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2017年,盛夏七月,午后,白散遇到一个拦路向他表白的人,没有记忆的脸,没有记忆的身形,那人手中捧着花束,话语情真意切,是些甜言蜜语。
活在这世上,总会遇到爱意,和仿若千年重逢的海誓山盟。
白散却在那一瞬间想到今天,在将逝的冬日,无座的候诊室里,有人逗他,给了他一个法力无边的保护圈。
厚厚的日记本已经摞进了积满灰尘的书柜,新式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备份功能依旧不靠谱。
旧时的记忆涌入心壶,他突然恍了神,这一晃,记了好多年。
候诊室热热闹闹。
白散内心吐槽着另一位常驻医生不靠谱,病人都攒到今天一起来了,江医生忙得连口水都没时间喝,又暗自放松下来,从缩头缩脑的小乌龟变成了伸长脖子探头探脑的小肥啾。
高靠背椅底下带有轱辘,和他学习时专用的转圈椅很像,坐垫软,盘起腿来舒服,高高的靠背也合适,但他不太敢转。
毕竟唐三藏进了孙悟空画的圈,向来都是打坐,而不是转圈圈玩。
白散秉着学习态度,很认真地观看单佳填合牙模具,在第七次悄悄摸向模具,第七次被打手手时,他扁了扁嘴,放弃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桌前的太阳花盆栽上次看叶片还很肥厚墨绿,一周不见,花还没开,已经掉了不少叶子,仅剩的几片枯黄又干巴巴的,有些凋零颓败。
他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水倒进去,很快吸收,却好像没什么作用。他做出和花一样的姿势,一只胳膊搭在桌上,一只搭在扶手,脑袋蔫蔫地垂下。
无聊,还是好无聊。
自从他发布卖出匕首的消息,有不少人留言询问。
三无号黄牛号一律略过,有个id艾迪的人,叭叭叭不停发来消息,不一会儿攒了99+,并且正在向999+努力。
平时白散很怕这种话唠,因为他还没达到这种境界,说不过。
但话唠精神转化成对匕首的执着和热情,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了。
艾迪:看我看我看我,sun神我超级喜欢你啊啊啊啊啊啊!你打职业那天就是我圆梦的那一天!!!!!
sun,白散的游戏id。
他手一抖点开对话框,下一秒后悔,冷着脸叉掉,小小年纪说什么喜欢,真是、真是不知羞。
随后,他又点开一长串持续增长中的新消息。
[sunsun!!真的是你!你终于想起账号密码了!!!!]
[天啊我太激动了,你还记得答应章队汪队李队的双排吗,我蹲直播间快蹲得腰间盘突出了你知不知道呜呜呜呜呜呜]
[大神这是准备换新武了?冷兵器还是□□透露一下呗,我赶紧下单一把练起来,有生之年只求一场并肩作战/抱拳.jpg]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我要!我要!等我组织一下语言,如果能得到小太阳的匕首我真是太幸福了!!!!!]
[礼貌问价,如果不介意,能否共进晚餐?一顿99w,可以加价]
[哈哈哈哈哈哈说好的爱呢,怎么突然要出本命武器啊?虽然有点不舍,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以后会用哪种武器,是胜是败,我始终对你充满期待。]
……
白散第一次开放接收陌生人消息的权限,涌进来的远比他浏览速度要快,上一秒还在眼前的消息,下一秒就被刷到了第二页。
大多数是插科打诨,从前大家看他打了那么多场,没个地方发表观后感,借机是要诉一诉的。
真正合适的人选并不多,只不能有别的武器一点,职业选手就已经刷下去了。
剩下的普通玩家,多是喜爱他使用匕首而超过匕首本身,暂且不够。
再者,发布时间也太短,还得慢慢来,白散揪了揪盆栽仅剩的叶子,垂眼盯会儿小挎包,用力叹息着趴在桌子上,没有力气再看剩下的消息。
虽然最近已经不打游戏了,时间渐渐被学业占据,但他还没做好把匕首送走的准备,只要一想到匕首在别人手中,或者此生一看见匕首静静躺在挎包里,便心生悔意。
‘这是准备换新武了?’
