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玉楼也不太行了。只是他尚能忍耐一阵,便暂且蔫头耷脑地窝在旁边休养生息。可那车开得实在太野,转眼又过了个三连弯,陈玉楼一下没把持住就被晃倒去鹧鸪哨身上靠了个踏踏实实。
他隔着数层衣料都感觉出鹧鸪哨被他那一下靠得浑身僵硬。
当下就算攀崖虎过十连弯鹧鸪哨上半身都不敢挪动半寸,低下头又瞅见陈玉楼愈发难看的脸色,胳膊好不容易蹭去包里掏出个黑漆漆的大药丸举到陈玉楼嘴边。
“吃了。”
陈玉楼虽然看不见,可光闻那苦哈哈的味道就知道来者不善:“这什么玩意儿啊,闻起来都知道苦得要命。”
他本来这话要表达的是个义正言辞的拒绝,可现下胃里一阵一阵犯恶心,说出话来就没了底气。
“晕车药。”鹧鸪哨又把指尖往陈玉楼面前凑了凑,“既然是药,可不就是苦的。”
陈玉楼慢吞吞从鹧鸪哨身上爬起来,又嘟嘟囔囔把那黑漆漆的大药丸接过来扔去嘴里:“不是,我寻思这么大一颗也吞不下去啊。”
“嚼服。”鹧鸪哨淡淡怼一句,又转身掰开在一边失魂落魄的托马斯的嘴,也硬塞了一个药丸进去。
中药吞服好过冲服,冲服好过嚼服。
陈玉楼一阵暴风咀嚼好不容易把药丸囫囵吞进去,还是被后劲苦地龇牙咧嘴。鹧鸪哨刚收拾完托马斯,转身又给陈玉楼指尖塞去个圆溜溜的东西。
陈玉楼闻出那东西有乌梅酸甜的气息,如获大赦般立刻扔进了嘴里,自此重获新生。
“这颗梅子——”
一旁托马斯正被苦地怀疑人生,听到有梅子一个鲤鱼打挺就原地起来了:“快给我一颗!”
鹧鸪哨坐如钟。
“只有一颗。”
托马斯:“……”
这边邬罗卖头一次出湘阴城,又是个对万事万物都极好奇的年龄,抓着花玛拐沿路一通问。花玛拐也没其他事可做,便也有一搭没一搭陪他说话。
“拐哥,都说云南苗族出美人,是真的吗?”
花玛拐闻言嘿嘿一乐,手去他脑壳上叩一个暴栗,心说总觉得邬罗卖还是个小孩儿,没想到也到了这种年龄。
“那是啊!我们上次来云南在苗寨里休整,那寨子里的女人个顶个地苗条,那腰,啧啧——”他故作个停顿给邬罗卖片刻时间遐想,指尖又去刮一下他鼻尖话锋就转了向,“不过传言你只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是那些美人中不乏蛊婆。若是万一她们看上了你给你下个蛊,你一辈子就变成行尸走肉,只供她们驱遣。所以只能在远处看看,知道不?等你到了年纪,拐哥做主,给你娶个漂漂亮亮的大妹子,再办地风风光光的。”
邬罗卖倒也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拐哥不必替我发愁,那些漂漂亮亮的大妹子见到我必定走不动道。”
花玛拐正要笑他还没进苗寨倒先把自己安排地明白,便感到那闷罐车猛然一个急刹停在了路中央。
邬罗卖突如其来受了一惊张口要叫,被花玛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嘘!想活命就千万别出声!”
闷罐车外枪栓一响,传来问话声。
攀崖虎与那些岗哨之间打交道不下百次早都成了老兵油子,一经盘问只道自己车里都是些要送给队里的宝贝英械,若是有了损坏可是要担责任的。
“开门检查。”
车中人听闻呼吸都是一滞。
那人脚步声渐近,哗啦一声拉开防雨布,捡起几条枪哗啦一声拉了枪栓。
陈玉楼一手安抚众人千万不要鸣枪,自己指尖刀已出鞘。以肩头碰碰身侧鹧鸪哨叫他一同准备,若是迫不得只能给那人来个见血封喉。
“嗯,英国佬这货就是不一样!走吧走吧,别忘了留几条孝敬孝敬你爷爷。”
“是是是!照老样子,这些都是孝敬爷爷您的。”攀崖虎立刻拿了几条陪笑脸,趁那位心满意足之际转身就把防雨布挂上了。
“行了行了。”那岗哨扬扬手,可毕竟拿人手软,现下听闷罐车打火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嘱咐,“这段时间山里毒瘴多,你往来小心!”
闷罐车一启动,车上人都舒了口气。
这厢陈玉楼听那一番对话,心下又想起山谷里毒瘴的事。
“鹧鸪哨兄弟可知这毒瘴有何破解之法?”
