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很不厚道,我知道我是个小人。
不过,娄危没回来,他也没有违反我定下的条约。
这个叫李汉唐的人,极少跟我打照面,尽管这些日子我们共住一个屋檐下,甚至两人都几乎没有出过门。
我总有一种他在故意躲避我的感觉,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不熟悉的人碰了面尴尬。
让我更满意的是,他很安静,除了偶尔会传来走路时不得已发出的脚步声以及每天定时洗漱上厕所的声音之外,就几乎再没任何存在感。
他不会制造噪音,甚至不说话。
我喜欢这样安静的室友,但又觉得不安心。
我都说了,我是个很矛盾的人。
而且,这个室友除了过分安静之外,还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比如他带给我的那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悉感,以及,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我从最开始每天都在想娄危,到后来开始每天思考我究竟何时何地见到过这个叫李汉唐的人。
这个李汉唐,明明没有对我做什么,却让我愈发不安起来。
我已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他却似乎比我还要像幽冥,是那种夜半三更会来索命的厉鬼。
娄危的节目停了。
他人不在我身边,夜晚十一点半也没有他的声音陪我了。
我为了可以踏实入睡,不得不反复听他以前节目的录音。
然而每次录音结束的时候,我都会突然醒来,独自面对着黑暗,望着一片虚空心惊胆战。
我想念娄危,想念他的拥抱、他的热吻和他的体温。
我想念他在的白天跟黑夜,想念他在进入我的时候对我说:“现在觉得,安心了吗?”
只有他才能带给我安全感,对于我来说,他是空气一样的存在。
现在,娄危不知去向,我眼看着就要窒息身亡了。
第二十五章
仲夏
13
李汉唐的消失让曹川愁眉不展了几天,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格外扑朔迷离。
李昭看过李汉唐的照片之后也有几天没出现,曹川没联系他,因为很清楚,目前并不是他联系李昭的最好时机——他几乎可以肯定,李昭什么都不会对他说。
所以说,还是要靠自己。
而靠自己的结果,却让曹川愈发的糊涂。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案子,谜团多到甚至连他的委托人是死是活、是真是假都不清楚。
他拿到的所有资料都显示,李汉唐确实在那个晚上坠楼身亡。
在曹川的调查中,李昭日记里的很大一部分内容是属实的。
比如在李昭的中学时代,李汉唐曾逼迫李昭扮成女孩的样子;比如李汉唐对李昭有欲望却因为自己有功能障碍无法□□,让李昭在家里□□给他看。
还比如,李昭上了大学之后,李汉唐就自称是他的男朋友,到他上学的地方找他,向李昭的同学自我介绍时也毫不避讳地告诉大家自己跟李昭的关系。
这让李昭几欲崩溃。
李昭对李汉唐没有任何好感,当初被收养还以为不管怎么样好歹不用被送去福利院,然而万万没想到,亲舅舅的身边比地狱还不堪。
李昭应该是想过逃走的,但李汉唐如同幽魂,把他缠得死死的。
李昭大三的时候,李汉唐开始怀疑他“出轨”,不仅自己跟踪李昭,还找了私家侦探去调查。
而李昭,自始至终都是躲避李汉唐的,他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关系,更不可能接受李汉唐这个人。
李昭大四,李汉唐被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李汉唐不在的那些日子,李昭的生活总算有了起色,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甚至开始谈恋爱。
只可惜,在李汉唐这样的人长久的纠缠下,李昭的性格早就受到了影响,生活和恋爱都并没有十分顺利。
不过,李汉唐一天不出来搅和,李昭就能勉强维持理智和体面。
他考上了研究生,竭尽所能地过着正常生活,他把自己所有不寻常的一面都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李昭的那根弦始终都绷得紧紧的,别说别人了,他自己都不敢轻易去碰。
几年里,他从来没有去探望过李汉唐,恨不得把那个人的所有痕迹都抹去。
但他很清楚,在他人生最重要的那些年里,他的青春期,他的成长过程中,那个人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那黑色的印记将会伴随他一生。
他所有的恐惧不安,所有的痛苦彷徨,都是因为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能死就好了。
李昭日日夜夜盼望着李汉唐死掉,就好像那个人死了,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去就也可以入土了,他一直等着,盼着,然而意外的是,他没有等到李汉唐死亡的消息,却等来了这个人。
