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背后的势力,也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庞大。
傅文叶很快就洗干净出来,苏仰放下手机,紧接其后。两人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床上看电视。苏仰不说话,傅文叶也不主动挑起话题,生怕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说漏了嘴。他们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上的广告,颇有几分岁月安好的和谐感。
同一时间。
孟雪诚蹬了江玄青一脚,眼神里全是嫌弃的意味:两个男人睡一张床你不嫌挤?
江玄青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正想反身掐回去,脑海里陡然浮现出孟雪诚在晚会上按着腰的情境,神经一时短路了,双手就这样晾在空中。他的眼角含着一丝难以被察觉的尴尬,默默地往边上挪了几公分。
孟雪诚不知道江玄青内心的纠结,也没去注意他那带着怜悯的目光,两腿一伸,舒服地躺在床上。他原本想伸个懒腰,可惜懒腰伸到一半,而中道崩殂。
他皱着眉头,双手悻悻地往腰上轻轻按着,心里一个恨字了得,他完全没想到苏仰会在半夜起床,选择睡外面的沙发。
江玄青见他神色缤纷,相当精彩,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真的有这么疼吗?
孟雪诚冷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从牙缝里生生挤出几个字:你来试试看?
你来试试大清早还没睡醒就扭到腰?
江玄青连忙摇头,他自问不是下面那个,也没兴趣作出这种高难度的尝试。他只是没有想到,孟雪诚对苏仰的感情,居然可以足够支撑他为爱当0。
这种觉悟真是……太可贵了。
江玄青对孟雪诚敬佩了几分。
而且在他看来,苏仰今天对孟雪诚的态度和平日在市局没什么区别,不冷不热的。江玄青轻叹一声,暗自腹诽这个多年好友真是拔吊无情。
江玄青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尴尬,温声对孟雪诚说:那早点休息吧。
孟雪诚被他这怪怪的语气整出了一声鸡皮疙瘩,他摆摆手让江玄青赶紧关灯,在漆黑的夜里有小声抱怨了一句:真的疼。
江玄青:……本来他还想争取多一点睡觉的位置,但现在,江玄青对孟雪诚的同情都快要泛滥成灾了,甚至又往边上挪了几公分。
算是替他的好友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弥补吧。
江玄青内心如是想。
第66章
第二天早晨,傅文叶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他抓了抓脖子,拖着懒散的脚步去开门。
小花穿着警服站在门前,旁边跟着两辆餐车。
傅文叶挠了挠鸡窝头,自动无视了小花和那几个服务员,眼神穿过走廊,直接落在对门。他卧槽了一声,指着江玄青宛如熊猫般的黑眼圈说:你们昨晚在蹦迪吗?
江玄青额角一跳,只说了句有点失眠。
小花让人把餐车分别送进两间房,她的态度比昨天好了不少,浅笑着说:这是龙华市的一些特色早餐,请慢用。我们已经跟酒店方面核实了,所以今天下午我们会派人送你们回临栖市。
苏仰过来时,恰好听见了这句话,心里的情绪一点一点往外冒。看来龙华市警方真的连一分钟的自由都不给他们,甚至还派人送他们回临栖市,确保他们不会到处乱走。
小花离开后,傅文叶看着这一桌精致的面条和一些小菜,不禁感叹:早餐都有这么多吃的?怕是午餐也不用吃了。
傅文叶饿鬼上身,抱着这碗鸡汤面吹了吹气,吭哧吭哧喝了两大口。苏仰从来没吃早餐这种良好习惯,所以他现在根本不饿,只是扒拉了一口面条,便再也没动过筷子。
他转了转餐盘,忽地,他瞥见餐盘上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苏仰马上从傅文叶手里夺过筷子,微微蹙眉,用口型告诉他:别吃。
傅文叶立刻停止咀嚼,嘴里挂着的面条缓缓滑落进碗里。
他刚想拿起手机通知孟雪诚,孟雪诚已经给他发来消息,同样是让他们别吃小花送来的早餐,为了不引起怀疑,最好把食物倒了。
苏仰起身拿起傅文叶的餐盘,果然也有同样的粉末。傅文叶脸色一变,不知所措地放下了碗,紧张地盯着苏仰,无声问他:这是什么?毒药?就在他企图去浴室扣喉催吐,苏仰按住了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
郭延不可能给他们下毒,应该只是一些安眠药之类的东西,让他们一觉睡到下午,等他们醒来就可以直接打包送回临栖市。
傅文叶端起面碗,把里面的食物倒进马桶里,还特地剩下一点点,假装是没吃完的样子。清理掉这些垃圾后,傅文叶从自己的背包里面翻出两条士力架,分了一条给苏仰,他用嘴撕开包装袋,泄气地坐在沙发上。
一小时后,酒店的服务员上来替他们把碗筷都收拾走。小花惨无血色的嘴唇微微上挑,弯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露出腮上深深凹出两个圆圆的酒窝,让人觉得诡异又神经质,像是笑得非常吃力。
从她的眉眼里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高兴。
服务员走后,小花提醒他们:下午五点我们会派人过来送你们回临栖市,这段时间内,请你们好好休息。
孟雪诚往前走了两步,小花伸手拦着他,眼神冷冽:还请孟队长不要为难我。
孟雪诚轻轻抬头,目光扫过装在墙角上的监控器,他故意压低声线在小花身边说:你觉得你一个小姑娘,拦得住我们四个大男人?
