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只是回过神的时候,父亲已经被村民们联手关在笼子里,整天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吼,最后不吃不喝活活饿死。
因为同样曾经绝望,所以他能理解那些被鬼杀了亲人的孩子。
可怕的不是失去的东西,而是无法留住手中事物的无力感。
九原柊做了个深呼吸,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推开木屋的门。
真菰依旧紧紧抱着鳞泷师傅,后者僵硬地站着,就像个不知道该怎么跟孙女相处的爷爷,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抚着真菰的头发。
“等狸之进回来,我们吃火锅吧。”
“我知道了……你能先松开为师吗?”
真菰回以灿烂的一笑,那双总是半合着的深青色眼睛里似乎散发着漆黑的什么东西。
“不放,谁叫师傅吓唬我。”
九原柊默默退出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真菰不得了的一面。
那年初秋,狸之进总算在鬼杀队繁忙到密不透风的任务中,找到空隙回了狭雾山。
他一身黑色的鬼杀队服,腰间挂着日轮刀,长了些的深灰色头发在脑后扎起短短的一撮。
在对真菰和师傅一阵嘘寒问暖后,狸之进看向一旁的九原柊,张开双臂走过去作势要给他一个拥抱,嘴上却说着:“哟!师弟你怎么变矮啦,是没睡好吗?”
你长太快了小心骨质疏松。
九原柊木着脸回了他一记亲切友好的上勾拳。
紧接着两个人在门口毫无章法地动起手来,打得灰头土脸昏天黑地。真菰都劝不住,最后在鳞泷师傅的一声“停下!你们两个蠢货!”中才肯罢休。
“你没跟他们说吧?”仰躺在地上的狸之进悄悄问。
“没。”同样躺在地上的九原柊回答,想了想又道,“师兄。”
“啊?”
“你很强。”
狸之进愣了几秒,然后笑了。
“那当然。”
没过几天,狸之进就又接到任务必须动身出发,他以后要四处做鬼杀队的任务,下次回来不知道会是猴年马月。
“交给你了。”他对九原柊说。
九原柊点头。
“但是离真菰远点。”
“……”
“狸之进离开之后,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呀。”
某天下午,真菰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这么说。
九原柊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跟鳞泷师傅就不用说了,真菰也是极安静的性子。狭雾山少了个能活跃气氛的人。
仿佛是为映证他这句话一般,没过几天,鳞泷师傅又陆续带回来两个孩子。黑头发的叫富冈义勇。另一个脸上有道疤痕,一头罕见发色的孩子叫锖兔。两个人都是很有杀鬼天分的孩子,尤其是锖兔,他的剑术天赋简直好得过分。
而刚来到这里的那几天,义勇因为丧亲之痛整日郁郁寡欢,就算真菰和锖兔积极地跟他搭话,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也始终是黯淡的。
这样下去不要紧吗?九原柊用眼神询问鳞泷师傅,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鳞泷左近次只是道:“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于是九原柊也不管了。
某天下午,九原柊到山上砍柴回来,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并肩坐在一块的两个小孩。
抬头看了眼太阳,休息时间还没到。于是他走过去,想提醒两个人不要停下训练,却远远听见义勇说:“姐姐她吃了一辈子的苦,明明她终于遇到喜欢的人,马上就要成亲,却为了保护我而死了。”
“为什么偏偏是姐姐呢?我不明白啊……”
九原柊停下脚步,他看着那个消沉地低着头的少年,脑子里莫名地就闪过一个画面。
月光从门口照进一间陌生的木屋,周围的陈设他从未见过,却又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在这生活了很多年一样。
而他似乎趴在地上,面前是一摊血肉模糊的,仅仅勉强能看出曾经是人类的尸体。
“为什么啊,妈妈……为什么……”
记忆中的那个他抹着眼泪看向那具尸体,像是要否认这一切般摇着头。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坐在那里的义勇,和记忆中的自己说了一样的话。
九原柊想多回忆起点什么,却被一阵钻心的头疼打断,他不得不抬手捂着脑袋放弃思考。但这肯定不是他的记忆,那是谁的?这具身体的吗?
正调息缓解头疼,他就听见啪的一声。
抬眼看去,富冈义勇一脸茫然地捂着被打的脸,旁边锖兔挥出去的手还没落下。
“你是个男人吧?”
锖兔对他说着,看上去很生气,也很难过。
“正如你所说的,你那本应明天就跟人成亲的姐姐为保护你而死了,那她难道会希望你后悔自责,让你沉浸在悲伤中草率地结束一生吗?”
“你姐姐救你不是为了赴死,而是为了活着啊!”