——不是。
他从没想过除了匕首外,再用别的武器,哪怕是他的匕首外的其他匕首,包括失去匕首后。
‘我始终对你充满期待。’
——并不值得期待。
在决定转出被匕首的那一刻,白散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此时此刻的他,带有对学业的孤注一掷。
另一个是因为匕首无意碰撞了一下,都能心疼得哭红眼眶的他,承载着对战场的满腔热忱,而一切热忱都因匕首而生,也因匕首死去。
此时,孤注一掷的他正在向满腔热忱的他告别。
无如意外,《战场》这款游戏将成为他老来能谈起的一份回忆。
在某天傍晚走进便利店,见到三两个刚放学的初中生大呼小叫着,手机屏幕上熟悉的画面一晃而过,他大概牵牵唇角,念起从前有个匕首玩得很好的人,后来丢了匕首。
小时候,白散身体不好,有段时间跟着老院长一起住,方便照顾。
他记得老院长有摆满三面墙壁那么多的书,内容杂七杂八,古今都有。
记忆里幼时闷热而宁静的夏日,是浓荫覆窗,他趴在木地板上,翘起小腿晃着脚丫,面前是翻开的书页。
其中有篇记者所著的传记,讲采访临死前的老人,从年少到古稀,有什么话想说。
大概是能想象到的。
最后一面没有好好道别的朋友,想吃一碗那人亲手做的葱花面,来不到等到今冬的年夜,如果当初……
无外乎从前事,纸间遗憾。
当时白散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人啊,生有遗憾,这是在所难免的事吧。所以他会失去连同一部分自我的匕首,也没什么大不了。
思维严谨,逻辑很强,似乎是安慰好了自己,他杵着下巴又轻轻揪了揪叶子,依旧闷闷不乐。
“你就揪吧,赶紧把那两片叶子揪掉,”单佳掰扯着假模具气定神闲,“等江医生出来,我就告诉他这盆花到底是怎么死的,可不怪我没给它浇水,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小绵羊偷偷啃了。”
小绵羊一哆嗦,“咻”的一下收回手藏在背后。歪着脖子,望了望治疗室里背身相对的江岸。
很忙,还是很忙,并没有注意到治疗室外。白散松口气,正扭过脑袋,突然和转身的江岸对上视线,江岸锋利眉弓微挑,把手中的喷枪挂回牙椅,走了出来。
白散猛地扭过头,软趴趴的脊骨一秒挺直,无处安放的小手搭住扶手,他端坐在高靠背椅上,乖巧地像个等待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他鼓着脸颊,委屈地望了一眼单佳,他觉得单佳学坏了,跟另一位常驻医生学的,却没想到单佳还能更坏。
“哎,那只小绵羊怎么不叫了?”单佳拿签字笔尾巴戳了戳他脸颊。
白散缩了缩,他才不要像只羊咩咩叫。
又戳,他又缩。单佳乐得更欢,枯了一盆太阳花,长起一团含羞草。
白散好气,深呼吸一口,脸颊更显得圆圆鼓鼓的,他眼巴巴地望着江岸过来,吸了吸鼻子,江岸才不会这样欺负人。
“去隔壁幼儿保健科领几个玩具回来。”江岸嘱咐单佳,随后拿起白瓷杯,到饮水机前续热水。
在江岸面前,单佳很收敛,轻声应下,朝白散眯起眼偷偷笑了笑,清清嗓子,指向桌上已经枯萎的盆栽。
“江医生,这盆太阳花不行了,看起来不光是缺水。”
白散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岸,眼神气鼓鼓又委屈巴巴。
“扔掉。”江岸给出单佳处理方式,毫不拖沓。
单佳被噎了一下,话到嘴边吐不出来,最终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提起盆栽走向洗手间里的大垃圾桶。
果然江医生很好!
白散开心了,眼睛里都闪烁着太阳照见叶尖挂了颗露珠的那种光亮。
他自知刚做了亏心事,目光躲闪,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什么,盯着地面发呆,又实在想跟江岸说些什么,歪着脑袋揪揪头发,抿了抿干涩的嘴角,“我也缺水。”
江岸微微扯唇,“等会扔你。”
“……”
白散缩瑟一下,团成小小一团,默默提起旁边的毛毯蒙住自己。
江医生,好讨厌。
第18章
单佳拿着一个打地鼠机和三阶魔方回来。
是白散从毛毯缝隙中偷偷瞅到的,他又悄悄瞄一眼治疗室里的江岸,见并没有注意他,也没有发现单佳回来,扬声一句‘把他扔出去’。
白散顿时松口气,把毯子抖开,晃了晃闷得渗出薄汗微微湿润的头发,和触碰毛毯,间接沾染到的江岸身上的淡淡沉木气息。
“小绵羊怎么脸颊红扑扑的?”单佳一脸八卦兮兮走过来,“几分钟不见发烧了?”