小花的右手悄无声息地往自己腰间探过去,牢牢握住那冰冷的枪柄,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孟队长应该是个明白人,请你不要为难我。她假装不小心撩开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腰间的配枪。
孟雪诚不知怎么地,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关了吧。接着,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小花,落在远处。小花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一回头,蓦地发现原本监控器亮着的灯,居然熄灭了。
猛地回首,她看见傅文叶得意洋洋的笑脸,手里扬着一个奇怪的小装置。
小花全身的肌肉都崩在一块,眼眶一点一点变红,面对孟雪诚的步步逼近,她不由自主地拔出了枪,手指几乎抠进枪柄:你们敢?
孟雪诚似乎一点都不怕她,用手拨了拨那黑漆漆的枪管,低头看着他:你不用害怕,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是明白人。
孟雪诚知道适可而止这个道理,说完这句话后,他站得笔直,刚才脸上的不正经全然消失了。他递给小花一个电话号码:有事随时联系我们。
小花举着枪,没有去接,眼里没有任何温度:你什么意思?
一边的苏仰补充道:你帮了我们一次,这算是还礼。
小花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直视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那些粉末是你故意留下的。如果只有他的餐盘上有白色的粉末,可以理解为下药的人不小心或者是手抖了,但是当他们四个人的餐盘上都有,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小花故意这样做,为的就是提醒他们早餐里有东西。
苏仰向前走了一步,走廊上的灯光似乎也柔和了起来,他说: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暂时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既然现在监控已经关了,你也没必要用枪指着我们,等你以后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们。
小花脸上一片冷意,但是举着枪的手却缓缓放了下来,她低垂着眼睑,没再说话,由得四人从她身边经过。
苏仰他们渐渐走远,忽然,小花清冷的声音响起:四点前回来,别坐电梯,正门也有人盯着。
孟雪诚转过身,本来想说句谢谢,却意外对上小花空洞的眼神,话语一时被这绝望透顶的目光给堵住了,两个字生生哽在喉头。
走廊一片寂静,小花将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叫赵雅花。
孟雪诚眼神一定,问:赵远是您的?
小花仰起头,强忍着泪光:是我的父亲。我知道方旭已经死了,也猜到你们来这边的原因。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们,向阳福利院背后的势力,不是普通人可以撼动的。
她的父亲因为调查向阳福利院而失踪,至今毫无音讯,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从小到大,她见到父亲的次数寥寥可数,更不能像别人的家庭一样,周末外出聚会,一起逛游乐场。赵远甚至从不允许她在向朋友提起自己父亲的名字,就连递给学校的监护人列表上,也没有赵远的名字。
直到赵远失踪了,她才发现,她竟然无法从自己的生活里找出任何一点赵远存在过的痕迹,除了她的出生纸以外,一个赵远的名字都没有。
她很想告诉别人,她的父亲是一位缉毒警,抓了很多坏人,有过很多功勋。
可她不能。
……
四人从后门离开酒店,他们绕开大门,途中傅文叶踮起脚,伸长脖子不断往正门方向看去。发现几个穿着便服的人一直在酒店门口来回巡逻,这些人傅文叶十分眼熟,就在龙华市的警局里见过。
傅文叶搓了搓发冷的手臂:我靠这群大西瓜,真的把我们当犯人看?
路上,孟雪诚拨了个电话给许灵:学姐,身体好点没?
