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青站了起身,对苏仰说:「明年就是第六年,笑面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吗?
雨水像是瀑布一样,顺着玻璃往下滑。
一瞬间,苏仰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鱼,被人放在鱼缸里,任人观赏。
……
晚饭后,所有人整整齐齐坐在孟雪诚的房间里开会,提前安排他们的工作。
孟雪诚先是点名穿得跟粽子一样的傅文叶,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关心:「你也生病了?」
傅文叶恶狠狠地瞪了孟雪诚一眼。
孟雪诚懒得去深究他眼神里的意思,直接安排上:「这两天可能会有一个叫周遥的人联系你,你尽量配合一下他的需要。」
傅文叶捶桌,用沙哑的声音激动地喊:「为啥?而且请我出山是要给钱的!」
孟雪诚斜瞥他一眼:「行,你让ICPO给你打钱。」
傅文叶立刻蔫了吧唧坐了回去。
接下来他又给秦归和张小文安排了一项简单的任务——搜集邱广去龙华市的行踪,看看那几个孩子跟向阳福利院有没有关系。
张小文觉得孟雪诚突然人性化了很多,这项任务可以说既简单,又没什么危险,他拍着胸脯说:「没问题队长!」他见旁边的秦归还在发愣,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结果秦归一脱力,整个人往一边倒,吓得张小文又把他扶了回去。
孟雪诚抱着手臂说:「行了行了你别折腾他了,都回去休息吧。」
秦归离开前,虚弱地说了一句谢谢。
傅文叶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虽然直觉这种东西不符合科学原理,但是人类本能还是会抗拒这些莫名出现的恐惧。
他问:「队长,你们真的要去么?」
「嗯。」
房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刚才张小文和秦归在,人多的话还好一点。现在他们走了,这种令人发寒的寂静越发明显,傅文叶最后还是承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压迫,随便找了个借口回房。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仰也跟着傅文叶走了。
这一晚,孟雪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换了各种姿势都难以入睡。一闭上眼,就出现晚上开会的时候,苏仰心事重重的表情。
他本来以为闭上眼睛往床上一躺,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真等他把灯关了,这种担忧并没有减退半分,反而越演越烈。
他内心的烦躁感,在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直接飚向最高点。
孟雪诚循着声音的方向,摸黑走到桌子边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边安静了大概半秒,然后传来熟悉嘶哑的声音,语调间充满了惊讶:「怎么是你?」
孟雪诚不知道是自己没睡醒,还是自己老爹没睡醒:「您打电话给我,当然是我了,还能是谁?」
孟寻带上老花眼镜,将贴在耳边的电话拿下来看了看,再三确定屏幕上显示着的是苏仰的手机号。自己根本没有打错电话啊,这大晚上的,接电话的为什么会是自家儿子?
孟寻立刻责问他:「你为什么拿着小苏的手机?」
「啊?」孟雪诚走到床边将灯光打开,这才发现自己那台黑色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床头。
而拿着的手机却是白色的。
「呃,我也不知道……」孟雪诚挠了挠头:「可能是开会的时候忘了拿。」
孟寻清了清嗓子,语气严厉:「听说你们现在在新宁市?」
「嗯,有案子。你要找苏仰的话,我现在去把手机还给他。」
孟寻出声制止他:「别,我有点事问你。」
「嗯?」
「今天小苏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孟雪诚回忆了一下今天苏仰的状态,如实回答:「不太好。」
「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让你多关心关心你哥。」
孟雪诚苦笑,那也要别人愿意接受自己的关心不是吗?
电话那边,孟寻喃喃自语一样说起了往事:「今天是齐笙的生日啊,小苏刚进专案组的时候,搭档就是笙笙,这都多少年了……」
孟雪诚一皱眉,问道:「爸,齐笙和苏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寻咳了一声:「臭小子,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叫老子一声爸。」
「那你就说说呗,爸。」
孟寻这边差点都要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被绑架了,都十几年没有这样撒过娇了。孟寻招架不住,只好认命,徐徐道来:「笑面最后考验的对象,是苏仰。」
「齐笙被笑面绑架了,安置在雾海市的一座废弃医院,身上接着炸药。他找人把一个遥控器送到了何军手里,让他一分钟内做出选择,按下红色救齐笙,代价是埋在市广场的炸弹会立刻爆炸。如果按下蓝色按钮……」孟寻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面会告诉他们炸弹的位置和拆卸的方法,代价是牺牲齐笙。如果什么都不选,两边会一起爆炸。」
孟雪诚猛地愣住,心脏一紧,如同被生生剁碎了一般。
很明显,专案组选择了牺牲齐笙。
可为什么笑面考验的对象是苏仰,作出选择的却是专案组?