“你就不想把她托付给你的东西传递下去吗?”
义勇似乎是懵了,狭雾山的风静静地吹起他的头发,而他看着锖兔,半天没有声音。
九原柊也愣了,锖兔刚刚那句话太有过力,他有一瞬间甚至忘了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比起优秀的剑术天赋,锖兔有着更为珍贵的能力。
如果这世道不会将他抛弃的话,他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九原柊想。要是还在原来那个世界,他一定会把锖兔培养成太吾传人。
扯远了,太吾传承已经与相枢一同断在了他这一代,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啊,九原师兄……”
“去训练。”
木着脸的九原柊对那两个师弟简短地道,在两人有些紧张心虚的眼神中,一副‘我纯粹路过’的样子离开了。
第二天,看着一起说笑着吃饭团的两个师弟,真菰问九原柊,“他们是怎么交上朋友的?”
九原柊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简短地总结:
“因为锖兔扇了义勇一掌。”
“……?”
过了一会儿,凭借着两年来的相处,真菰硬生生理解了他的意思。
“真厉害啊,锖兔师弟。”真菰由衷地道。
“嗯。”九原柊赞同。
他很厉害。
他能在别人绝望的眼睛中点起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锖兔和义勇上线了。
私设他们12岁就来了鳞泷师傅这里,
漫画中是13岁,然后当年他们就参加了最终试炼。
我觉得这也太赶了点,就提前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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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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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被清扫出一片空地的训练场上立着两个人影。
他们手上拿着刀,都已经摆好架势,蓄势待发。
不要急。
锖兔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紧紧盯着面前同样执刀而立的九原柊,神经紧绷,寒风刺痛他的眼睛,他却没有多眨一下。
明明眼前的师兄与他身型相似,他年龄上也只相差不过一岁,对方却已经在剑术上踏入了更高的境界,就比如现在,明明他只是稀松平常地站着,却让锖兔连一丝破绽都没能找到。
现在的他根本打不过,锖兔心里一清二楚,要是莽撞冲上去,可能连三招都过不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任对手如何强大也不能退缩。
而九原柊此时则在心里暗暗称奇,他越来越觉得锖兔是个极为难得的好苗子,不仅在刀剑上有极高的天赋,更是有着这个年纪难得的沉稳心智。
“你不敢动吗?”他出声带着几分挑衅地问。
锖兔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不断调整着呼吸。
不错。九原柊在心里认可了锖兔,他决定一会儿绝对不用刀术之外的武功。
“不要紧吗?”一旁观战的义勇问真菰。
“没问题的。”真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能让人安心的冷静,“阿柊很有分寸,你们不用怕他的。”
义勇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这个师兄的话比鳞泷师傅还少,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类型。
然后就在下一秒,九原柊动了。
他步伐诡谲,行进间竟没在雪后松软的地面上留下半个脚印,瞬间便出现在锖兔身后,一刀挥下,发出凌厉的破空声。锖兔早有准备,侧身躲开,与此同时刀尖猛转,与九原柊的木刀交击在一起,转眼间已经过了数招。
这样下去他会先脱力。锖兔微微蹙眉,于是他找准机会,重心前移斜劈过去。
但九原柊没有躲。
锖兔心里顿时暗道不妙。果然,九原柊瞬间将刀刃一转,以刀背对准锖兔,足下猛地用力——
“嘭!”
锖兔被这一击震得木刀脱手。
胜负已分。
“力气还不够。”九原柊将木刀放回一旁的刀架上,对着还有些愣神的锖兔指点道,“最后一招很不错,但重心最好放在后面那只脚,腰就能将更多力传给手臂,而且像刚才那样被突袭也能及时收势,不至于扭到。”
九原柊一向吝于言辞,在不了解他的人眼里甚至有些冷漠,但实际上,前世他在各个门派拜师学艺时,就有不少后辈来请教功法,只要不是立场相对之人,他都会一一解答。
“虽然平时不怎么跟他们说话,但太吾前辈其实是个好人啊。”那些接受过他指教的人私底下都会这么说。
他本人倒是对此没什么反应。
锖兔谢过他,将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刀捡起来,若有所思。
九原柊没多说什么,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转身离开。真菰注意到他的一头黑发已经长长不少,在身后高高束成一个马尾,末端微卷,转身时微微摆动。
“刚刚他究竟是怎么……”锖兔执刀意图比划两下,下一秒就僵硬地捂着手,倒抽一口凉气。
“你没事吧?”义勇跑过去。
“没事!小伤而已。”
“啊,你手腕都肿了!还说没事!”