“万事万物五步之内必有解药。具体是何种瘴气,又如何致病,非得要到地方看上看才可判断。”
一边托马斯吃了晕车药后逐渐恢复精神,现下听闻他二人在讨论药理免不了要插上一脚:“中国的瘴气在我们西医看应该就是最早的传染病。是因为林子里动植物腐败滋生了大量的真菌,又通过呼吸进入了人体,这才导致人体染病的。”
鹧鸪哨与陈玉楼都鲜有听说此种论断,只觉得新鲜:“那就是说,如果能想办法阻断这什么菌被吸入,就没什么问题?”
“应该是的。”
一边张佩金掏了掏耳朵,他们一通嚷嚷也没打听明白,只知道跟山里瘴气有关,便粗声粗气道:“要我说那唐老贼在山里放了不少巡山剿匪的小队,人手都有从英国佬那里买的先进玩意儿,看起来跟个面具似的,一戴上之后别说瘴气了,就是毒气也啥事儿没有。咱们随便去截上几队不就完了。”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仿佛刚才那半天还不如张佩金这一句来的有价值。
陈玉楼语塞。
“倒也可行。”鹧鸪哨沉吟片刻道,“只是有一点要想清楚,此行若是劫队,便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及至遮龙山脚下虾爬子河边有一处苗家寨子,正是陈玉楼上次前来倒斗时所住大本营。张佩金所带残部自己在寨外安营以随时应变。陈玉楼一行卸岭众人向宅中而行,正遇到寨主打老远就前来相迎。
这寨主便是遮龙山匪首谢玉清,亦是上次带陈玉楼翻山的向导,人称灵鸡公,素日里与几百号手下在遮龙山上据险而守,对山间毒虫妖蜃了如指掌。
几人简要寒暄后去宅中客栈住下,陈玉楼这才开口问起山中瘴气之事。
灵鸡公只道若是寻常瘴气嚼颗槟榔子便可与之相抗,若是再严重一点就要沿途不间断地熏烧雄黄和苍术。可一是此术太费药材,一般来讲翻过遮龙山就不够了,二是遮龙山那边的瘴气比这边要厉害许多,因此这些胜瘴之术能有几分功效,便都不好说。
“你可知上次令我失了一对招子的瘴气是什么?”
灵鸡公闻声摇头:“那是山中最厉害的一种瘴——白瘴。”
灵鸡公这边正说,那边就听到寨里有人呼喝:“山上落人俑了!”
一行人匆匆起身寻声而去,远远先看见地上一滩绿色痕迹。
花玛拐见状直接捂住了邬罗卖眼睛,自己也撇开头不愿再看。
托马斯只看见一眼就再也忍受不住,转头把方才吃的晕车药吐了个一干二净。
鹧鸪哨虽大大小小的墓也下了不少,可见着这东西也只觉得头皮发麻。
地上那石俑跟真人一般大小,从山上落下拦腰断成两节。外面只是一层薄薄石壳,中间空荡荡一个洞,爬出来的都是一团一团密密麻麻的白蛆。还有许多从山上落下给摔死的从身体里流出一滩一滩绿汁。
灵鸡公见状骂声“晦气”,又说这石俑遮龙山里有不少,据说是人形棺材,可从来没有落进寨子里的,看样子不太吉利。说完他又转身去寨里讨了个火把,趁那蛆尚未爬远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陈玉楼听完灵鸡公口中所言,又想起上次之事,觉得心中越发不安稳。
鹧鸪哨转头看一眼陈玉楼深沉面色,当下便引他离开仍在熊熊燃烧的人俑回去客栈,心下只想尽快倒了献王墓赶紧离开此处。
第10章穿山穴陵甲
正于寨外安营的张佩金听见寨中一阵骚动,随身带了几个人手风尘仆仆就往寨中赶,症状见向客栈走的陈玉楼一行。
灵鸡公双眼插空去张佩金面谱上好一遭逡巡,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几人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明回转客栈,受方才已经皆有所思,其中最坐立难安的就是这位匪首。
他受方才一惊想起早先同陈玉楼上山的经历心中已经打起退堂鼓,可又碍于面子说不出来——陈玉楼二次到访看样子是不可能退的,现下一双眼定定落在鹧鸪哨面皮上,只希冀着这是位知难而退的主。
鹧鸪哨只装作没看见,张口冲陈玉楼拱手转移话题:“陈兄可有什么高见?”
“天色如何?”
“离日落约莫还有一个时辰。”
“兄弟可愿随我去近处一观遮龙山?”
灵鸡公心下说总把头怕不是经方才一吓上了头了,观山势要用眼,可他双目尽失又要用什么观山?