孟寻接着说:「当时只有苏仰坚持要救齐笙。」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结果这只是一个圈套,什么市广场什么炸弹,全都是假的。」
这到底有多残忍,只有苏仰知道。
愤怒,到最终的无力,绝望。
刺耳的门铃声骤然炸裂开,孟雪诚猜到来的人是苏仰,于是和孟寻交待了一声,匆匆把电话挂了。
孟雪诚深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他将手机交到苏仰手里。眼神心虚地飘了飘:「巧啊,刚准备还你,你就过来了。」
手机温热的触感让苏仰眉间轻轻一蹙,拇指摩挲着手机背部,轻柔得像是在安抚小孩一样,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揣回兜里,道了一声谢谢。
看见苏仰没有多余的反应,孟雪诚这颗心才松了下来。
这时,苏仰忽然抬头,注视着孟雪诚的眼睛。
对方眼里那丝凌乱的狼狈还没来得及好好藏起来。
孟雪诚目光缥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苏仰解释这只是一个意外,他不是故意去接他的电话的……
苏仰淡淡地说:「早点休息。」
一句话将孟雪诚刚组织好的语言重新打散,短时间内找不到别的话,嘴巴就这样半张着,像个傻瓜。
苏仰准备离开,孟雪诚回过神,突然上前踏了一步,捉住了苏仰的手腕,将他拉倒自己的怀抱当中。苏仰本能地抬手去抵开孟雪诚,可当那温暖的怀抱环上来的时候,他居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右手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搭在孟雪诚肩上。
真的忘了。
孟雪诚死死环着苏仰的后腰,嗅着他沐浴过后的清香,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他觉得苏仰身上散发的冷淡,通通化作难以名状的悲戚,一点一点渗入自己的身体。明明苏仰还活着,可一切都那么冰冷。他有很多话想和苏仰说,想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很认真,告诉他自己心疼他,告诉他自己想和他一起、想保护他、想陪伴他……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是因为他知道苏仰不需要这些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口头安慰。
孟雪诚能做的,就是好好抱一抱眼前的这个人。
第82章
窗外大雨滂沱,整座城市被一片灰暗的死寂笼罩起来。
距离海洋梦想号的出发日期,还有三天。
如非必要,苏仰几乎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尤其是经过昨晚那件事,他不是很想跟孟雪诚再碰面。
因为孟雪诚固执起来,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跟他相反,傅文叶一刻都闲不下来,总想找点事情做。
刚过午饭,傅文叶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打牌速度扣1]
张小文首当其冲[1111111111111]。
秦归睡得像死猪一样,他一个人坐在房间也无聊,电视没什么好看的,手机也玩累了,看到傅文叶这个提议立刻起跳,举手赞同。
同样无聊的孟雪诚也扣了个1。
五分钟后,傅文叶跟张小文整整齐齐出现在了孟雪诚的门口。
傅文叶掏出新买的扑克牌,说:「来吧,斗地主。」
连续几局下来,张小文终于领会到什么叫做猪一样的队友,他拿着最后一张红心K,神色悲痛:「队长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坑我!我就剩一张牌了你还出对子!」
地主傅文叶笑得四仰八叉的,差点从床上滚了下去:「小文,其实队长是我派去的卧底!」
傅文叶这边刚笑完,下一把就轮到他和孟雪诚当农民,张小文是地主。
张小文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说:「这就叫天道好轮回。」
这一轮,傅文叶的牌很好,顺子飞机应有尽有,等他手里剩下三张牌的时候,他出了一对K。张小文一撇嘴,pass了。
傅文叶使劲儿向孟雪诚甩眼色,希望对方可以开窍,别再整骚|操|作了。
半秒后,他看见孟雪诚扔下4个A,然后慢悠悠地出了一对K。
傅文叶:「……」
令人窒息的操作,他几乎都要怀疑孟雪诚是故意的了。
不过好在孟雪诚手里有双王,关键时候扳回一局,取得胜利。
傅文叶丢下手里的那张黑桃2,闷闷地说:「下次直接让队长当地主得了,他不需要队友。」他跳下床,说:「我回房拿一下手机。」
傅文叶穿上拖鞋去开门,走了两步,看见走廊上立着一道黑黝黝的身影,他看了眼房间号,那人正巧停在苏仰门前。那道黑影忽然朝他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会,傅文叶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那人风衣上还沾着水珠,头发凌乱地黏着,眼里闪着幽深的光火,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着急的感觉。可当他开口,又变得稳重沉静,气色桀骜:「我找苏仰。」
傅文叶眯起眼睛:「找苏医生做什么?」
「陆铭?」苏仰开门,眼神有些复杂,陆铭这是冒着大雨过来的?