“不疼的。”
“是吗?”
“不,等一下……义勇你先松手…”锖兔脸都皱成一团,却硬是不喊疼。
真菰忍不住失笑:“我去拿医疗箱。”
这段时间,锖兔在九原柊刀下走过的回合不断上升。
每次伤好之后他都颇有愈挫愈勇的架势,没多久就又去找九原柊对练,结果自然是又添了几道新伤。
“你为什么还要去挑战他,明明师傅都说不用这么拼命了。”义勇一边帮锖兔包扎伤口一边说着,他这些日子看到小伙伴总是一身伤,虽然都只伤及皮肉,对筋骨无害,也感到有点心疼。
手臂上绑着绷带的锖兔握拳回答,作为男人不能畏惧挑战。
“你也去跟师兄对战吧!义勇!”
义勇摇头,“等你伤好了再来说服我吧。”
变化发生的很快。
与狸之进那种以力道和经验取胜的人不同,锖兔的刀在脱离最初的雏形后,就变得不拘于成法,辗转间仿佛腾空击舞,将快准狠发挥到极致。不经意间已经能看到日后华丽卓绝的影子。
两把刀迅速交击,在空中划出残影,掀起落雪和尘土。明明只是木刀,却发出阵阵让人心惊的击打声。
每次战斗后锖兔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很快,某次对练中九原柊猛的发现,自己居然久违地体会到了战斗的感觉。
而不再只是陪练和指导。
有意思。他想。
然后下手又狠了几分。
直到某天,一战到最后,锖兔的刀也没有脱手,只站在原地不停地喘着气。
“很不错。”九原柊收回架在锖兔脖子上的刀。
然后他似乎是终于决定了什么,转身向木屋走去。
那天,真菰回到木屋去准备晚饭时,却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鳞泷师傅和九原正面对面坐在桌前,九原柊似乎在请求些什么,保持着一个低头的姿势。
真菰的脚步顿住,她看鳞泷师傅戴着面具的脸。
半晌,鳞泷左近次站起来。
“带上刀。”他叹息般地说。
真菰的心脏开始跳得快了些。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鳞泷左近次将两人一路带到山上迷雾笼罩的树林间,在那里静静放着两块直径足有一米多的石头,显然是早有准备。
“劈开它,我就让你们去参加最终试炼。”
真菰和九原柊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出了决意。然后回头面对着各自的巨石,举起翻着寒光的刀。
先出手的是真菰,她几步跳上巨石正上方的树,在那纤细的树枝上稳稳站立。
“水之呼吸-捌之型……”
少女纵身一跃,身姿若行云流水,几乎能看见川流浪涛随刀而行。紧接着伴随一道瀑布般猛烈的水流从天而降,明明身材娇小,手臂纤细,却以一个几乎恐怖的力道一刀劈下。
“滝壶!”
水雾散去,那汹涌的水流浪花再无踪影,唯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刀,被一刀两断的巨石,和刀之余威在地上留下的一道深深裂痕。
直到真菰收刀入鞘时,九原柊都几乎能感受到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清爽的朦胧水气。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
他想起自己曾经请教真菰,该如何运用好水之呼吸,真菰的回答。
“握着刀的时候,我想起狭雾山上清晨的雾气,黄昏的云,还有夏天奔流不停的溪水,不知不觉就能使用出来了。”
这个如水一般的少女,在沉静不争间默默地成长,不知不觉就变得强大而内敛,她对水之呼吸的理解怕是比鳞泷师傅以外的任何人都深。
我也不能认输啊。这么想着,九原柊刚摆好架势,就感到有人拍上他的肩膀。
是鳞泷师傅。
“你不能用水之呼吸。”鳞泷左近次道。
九原柊手上动作一僵,一旁的真菰也愣住了。
“可是师傅,”真菰感到疑惑,帮不善言辞的九原柊问出了心声,“为什么?阿柊学的不也是水之呼吸吗?”
“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力量是什么。”他对九原柊说,“如果你继续用水之呼吸,一生也就只有这种程度。”
说完,鳞泷左近次转身负手而去。
真菰担忧地看了一眼九原柊。
九原柊说,“放心。”
少女沉默一会儿,向他点点头,也离开了。
九原柊握着刀,面对巨石,从白天想到黑夜,雪落了一身。
然后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一个启示终于升起。
待鳞泷和真菰赶来时,就看见他举起刀,深吸一口气,那架势与水之呼吸很像,但还是有着些许差异。
gu903();他单脚向后移出半步,双手将刀翻握于身后,在那瞬间,长刀周围仿若涌生出无数草木繁花托刀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