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余莹莹倒是一点都不陌生,她从末世回来,老爷子昏迷了那么久,她没少来,只是那会儿跟现在的心情不一样。
那会儿她觉得爷爷是她的支撑,是可以给她伸张正义的人,热切的希望爷爷醒来,跟他诉说自己的委屈。
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爷爷虽然还想着她,但她心里五味杂陈,甭管以后什么样,但终究回不到过去了。
余莹莹感叹着,就看到了余新城。
这会儿他躺在那里,身上管子倒是不多,但人看着非常憔悴,脸色和嘴唇都苍白没血色,看起来比她刚从末世回来还差——那会儿他起码病情平稳了很久了,不像现在,刚刚经历了又一轮生病和抢救。
但他的确在说着话,他的嘴巴在不停地开合,余莹莹凑近了听,能听到“硬硬硬”的声音,虽然发音根本不准确,但她知道,这是叫自己呢。
余莹莹就深深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这会儿余新城又没有醒,她只能坐在那里,看着这个老人不停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怎么说呢,她见过余新城最风光的时候,睿智果断,这么一个人,到老了居然被唐了了和唐子明害成这样,说真的,就算不是余新城,是别的老人,她也要唏嘘的。
更何况,她再怨,这个老人也养她长大二十年。
她就伸手抓住了余新城的手,真心实意地跟他说,“爷爷,过了这一关,好好安度晚年吧。”
就这时候,余新城的念叨停止了,余莹莹感觉到他抓紧了自己的手。
说真的那一刻,她真的想好好叫一声爷爷。
可一想到上辈子的绝望,她就又收了回去。就那么坐了一会儿,她就离开了。
余新城的身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所以余莹莹的计划没变,照旧第二天离开。晚上的时候,张叔就打了电话过来,告诉了她余新城醒了,唐了了和唐子明也已经招认了。
张叔显然是有特殊途径的,对具体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唐了了直接就招认了,唐子明原本并不想招认的,因为唐了了那边有了突破口,没多久就说了。”
“他说他当时因为被学校通报心情不好,就想出去走走,他那会儿的想法是,尽早做出成绩来,好让别人知道他不是通报能打到的。结果路上就碰上了吴鑫恒,吴鑫恒也是top大学的,两个人聊得就挺好。他不知道为什么,就非常信任吴鑫恒,甚至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然后吴鑫恒就说可以给他提供突破点,就带着他去找了老爷子的老战友,这里面的人,有的已经去世了,有的重病在床身体不好,有的则不愿意做这个,吴鑫恒就帮他物色了那两位,一个毛小豆,年轻的时候走了错路没有退休金穷的饭吃不上,一个赵宣,儿子出了事儿,需要人帮忙。”
“他们两个很快就答应了,将对华为民的印象,和华为民的相处都说了一遍,赵宣还拿出了他写的自传。吴鑫恒就亲自改写了自传,还编写了毛小豆的说辞。他甚至还找了人,做旧从新印刷了自传,就是后来给老爷子的那些。做完后,他就教给了唐子明怎说怎么做,就让他回来了,就闹出了当时的事儿。”
余莹莹听了以后,就问了一句,“爷爷知道了吗?”
她说完这话,就把外放开了,让华暖阳也听听。
张叔的声音并不大,可因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显得特别大,“我跟他说了。”张叔的声音里都是无奈,“其实他早后悔了,他和你们生活了二十年啊,怎么可能没感情?他就是岁数大了,认死理人又倔,外加上又觉得他和你们生活了二十年,你们却偏着华为民,所以一直就认为自己是对的,即便莹莹把证据拿出来了,他也不肯信。”
“可这次,完全揭破了,他……很愕然吧,然后就伤心的不得了,你也知道,他说不出话来,我只瞧见他眼睛里有泪花,可又好面子,不想让我看见,就轰我出来了。”
“我后来问医生了,问他在里面还好吗?医生说监控仪报警了好几次,情绪很不稳定,人也很低落,莹莹,他知道错了。”
余莹莹能说什么呢,她就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张叔你告诉我。”
张叔自然是想让他们和好,但这种事显然不是逼迫就可以的,是要时间的,张叔就立刻说,“好,那你休息,老爷子有什么事,我会及时告诉你。”
余莹莹想拒绝,但也不太忍心,就应了,“好。”
等着挂了电话,她就去看华暖阳,华暖阳这会儿情绪也不好,眼睛里也都是泪水,但显然,她和余莹莹的观点是不一样的。
于余莹莹而言,她度过了两辈子,她知道上辈子这些事无法反驳的情况下,她们母女俩的最终遭遇是死亡。
但于华暖阳而言,这就是被坏人捣乱而产生的误会,老爷子是被蒙蔽了,他不是故意的,她这会儿已经开始臭骂吴鑫恒和唐子明了,“你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坏呢。吴鑫恒他妈是自己自杀的,我不是说他妈怎么样,我是说这事儿,赖不到我们头上,他怎么能这么做。”
“还有那个唐子明,那么好用的脑子,为什么不去上学啊,一会儿找同学欺负你,一会儿编造谎言离间我们,甚至现在还想杀人,唐艺文脑子有病啊,这么教孩子。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余莹莹其实想说,上辈子他们都做到了,所以,他们敢冒这个险是有成功概率的。当然,被发现了也是活该。
但她不能说,只能问华暖阳的想法,“妈你怎么想?”