墙边,手机后盖配了粉红色海豚壳,连接着一条长长的充电线,不时震动两下,第一次响起,隔了三分钟没有回复后又响起,自此没停过。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白散向单佳吐舌头,才不接茬,扭头指了指手机,声音拉长如同蜗牛,“男朋友找——”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虚拟键盘的效果音不大,小范围内清晰可闻,单佳喜滋滋抱着手机,背对治疗室,愉快地上班摸鱼。
白散抛弃了旧爱,转着新欢三阶魔方,面朝单佳和治疗室打掩护,他扭一下魔方,又扭一下魔方。
数十下后,他发现这个魔方和打地鼠机一样,是专门来为难人的。
打地鼠机是7只小地鼠,魔方是6面54块小正方块,而他只是一个人,这不公平。
寡不敌众,无法还原实在是太正常了。他默默放下魔方,无视掉单佳一脸“虽然我也扭不出来,但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因为敌众我寡”的表情,掏出英语单词口袋书。
白散是个学霸。
成绩稳定保持在年纪前五到前八,不是英语拉分的话,大概能冲一冲第一名的宝座。高考状元不太可能,单科还是有希望的,普通一本随便挑。
“sickness……accomplish……westemmost……”
他又想,如果考南大,父母所毕业的学校,分数还是差些。
“啪”地一声,单佳放下手机,腰身挺直,秒速拿起牙具模型,对出治疗室的江岸灿烂一笑,同时眼神似刀刺向白散。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毕生梦想发现上班摸鱼!
白散回过神,无辜地眨了眨眼,提起帽子盖在脑袋上以示歉意,这锅我背。他口中接连不断软软趴趴地吐出一长串单词。
随后,两人一起用余光悄悄瞄向江岸。
江岸神色如常,拿份一次□□械盒,眉眼不抬,步履沉稳从容,一身简单的白大褂西装裤依旧熨帖挺括。
只是回到治疗室在面对患者时捏了捏鼻梁。
“没发现吧?”单佳等男友回消息,憋得心痒痒,一时还不敢碰手机。
治疗室不大,能放的东西少,大部分治疗时会用到的材料工具都放在办公桌旁的柜子里,指不定下一个患者进去,江岸还会再过来取。
白散心里千回百转,想到第一次见面,江岸都能在众人的重重包围下发现自己,他抠着指肚回答,“当然没有发现。”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虽然江医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啊——幸好幸好。”
雨过天晴,单佳瞬间泄空力气,眼神仍复杂地盯着手机,爱恨交织。
而傻傻乎乎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存在感极强。
白散歪头望一眼江岸的背影,小小声问:“你有没有发现江医生好像有点惫倦,他刚才捏了一下鼻梁,是在提神。”
比起上班摸鱼被发现,单佳更为江岸上班时惫倦感到震惊,满眼状况之外,不敢置信。
“江医生刚才有捏鼻梁?”
“……”
白散已经后悔得想咬舌尖了,不是在背书么,为什么要在意这种奇怪的事,他脸颊贴着微凉的桌子,开口叭叭叭背单词,“mild……tender……absolute……”
突然他的头发动了动,他捂住脑袋,朝旁边挪挪,艰难吐出,“annoying……”
单佳伸长胳膊,又揪了揪他头发,“哎,你以后不是个当老师的料。”
白散不懂,懵懵地回头望单佳。
虽然暂时没有这个方向的想法,但他不明白单佳是怎么看出来他不适合当老师的。
“当年我们老师要是有你这把软绵绵的声音,我都考不上毕生梦想的学校,上课的时候只想睡觉了。”
白散一顿,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咬了咬下唇,望着治疗室里的江岸,忽然想起那次在楼下,江岸眼底不明显的淡青,和随口提起‘老毛病,失眠’,茅塞顿开。
“好好的,换什么位置啊,怕被毕生梦想发现,我又不看手机了……”单佳碎碎念着站到面朝治疗室的位置,江岸一出来格外有干劲,笑容都明媚几分。
“实验。”
白散快速扔下两字,瞅着单佳的表情就知道江岸再次出来取工具,他几次深呼吸,比之前一个人复习更开心了。
口袋书小小一本,他也不背了,干脆捧起来念,专挑一些长长的词汇,语调徐缓,辗转起伏间透着无言的柔软缱绻,像黏糯甜糕。
他不敢现在就扭头去看江岸的反应,怕被抓个正着,发现是故意的,得等江岸转身回治疗室,经过他身边之后。
然而,还没等他扭头去看,突然一条修长结实的手臂伸了过来,倾覆在茶杯上,眨眼间取走。
江岸停在身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桌面被高大身形遮挡而映下的淡淡阴影,两人咫尺距离所带来的压迫感,江岸越放松随意,白散越心惊胆颤。
他垂下脑袋,欲哭无泪,心里撞死无数只小鹿,口中却不敢停下,声音微微打着颤继续念单词,保持‘我眼里只有学习’的模样,乖乖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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