他正惊异,隔壁鹧鸪哨已经欣然应允,还转过头望着自己等答复。
得,看样子这位也不是知难而退的主。
灵鸡公立刻改变策略:“总把头,寨里刚进了人俑人心惶惶,我还得去寨子四处点了雄黄,熏一天一夜才能除晦气——”
陈玉楼闻声淡然笑笑,一扬手便断了他话头:“要不说你总是操心太多,点雄黄的事差小的们去就是了,何必劳烦匪首亲自去。”
灵鸡公语塞,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倒,只得硬着头皮陪几人同去。
云南自古便是个钟灵俊秀之地,遮龙山更是如此。其主峰直入云霄,山顶残雪与浮云融为一体,两侧则为陡峭山崖,处处林海,绵延不绝。山间云雾很多,自山腰而起,且层层分明。山下古木遮天,又有清流飞瀑,倒是与人皮地图上所画的场景颇为类似。
若是别人一观此景定是赞不绝口直道入了人间仙境,可现下鹧鸪哨边看边给陈玉楼描述,自己又陡然想起寨里遇见的石俑,心下只觉得阴森诡谲,不知其中暗藏多少痋术杀机。
“依照人皮地图上标注的路线,去献王墓有两条路。一条是从遮龙山雪线之上的风口翻越,另一条则是沿蛇河绕过遮龙山,穿过澜沧江与怒江之间的原始森林,其间危机四伏,哪一条都不好走。上次到遮龙山,是我与匪首带众人跋涉整十日方才费尽千辛万苦翻过雪山风口,下到虫谷没走多远就中了护陵的毒瘴。如今兄弟已是了尘大师的弟子,便先看看还有其他招儿没有?”
“了尘大师虽收我为徒,却并未来得及教我摸金校尉那套外观山形,内查地脉之术。
鹧鸪哨极目而望,见山间似有溪流反射日光点点,便又将具体情形描述给陈玉楼,“我看这遮龙山下似有活水穿行而过,不知陈兄可愿近前一看?”
一旁灵鸡公听到了赶紧就往前凑,说什么都想看看这位卸岭总把头失了招子之后还能靠什么观山相地。
陈玉楼一双慧眼虽素被称为有观泥痕、辨草色、寻藏识宝之能,可这能也并非只靠一双眼。
他细听确实听到暗流潺潺之声,一时间心下大喜,三两步要循声而去,不料山体湿滑,一步没踩稳就是个趔趄,眼瞅着就要顺坡而下。
这边花玛拐与邬罗卖忙不迭冲去要扶,都只见身侧黑影一闪,再定睛时鹧鸪哨已经拎着脖颈把人捞回来站定了。
“陈兄可还好?”
“咳,没,没事儿。内个,我刚才呀确实听到这山间似有暗流之声,不过还得再细瞧瞧——”
陈玉楼故作无事发生,象征性拂了两把衣角泥土,拼命枉顾左右而言他。
邬罗卖心直口快:“总把头您可真给我们吓死了,若是您有个好歹——”
“闭嘴闭嘴——”花玛拐听他这一句丧气话差点儿原地裂开,一边紧赶着就小声拦,一边又跟陈玉楼找补,“都是这山路太湿滑,您当心脚下。”
陈玉楼凝固的面色逐渐开始冰消雪融。
邬罗卖在后边心悦诚服,学到了学到了。
鹧鸪哨在前方开路,陈玉楼紧跟其后循声而行指点方位,一路曲折。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那山脚看似不远,实际几人走过去却花了小半个时辰,好在却有一条水流不甚丰沛的小溪蜿蜒曲折,竟穿山而过。
陈玉楼紧走两步,弯腰蹲下以二指沾过溪水,在指尖摩挲一阵后送去鼻尖嗅了嗅,低声道:“放一枪。”
这边鹧鸪哨,张佩金和灵鸡公三位都以为是在跟自己说,举枪就打。
陈玉楼仿佛听了场烟火秀,耳朵给震得嗡嗡响,一时气结:“……我说一枪!”
张佩金与灵鸡公极具默契地各自噤声,齐刷刷看一眼鹧鸪哨。
请吧您内。
鹧鸪哨眼伸划过身侧众人,举起胳膊僵硬地又来一枪。
陈玉楼侧耳细听谷中回音。
“错不了了,这谷间应当确实有条通路。可是若想靠炸药爆破,必须要算好用量,找准炸点才行。”
“总把头,若是万一——”邬罗卖在旁边听地入了神,张口问道。
“万一找的不对用量过多,山就塌了。”陈玉楼以折扇柄敲了敲脑壳,“山塌了就塌了,可那献王墓也就白瞎了不是?”
“若是用穿山分甲术呢?”鹧鸪哨听他所言,直觉若是搬山的穿山穴陵甲应当算的上精准。
“可行!”陈玉楼顿悟。
他在瓶山时听红姑说过几句穿山穴陵甲的神奇之处,彼时只觉得红姑大概是被鹧鸪哨迷得七荤八素爱屋及乌,连见到穿山甲都觉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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