华暖阳就说,“能怎么样?我难到真不管他吗?终究相处了二十多年。”华暖阳又叹了口气,坚定地说,“我会去看他的,他没良心,我不能没良心,但财产没我份我也不要,自己有手有脚能挣钱,我不吃用余家的东西。”
余莹莹倒是挺支持的,“好,你随心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星楼就来接了她,把她又送回了剧组。
这一拍就是半个月,中间张叔和华暖阳时不时的会打电话过来,给她说说余新城的进度,“出ICU了,身体恢复的挺好。”“左边身体还是没什么知觉,舌头也不太灵敏,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生气,现在就跟小孩子一样了。”“不肯让人喂,非要自己来,结果一天打翻了三次,洗了三次澡,医生都生气了,说是太容易感冒了。”“他说不出来,就想写字,但是右手也一般,总是不成样,还是很生气。”
余莹莹就听听而已。
她的戏拍的顺利,原本进组时间是三个月,不过导演说,按着这个进度,两个半月就足够了。
但余莹莹总怕拍的不好,不停地说,“不行就重拍我不怕的。”“要不我再做个这个武打动作,我觉得这样可能侧面更好看一些。”“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再来一遍,刚才到位吗?”
所以,余莹莹在剧组除了女侠以外,还多了个外号,“拼命女侠”,原本只是他们喊着玩呢,结果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还上了次热搜。
余莹莹的热度本来就不小,顿时就有更多人想看这部电视剧了——毕竟,这可是女侠的首部武侠作品啊,余莹莹自身武功这么高,谁不想看她全力发挥究竟是什么样?
这是封闭拍摄,谁也见不到她而已。
不过余莹莹在第二个月的时候,还是偷偷回了一趟京城——余新城又有点反复,又住院了。
而余莹莹作为余新城自由的唯一亲人,必须去给他签字。
贺星楼去接的她,余莹莹下了飞机就上了他的车,顺便问,“怎么回事啊。”
贺星楼就说,“说是半夜嫌热,偷偷的把被子揭开了,感冒了。你知道的,他的身体还在恢复中,感冒可大可小,张叔不敢大意,就送医院了。这不住院需要人签字,老爷子不行,只有让你来了。”
余莹莹就嗯了一声,贺星楼拍拍她,“我知道你不愿意,不过这会儿,他一个老人也挺可怜的。”
余莹莹其实在知道余新城已经完全知道自传真相后,想过他会不会道歉的,但这么久了,都没有这个消息,所以她一是没抱希望,二是挺失望的,说真的,来是自然的,但你要说多积极也没有,“没什么,应该的。”
车子很快就到了医院,他们直接去了住院部,到了那儿,华暖阳已经等着了,先领着她到护士台签了字,然后就说,“老爷子醒着呢,你来了就看一眼吧,他天天叨念你。”
余莹莹就嗯了一声,去了旁边的病房。
一进去,就瞧见余新城靠在床上,正吃水果呢。一见她,余新城就张开嘴啊啊啊的说着,但好像舌头很大,他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余莹莹半天也就听清楚了莹莹两个字。
余莹莹就往前走了几步,叫了一声老爷子。
余莹莹就发现,余新城现在就跟小孩子一样,见了她来了,特别的高兴,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不放开,然后就指着张叔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他说的快又急,余莹莹压根听不懂,倒是张叔跟着他时间长,从肢体上明白了过来,“让我把水果给莹莹,要莹莹喂是不是?”
余新城这才嗯嗯了两声。
张叔就把果盘递给了余莹莹,“你喂喂吧,他现在也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你不喂,要闹得厉害。”
余莹莹就接了过来。
没想到,余新城特别的高兴,她递过去一口,就啊呜的吃掉了,再递一口,又啊呜的吃掉了。
一碗水果,没多久就吃完了。
张叔看着都高兴。“也就是你,我喂这点东西要一个小时呢。”
他说完,给余新城漱漱嘴,然后余新城就冲着他摆手,张叔就说,“这是让我出去。我先出去了?”