傅文叶踱着步子走到苏仰身边,一边端视着陆铭,一边问苏仰:「你认识这个人?」
苏仰低声应过:「是我……以前的同事。」
陆铭小声嗤笑:「抬举了,我哪儿配得上您的一声同事。」他的眼神变得狠厉,目光诡异地聚在苏仰的眼里:「马上把海洋梦想号的案子转交给我们。」
「这……」傅文叶张了张嘴,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明瞭,可傅文叶愣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这明明是我们负责的案子,凭什么说转交就转交?」
陆铭轻轻扫了他一眼,傅文叶背脊顿时一僵,仿佛在他身上进过的不是一道无轻重的眼神,而且寒冷的雪刀,他色厉内荏地瞪了回去:「如果你是新宁市警方的代表,应该知道转交案子的流程吧?你两手空空过来,说转交就转交?」
陆铭忽然笑了,只是眼神依旧无情,讽刺地着傅文叶:「你现在为苏仰说话,早晚会后悔的。」他压低了声线,带着隐忍的沙哑,毫无起伏地说着:「他不值得。」
「陆铭,如果你只是来说转交案子的事,应该去找孟雪诚,我做不了主。但是你来找我,应该不止是想说这些吧。」苏仰看着他湿透了的发梢,又联想到江玄青前几天的话,能让陆铭这么着急的,无非是和笑面有关。
陆铭定住了心神,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照片:「秦悦跟阮晓彤死了,苏仰,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像是锋利的冰锥,划开了苏仰的皮肤,刺穿骨肉,将他全身的神经都割断,以致体内每一个细胞都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苏仰皱了下眉,气管仿佛被绳子死死系着,而绳子的另一端则缠在陆铭手里。
傅文叶目露惊讶,花了一点时间才将这两个名字记起,秦悦是那个自杀的诊所护士……至于阮晓彤,好像是方旭认识的女孩,貌似也是自杀的?按照陆铭的话,难道苏仰认识这两位死者?
他认识的话,为什么不说?
「六年前的公交爆炸案,是你救了她们,当时车内一共五个人,你还记得吗?」陆铭粗暴地抓过苏仰垂在身侧的手,把秦悦跟阮晓彤的照片塞进他冰冷的手里。
你还记得吗?
苏仰缓缓抬起手,看着照片上的年轻女孩,心脏痉挛了一下,只觉走廊上吹着的凉风都变成了刀子,将他的灵魂切碎。
他曾经觉得阮晓彤很眼熟,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所以自己真的见过她们吗?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陆铭等来了一阵湖水般的沉默,他眼里夹着狂风巨浪,再次开口:「你不记得了,严重的PTSD导致你出现解离性失忆,你把她们都忘了。你知道你过不了精神评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陆铭咬着牙,注视着苏仰暗下去的双眼:「你缺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专家一致认为你不适合留在专案小组,只是当时何军为了避免你再次受到打击,才没将这件事告诉你。」
苏仰微弱地呼吸着:「不是——」
「那你告诉我,车上那五个人是谁?」
陆铭的这句话狠狠击进了苏仰的大脑,钝痛感稳稳朝着前额集中,然后往两侧扩去,太阳穴随时都会爆炸。苏仰脑海里好像闪过什么奇怪的画面,还有几张模糊的人脸,看不清,捉也不到。他屏住呼吸,苍白地张嘴:「那五个人是谁?」
那五个人是谁?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就这一瞬,苏仰发现自己真的想不起关于这宗案子的细节,只剩下几帧断裂的画面。
陆铭咬着牙关,恨恨地说:「被你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苏仰,最该死的人是你。」
「傅文叶你掉马桶里——」孟雪诚怔了一下,眼神滑过眼前这三个神色各异的人,声音顿时沉了下来:「陆铭?你来做什么?」
gu903();陆铭单手插着兜,转向孟雪诚,不疾不徐地说:「我来告诉苏仰一点事,还有,你尽快把海洋梦想号的案子转交给我们。」他深色的眼睛微微一动:「如果你不想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