李昭研究生毕业前夕,已经计划好了自己未来的去处。
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如果可以,甚至打算改掉自己的名字。
他去李汉唐家里取自己的东西,准备烧掉,然而却在那里遇见了李汉唐。
李昭上大学前他们住在李昭家里,后来李汉唐卖掉了他家的房子,把李昭的东西带到了自己家——包括当年的校服、那些女装,还有很多李昭不想它们存在的东西。
李昭要烧掉,就像烧掉李汉唐在他脑子里的形象一样烧掉它们。
可是,一打开门,他竟然看见李汉唐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他的高中校服。
就是那天晚上,李汉唐坠楼身亡,新闻随处可查,而且警方调查之后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即便李昭在场,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李昭将他推下去的。
不仅如此,李汉唐自己不慎坠落倒是证据确凿,因为他家里摆满了摄像头。
第二十六章
夜之灰
13
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对于娄危,我依赖过度。
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像某些习惯已经养成,改变不了了,至少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改变。
我想他,对他的思念就像是夜晚来临前的天空,眼睁睁看着光亮被黑暗吞噬却无能为力。
这些日子,那种被偷窥的感觉愈发强烈,而这一次,再也没有娄危抱着我说没关系了。
尽管我很清楚,在医院里,我甚至觉得娄危都没办法让我安心,可是回来之后,我们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我还是想他,想要他,相比于这世界上的其他人,娄危是唯一能让我稍微好过一些的。
这么说来,有些自私。
我对娄危的感情似乎开始有些变质。
我是真的爱他吗?还是只不过出于私心在利用他?
我爱他,我肯定是爱他的,可除了他的爱,我也想从他身上获取一些别的。
我整天想他,整天想他,躲在房间里,外面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会惊慌失措。
在一个温度突破40的日子,我实在没有办法,报了警。
然而,结果可想而知,我没有任何被跟踪被偷窥的证据,警察像是看一个疯子一样在看我。
我失败了。
我逃跑失败。
三天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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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不是不想继续活下去,而是没有办法。
无能为力。
无法抵达人生正常的终点。
所以就只能在“中点”结束悲剧的一生。
我买来了刀片,那种用来刮胡子的锋利的刀片。
在某一个时刻,我终于明白了之前那三个租户为什么要在浴缸里自杀,终于领悟到了它的魔力。
我坐在里面,放满水,手捏着刀片,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娄危一面。
不过,人生不就是要充满遗憾才美么?
我带着这哀怨的美,离开这个世界,不管有没有死的另一端、魂魄的另一个世界,都该知足了。
刀片抵在我的手腕,只需要用力。
但我失败了,不是我没能下手,而是有个人冲了进来。
我很意外,意外到刀片被我不小心掉在了浴缸里划破了我的腿。
冲进来的人是李汉唐,我的那个租户。
他拉开浴室门的一瞬间,像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突然冲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像是发狠要掐死我,那种挣脱不掉的窒息感令我害怕。
我不想这样死去。
在我看来,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但至少可以把死的机会和可能握在自己的手里,我要自己决定如何离开这个世界,自己决定离开时用什么表情跟姿势。
而不是这样,如此窘迫可怜。
我疯狂地挣扎,他却越来越用力。
那个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法思考。
就在我以为我要就此死掉的时候,又一个意外发生了。
门铃突然响起,恍惚间我听到了娄危的声音。
是我的幻觉吗?
是人在濒死前仅存的那点儿力气在幻想?
门铃声很清晰,像是直接响在我的脑子里。
我想着,娄危来找我了。
然后渐渐开始失去意识,但在我的意识消失之前,李汉唐竟然放开了手。
我再睁眼,面前的人是娄危,他紧张地抱着我问我怎么样,而那个面目可憎的李汉唐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仲夏
14
既然是证据确凿的死亡,那么来找曹川的究竟是谁?