他问,余莹莹想了想,余新城都这样了,也说不了什么,就是坐坐而已,就点点头。
等着张叔出去了,她又喂了点水,还以为余新城有话跟她说呢,结果不一时他就打呵欠了,一副要睡的样子。余莹莹连忙扶着他躺下,居然秒睡了。
她坐了几分钟,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了。
结果就这时候,听见了啪嗒一声。
余莹莹扭头看,余新城还在睡梦中,而地上则多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显然是从余新城的床上掉下来的。
余莹莹只当是不小心,捡起来就想给他放回去,结果就看到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几个大字,“孙女莹莹亲启。”
余新城是老派人,从年轻就喜欢写字画画什么的,他觉得这个修身养性。所以他的字是很漂亮的,但如今这几个字,简直就跟刚上学的孩童写的一样,可见他的右半边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连拿笔都很困难了。
余莹莹叹口气,就打开了,才发现为什么这么厚,因为一张纸也就能写百十个字。
上面第一句话就是,“莹莹,我没脸跟你当面说,就只能写信给你了。”
余莹莹下意识的就看了床上的余新城一样,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仿佛真睡着了,但余莹莹清楚,他没有,他的呼吸都是慌乱的。
余莹莹接着往下看去,他写道,“我听老张说了唐子明交代的事情。莹莹,爷爷错了。我不该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我的恩人,质疑他的人品,我做的这是什么事啊。我把和你姥爷的恩情,和你妈二十年的父女情分,和你二十年的祖孙情分,都丢了。莹莹,你说你等着一句道歉,爷爷给你和你妈你姥爷道歉,爷爷真错了。”
“爷爷早就后悔了,从你拿出自传是假的证据,我就隐隐知道,我可能错了。可我要面子啊,我不敢去查,我总想着,我已经功成名就了,是个人都知道我是谁了。我要是承认了自己犯错,我怎么见人啊,所以我想着你来给我认错,大被一盖就过去了。你说要断绝关系,我就让你爸爸去要回来余家的东西,我以为,你过惯了大小姐的生活,从小娇滴滴的,肯定不能接受没钱没车没房的生活,可我又错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稀罕的,把我知道的不知道的,甚至自己赚的钱都还回来了。你不知道那天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是又气又笑,气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我可是你爷爷啊,我们祖孙关系这么好,就为了华为民跟我断绝关系了。可又高兴,我儿子不成器,我孙女可真成器啊。你看这圈子里的一个两个的孩子,倒是都光鲜,可谁敢说一分钱不要爹妈的,只有我孙女。”
“不被外物所累,不怕从头再来,不惧别人眼光,这才是余家人该有的样子。你比爷爷强。”
“莹莹,你不知道我多为你骄傲,虽然闹翻了,可我真骄傲,我又盼着你回来,又不想低头,就这么难过了好久。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这个面子呢。
莹莹,我知道,你们很伤心,并不想原谅我。但无论你们是否接受,爷爷想改。我也不知道怎么改,我恐怕也没几年活头了。我想,我最好的道歉就是,再也不干预你,你就这么飞吧,想干什么干什么,什么也别怕,爷爷保证,永远支持你。”
余莹莹将这页纸翻过,才发现了最后一张不是信件,而是遗嘱。
上面写着,余莹莹继承所有股份,固定财产和现金投资与余中巍平分。每年余中巍可以从余莹莹手中领取10%的分红,不能对公司进行干预,并且指明,这份所有的财产将来不能传给唐了了。
也就是说,几乎全然交给余莹莹了。
她拿着这厚厚的足有几十页的信,她知道这对于一个笔都拿不住的老爷子来说,这么多字有多不容易,这份道歉的心意,有多真挚。她还知道,这么要面子的余新城,能写下这些是真后悔了。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感受,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不甘的,愤怒的,还有那些二十年的养育时光交叉在一起,错乱而又有序,最终终于和解了。
上辈子的秘密她永远无法知道,而这辈子余新城的确悔恨了。
更何况,他也得到了惩罚。
还能怎么样呢。
她低头看了一眼,余新城还在装睡,她就轻轻说,“爷爷,信我看了,你好好养病。”
她说完就往外走,等着到门口的时候,她扭头就看到了余新城被子在颤动,她能听到,那细微的隐忍的哽咽。
然后她就站在门口又说了句,“拍完戏我再来看你,好好恢复。”
这才出了门。
张叔问,“没事吧。”
余莹莹摇摇头,“睡了,你们别打扰他。”
贺星楼这会儿打电话呢,听到她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走了过来,余莹莹就说,“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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