不忍睹的几个月,犹豫再三,实在是说不出“宁愿吐的是自己”这种违心的话来,憋了半天,还是看着低头喝粥的历寒尽憋出一句:“就不能两个人都不吐吗?”
这反应可以说是很诚实了。
“云星眠!他吃他的你还需要参观吗?过来打游戏!”臧修烈等得不耐烦,也追了过来。
云星眠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想打了,老是赢没意思,我在这儿看他吃饭。”
“你有病吧?干嘛要看一个大男人吃饭?”臧修烈一脸黑人问号,紧接着,又故意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是说,你承认了自己对他确实有企图?”
对于臧修烈来说,现在堂哥都已经要出国留学,自然也不会再被什么儿女情长绊住,现在他想要开开这俩人的玩笑,就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再没有为了臧修逸当先锋的意思。
谁料历寒尽听了他的话,却突然放下碗筷,抬头对着他道:“你说错了,是我对他有企图。”
“嘎?”臧修烈感觉自己似乎出现了幻听。
历寒尽只是说还不算完,居然就突然牵住云星眠的手,在臧修烈面前倾身过来,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两人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做出这样情侣才有的亲昵举动。
别说参观了全程的臧修烈,就连云星眠都因为他的动作一下僵住。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臧修烈崩溃地爆出一连串脏话,“你们刚才是亲了吗?卧槽!”
历寒尽很满意这种效果,于是又在他眼前对着云星眠亲了一口。
臧修烈捣住额头:“卧槽老子要瞎了!”
抛下崩溃跟僵硬了的两个,历寒尽继续气定神闲地低头喝粥,看他这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恐怕没人能猜出来,此刻他是强忍着恶心在吃饭。
在臧修烈面前来这么一出,真让他感觉出了一口憋了几个月的气。
因为有尚银素那半个小时的期限,两个人根本顾不得理会已经被震惊到快要怀疑人生的臧修烈,历寒尽刷完碗,就带着云星眠出了门。
其实这个时候他倒是很想牵着云星眠的手,可从小到大,他见识过太多人们异样的眼光,知道有些事不适合展现于人前。
毕竟不是每个人在看到他亲吻云星眠后,都像臧修烈那样只有单身狗被深深打击到的崩溃模样。
“叔叔阿姨的念头暂时打消了,你不用担心,就在他们跟前多撒撒娇,他们肯定不舍得为难你的。”历寒尽走在路上叮嘱,“至于我……既然已经搬出来了,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就先暂时分开住吧。我原本还担心你要是一直吐我不在身边该怎么办,现在这样也好,等于是换了一种照顾方式。”
云星眠听前面几句都还只是乖巧地点头,听到最后,又不禁有些心疼与窘迫:“你能不能试着减小点儿压力,一直这么吐也不是办法。”
“总比你吐要好。”虽然搞不清这种玄学的转换到底是怎么来的,历寒尽却对这结果很是满意,“总之你回去就陪叔叔阿姨好好过个年,想我了就打电话,我马上过去看你。”
他说着掏出身上的钥匙,叮叮咚咚一整串,从云家大门到云星眠房间,一枚不少:“半夜也可以。”
最好是半夜,还能避免被两位嫌他碍眼的长辈碰见。
云星眠哭笑不得:“谁要半夜见你?”
历寒尽老实承认:“是我,我想半夜见你。”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云星眠这一招,脸皮渐渐朝着越来越厚靠拢。
把云星眠送到家门口,历寒尽并没有跟着进来。
尚银素跟云少华两个人也正在家里吃午饭,见儿子进来,也还对他强扬了个笑脸:“回来了,过来吃饭吧。”
云星眠老老实实回答:“在陈阿姨那儿吃过了。”
凡事就是这么巧,夫妻两个无心好好准备吃食,除了特意为儿子炒的一个菜,无非也就是熬了些粥,还配上一碗腌好的酸黄瓜。
云星眠从刚才历寒尽吃的时候就馋上了,可某人怕腌黄瓜对他身体不好,最多也就让他尝了尝味道。
这会儿看着自家桌上的这一份,云星眠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飞快地坐在桌旁:“不过也不是不能再多吃点儿。”
生怕爸妈也跟历寒尽一样龟毛,他在他们阻止前就赶忙夹了块酸黄瓜放进口中。
果然,他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东西这么好吃呢?
尚银素见状,果然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阻止:“喂!你怎么能吃这个?”
云星眠欺负她不能跟自己说实话,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问:“为什么不能吃?”
gu903();尚银素:“……那……那你少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