曹川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几天,甚至难得地失眠起来。
他魔怔了一样,整天整天给李汉唐留下的那个号码打电话,可一次都没有被接听过。
手机推送又发来高温预警,看起来这个夏天,老天爷是铁了心要把他们都烤熟。
因为李汉唐的事,曹川整个人都处于焦虑的状态,这很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一直以来,曹川面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游刃有余,他向来自信,但凡是交到他手里的案子,就没有处理不好的。
然而这次,他却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
曹川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这几个人的纠纷里,看似是李汉唐跟李昭来委托他调查自己的男友,实际上,是把他也拉进了那个错综复杂的关系里。
有的人,明明死了却出现了。
有的人,应该出现却始终没露过面。
有的人,精神恍惚做事不合逻辑。
有的人,他……
曹川点了支烟,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叹气。
室内的空调依旧开得极低,外面是蒸笼,里面是冰窖。
之前李昭来的时候说这房间总让他想起医院的太平间,冷风嗖嗖,寒意逼人,好像打开抽屉就能看到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当时曹川正把李昭抵在墙上操干,对方似乎始终不太能进入状态,那场□□做得也不痛快。
以前曹川倒是没觉得如何,可自从李昭这么说过之后,他就总是下意识把这里想象成停尸间,而这间屋子停放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身体。
烟缓慢燃烧,曹川盯着电脑屏幕。
他把李汉唐拿给他的李昭的照片扫描下来设置成了电脑桌面,每天盯着看,不知道是因为看得多了还是因为两人□□关系的发展,让他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欲望。
他日渐渴望占有李昭。
那并不是单纯的□□。
他想吞掉李昭的灵魂剥掉李昭的皮囊,他突然像一个邪恶的杀手,如同汉尼拔。
奇怪的是,他对别人从来没有这种欲望,唯独对李昭,就好像这个人唤醒了他身体里最肮脏一部分,唤醒了沉睡着的属于魔鬼的那一面。
曹川叼着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咬烂了烟嘴。
他把没抽完的烟用手指碾灭,之后用力地蹭着自己沾满烟灰的手指。
——曾经有人想调查我。我就着蚕豆和酒,把他的肝脏吃掉了。
曹川闭着眼,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他脑子里回想着汉尼拔的这句话,出现的画面却是李昭在自己面前皱着眉□□的样子。
究竟是谁在调查谁?
究竟是谁把谁拉入了怪圈?
曹川睁眼的同时,门被敲响了。
这个时间会来找他的,只有李昭,每个星期二下午两点,一天之中最热的时段,李昭会来这里脱掉衣服跟他□□,然后询问他关于娄危的消息。
曹川盯着那扇门,起身时不小心把桌上的文件扫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然后目光停留在了半开的抽屉上。
抽屉里,扣着一面镜子。
外面李昭在敲门,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曹川突然好奇自己在李昭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一个面目可憎的疯狂的魔鬼还是可以解身体之渴的可怜虫代替品?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手伸进了抽屉里。
曹川向来不喜欢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自己永远让他觉得陌生,陌生到他称呼对方为曹川,对方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他厌恶那样的感觉,那种一部分自己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感觉。
但凡不受控的,都应该被撕碎。
就着蚕豆和酒,把那些碎片吞噬干净。
他如此想着,然后拿出了镜子。
布满裂纹的镜面,映出一张男人的脸,跟他几年前照镜子时看到的自己相去不多,依旧瘦得双颊凹陷,眼下乌青,像极了丑陋的尸体。
唯一不同的是……
曹川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右脸颊上的一道疤。
第二十八章
夜之灰
14
说到底,原来我还是恐惧死亡的。
一直以来,我仿佛不停地在暗示自己,不如去死。
活着了无生趣,四面楚歌,不如死了好。
然而,当我再次看到娄危才终于意识到,我其实还是想要苟活的。
想要苟活,因为娄危。
我还想继续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听着他给我讲阴森森的童话故事,听着他在我耳边说只给我听的情话,听着他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离开我了。
惊魂未定的我瘫软在娄危怀里,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
我不记得那时候我都跟娄危说了什么,但在当时,他根本就是我的救世主,把我从沼泽里拉了出来。
他是我的救命稻草,我要紧紧攥着,不能再放开。
大概是看我可怜,也大概是因为娄危心里还有我,那天之后,他再没离开,甚至没有去上班,就那么在家里陪了我好几天。
娄危没有质问我为什么家里会来其他男人,他什么都不问,不责备,只是对我悉心照料、贴心安抚。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但我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不要跟我分手。
娄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让我觉得他还是爱我的,只要我以后不要总是“神经兮兮”的,他就可以一直陪着我。
神经兮兮。
想到这个词我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在别人看来,我一直都因为并不存在的人变得疑神疑鬼,可是我知道,那个人他一定存在。
自从李汉唐的事情之后,我开始怀疑监视我的会不会就是这位租客。
他给我的感觉太熟悉了,可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更重要的是,那种熟悉感强烈到我甚至觉得我们曾经一起生活多年,他几乎没有跟我说过话,我却可以想象出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他冲进浴室掐住我脖子的感觉也似曾相识,那双眼睛让我不寒而栗。
李汉唐。
这个人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中都似乎带着冰碴,在炎炎夏日让我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