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发配
柳贺参与疏浚黄河的诏令一下,众翰林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张居正对柳贺的惩处着实太狠了些。
在翰林院中,为史官,为词臣,为帝王师,那可谓是光宗耀祖,若是有朝一日登上阁臣之位、在史书留名,那更是官员们毕生的梦想。
去治黄河又算什么?
柳贺的同年们中,为三甲者尚可守牧一方,教化一方百姓。
而治河之事,在朝中官员眼中,那属于技术性的职务,进士出身的官员投身治河的也在少数,更不必说柳贺是堂堂状元、大明朝第二个三元及第者。
更重要的是,这厘务官一当,柳贺日后还能重返翰院吗?
词臣出身,又任过帝王师,待天子成年后,柳贺从詹事府转正,一个礼部或吏部侍郎的官位绝对跑不掉,但眼下他得罪了张居正,被打发去治河,这着实……太狠了。
“柳三元只因不取张江陵子便官降十级,张江陵也太容不得人了。”
“柳泽远毕竟是张江陵的门生,他犯了错,受的罪总比旁人更重一些。”
“张江陵年岁才五十,这柳三元可有得熬了。”
放眼整个大明朝,内阁首辅大多十分能活,比如“三杨”,杨士奇活了78岁,杨荣是68岁,杨溥活了74岁,大奸臣严嵩更是特别能活,足足86岁才寿终正寝。
按张居正的年岁,他再干十年问题一点也不大,再长一点,干上二十年也收不准。
柳贺一日不能返翰院,日后入阁的机会可谓极为渺茫,且他得罪了张居正,官场之上便有大把人要和他划清界线。
……
接到诏令后,柳贺完成了自己任日讲官的最后一课。
他讲最后一课的感慨自然和都德不同,眼下的大明朝还是一派平稳之相,经张居正改革后,国祚还能再稳五十年,因而柳贺很平静地讲完了课,心情并未受到调令的影响。
天子反倒有些闷闷不乐。
天子登位已满两年,虽仍会时不时幼稚一下,但心性已经比前一年沉稳许多,他自是听说了柳贺被派去治理黄河的消息,一想到柳贺不能再教他书了,他心中便很是不舍。
他也和张先生说过,想让柳先生继续教他,可张先生的决定不能更改,即便天子恳求,他却只让天子莫要小儿作态。
柳贺阖上书,笑道:“即便臣不能伴在陛下身侧,但臣依旧希望陛下能专心读书,即便远在千里之外,臣心中一直挂念着陛下。”
天子抬起下巴,示意身边内侍:“取朕的疆域图来。”
疆域图极大,需几个内侍才能将它摊开,天子看着其上标注的黄河水段,低声道:“柳先生将治理的便是这一段吗?”
“臣也是到了才知道。”
今日柳贺课结束得早一些,也是想多留一会儿和天子说说话。
任日讲官后,柳贺所面临的便不是后人评价的那个“明亡于万历”的冰冷形象,而是会闹脾气的少年天子。
任日讲之前,柳贺心中还有一分隔阂在,但相处日久,柳贺便很难再对这样的天子设防。
天子待他极好,柳贺讲课时他听得极为认真,从老师的角度看,柳贺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朕很不舍柳先生,柳先生记得写信给朕。”天子道,“朕读书有不通之处,也会来请教先生。”
柳贺闻言笑了起来:“陛下这般虚心向学自是极好,臣外放之后定然兢兢业业,为陛下疏一条少有水患的黄河,还百姓以安宁。”
“先生说的话定然是能做到的。”
柳贺再出文华殿时,还是那提灯的内侍送他:“听闻柳先生外放之事,天子昨夜哭
了一场,奴婢也未敢通报祖宗爷。”
柳贺听着心中也有些发酸:“天子便托您照料了。”
提灯的内侍名为陈矩,也是在明史中有传的大太监,他知晓柳贺因得罪张居正被贬至地方,但待柳贺态度依然一如从前。
无论如何,天子对柳贺的感情总是不掺虚假的。
……
但陈矩的态度只属于陈矩,柳贺在翰林院中的最后几日却着实不算好过。
此前柳贺得罪过张居正,但因他是帝王日讲,每回来翰林院修史时,茶到他手边时总是热的,他还是第一回喝到冷茶。
他打算站好最后一班岗,将《穆宗实录》再写几个条文,可不待他完成,《穆宗实录》便被从他桌上收走:“柳中允,《实录》自有人修,柳中允你便安心待着吧。”
柳贺只能默默收了书,将桌面打扫干净,又将自己的私人物品带回了家。
人走茶凉这个词说起来轻易,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想释怀还真就没那么容易。
不过柳贺自认对官场没那么沉迷,早在得罪张居正那一日他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宰执之怒如狮,柳贺一怒,恐怕有如哈罗凯蒂。
“泽远这一别,恐怕要有数年不见了。”
柳贺收拾桌面时,沈一贯到他面前笑了笑,今日许国也在,他便提议众人祝酒为柳贺送行。
“多谢各位仁兄好意,实在不必了。”
“泽远,同僚一场,实在不必与我等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