许灵缩进被子里,看了看门外站着的人,将自己声线降到最低:我没事,你们的事情我听说了,现在医院里来了好几个警察。
卫哲回头,看见许灵鬼鬼祟祟缩在被窝里,似乎有些不满。他拿着削了皮的苹果走向她:在和谁打电话?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别经常接触电子产品。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她决定隐瞒来电者的身份,自然地答道:是小洁啦,她特地打来的。许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卫哲的眼神也渐渐柔和了起来:你就别想耍机灵骗我了,现在是特殊时期,频繁联系的话对他们不好。
许灵撑起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亲:知道了。
孟雪诚在电话那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草草问候了几句便挂断了。他叹了一口气:许灵那边也有人盯着。孟雪诚拦下一辆出租车,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地址:麻烦去向阳福利院,湖山区凤凰街62号。
司机是个瘦弱的中年男子,听见这话后他神色一紧,眼神有些闪烁,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勉强说了句可以。
苏仰从后视镜中捕捉到司机的异样,问: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司机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孟雪诚坐在司机隔壁,伸了伸腿,开始了莫名其妙的演讲:我国向来讲究和谐平等自由,还有法律来保护每一个人。法律的作用是什么你知道吗?法律的作用不单只是用来约束人类内心的魔鬼,因为意志力足够坚定的人,根本不需要这些有的没的。法律的存在是用来提醒我们,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要做一个人。人和牲畜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拥有道德观念,虽然每个人的道德观念未必一致,还会随着不同的环境而产生变化,所以这个世界的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永恒绝对的好和坏、正确或错误。
司机大哥被他这一大段说辞弄得头皮发麻、目眩耳鸣,他趁着孟雪诚换气的间隙连忙问道:你想说什么?
孟雪诚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希望你可以当一回好人,告诉我们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因为有人等着我们救命。
司机大哥握紧方向盘,猛地踩了一下油门,在超速的边缘疯狂试探。
不过只是一瞬的事情,他从孟雪诚的小作文里面多少也听出来他们的身份,不敢贸然飙车。司机大哥一颗心高高悬起,干哑的嗓子像是被开水灼伤一样:这地儿才不是什么福利院,虐儿院还差不多!
孟雪诚:怎么说?
司机大哥咬着牙,沉重地说:好几次了,我从这福利院里接过好几个浑身是伤的孩子去医院,一次两次是意外,多了就解释不通了。
孟雪诚继续问:去哪家医院?
龙辉医院,都是去那儿的。
孟雪诚试探性地问:没人报警吗?
司机大哥闻言,额上的青筋蹦出好几道,突突跳着:有啊!可有用吗?一个部门把事情推给另外一个部门,另外一个部门说不归他们管,你说这样能指望这样的人吗?有一回事情闹大了,一周后才连夜成立专案组,结果半年过去了,啥都没查出来。他扫了一眼后视镜,车里几个人每一个都气宇不凡,从言行举止间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一般人。当出租车司机的,什么人没见过?时间久了,他可以凭着气质去判断一个乘客的身份。
你们是电视上面那些很厉害的什么、什么FBI吗?司机说得云淡风轻的,但是话语末处微微上挑的语调,出卖了他带着期盼的内心。
孟雪诚坦然回答:不是。
司机自嘲地笑笑,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孟雪诚用拇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诚心道:只是部门不一样,我们也会努力的。
努力这个词遍地都是,在当今社会也变得越来越廉价。考试考砸了,会说下次努力。工作业绩不理想,也会说下次努力。一个当红的明星偶像,努力可以成为一个标签,更好地让粉丝去推广他。渐渐地,努力变成一种自我安慰,毫无实际作用,只是让自己看上去冠冕堂皇一点罢了。
但是司机大哥却从他话语行间,听出了一份坚定。至少让别人知道,这值得被期待。
他们下车后,司机还给他们留了个电话号码,说以后需要打车,保证随叫随到,绝对安全。
傅文叶抱拳道:队长,你不去做传销简直是浪费人才!
孟雪诚弓起手指准备敲一下傅文叶的脑瓜子,只是碍于江玄青一直挡在他们中间,迟迟未能找到下手的机会。他垂下双手,冷静地说:那将是警界的一大损失。
向阳福利院的选址非常好,背山面海,远离喧嚣的城市和大马路,鸟语花香,从正门可以看见院内种植的一大片向日葵,这点和他们的名字倒是挺配的。
苏仰率先迈开脚步:走吧,进去看看。
他按了按门铃,不到一分钟,有一位穿着长裙盘着长发的妇人出来开门。尽管她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可眼里依然有些藏不住的惊讶——她在这里干活十多年,从未没见过四个男人同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