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对不起。
我做错了,我是一个罪人,我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世界。
死亡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所以我选择了这条路。
不要伤心,我已经活够了,反正活着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阮晓彤绝笔
3:05
孟雪诚探过头来,说道:这不是方瑾那个前女友吗?他看着这封信,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林修继续点开剩下的文件,第一个文件夹的标题是小瑾,他点进去一看,里面全是方旭和方瑾的合照,从刚出生,到大学,数以百计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是用日期命名,然后简单地补充了内容,比如其中一张就是0201_海底捞。照片里的方瑾捧着一个干净的碗,开怀笑着,那时候的方瑾活脱脱一个阳光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八、十九岁左右。
确定这个文件夹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林修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里全是学生的档案,看上去应该是方旭自己做的一个记录表,上面有学生的照片,家庭情况等。他浏览着内容,然后把鼠标放在钱音的名字上,屏幕上立刻弹出了一个小窗,写着钱音月考、小测、期末之类的成绩,方旭甚至把钱音妹妹钱韵有失语症的事情记录了下来。
林修的手心瞬间冰凉。
对方旭而言,除了方瑾,学生就是他的全部。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背负着这样难以承受的骂名。
林修颤抖着双手,点开第三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没有名字,只是标着一个日期,0724。他点进去,发现这个文件夹里什么都有,包括照片、新闻,还有杂七杂八的地址和名字之类。
里面所有的资料,都和一家福利院有关——向阳福利院。
第61章
这个文件夹里还有一段音频,林修调整了一下音量,点击播放。
喇叭里传来方旭的声音,温柔而陌生:如果你能听见这段录音,证明我已经死了,希望这段录音可以解答你的疑问。关于胡厉民犯罪的证据都在这里,他的人脉很广,包括警界都有他相熟的人。所以我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报警,我联系了几位学生,在她们的许可下,录下了那段视频。而且胡厉民有一台旧式录像机,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找出来,里面有他拍摄的视频。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或者你会觉得奇怪,怎么会保存了那么多关于向阳福利院的资料?因为从很久以前,他们就在进行人口贩卖。
方旭的声音变得沉重:福利院的地址是龙华市湖山区凤凰街62号,我和弟弟就在这里长大。他们经常会有自称来自某教会的神职人员到福利院举行活动,比如诗班、故事班,或者办一些游戏活动。那时候我们都很喜欢和他们玩,觉得他们真心对我们好,生病的时候会来安慰你,会给你好吃的。对于没有父母的孩子来说,那怕只是一滴净水,在我们眼里也是整个大海……
方旭清了清嗓子,想要掩饰自己正在发抖的嗓子:我第一次发现这些教会人员有问题,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当时我暗恋一个叫夏沁的女孩,某天早上,我看见夏沁被他们带了出去,说是玩一个小游戏。我就偷偷跟着他们,没想到那些人给夏沁注射了某种药物,把昏迷的她塞进车里……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夏沁。院长说,她是被人领养走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这么恶毒的人。什么教会、神职人员全是假的,不过是一群人贩子。方旭在这里停顿了数秒,努力平复情绪,尽量用最正常的语调继续述说:有一晚,小瑾发烧闹肚子,半夜起了床。我在门口守着他,担心他出什么事。突然听见有两个人在门外吵了起来……
浑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这件事我不同意,你最好想都别想!
女人冷笑一声:你现在良心过意不去了?当初是谁联系的买家?我告诉你,要是得罪了公会的人,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男人叹了一口气,语气放松,企图用另外一种方式说服她:小虹,别闹了好吗?他们真的是疯子,夏沁死了!你知道的!
听到这里,方旭霎时屏住了呼吸,连忙捂着嘴巴,生怕泄出一点声音。他的心跳非常快,胸口隐隐作痛。夏沁死了?什么买家?什么疯子?
他蹑手蹑脚退到方瑾的门前,敲了敲他的门:小瑾,你好了吗?
间隔里传来方瑾痛苦的声音:哥你去睡吧,我还疼着呢……嘶……
方旭嘘了他一声:小点声,你千万别——方旭想让他别冲水,免得引起门外的人的注意。然而他话音未落,间隔里就传来一阵汹涌的冲水声。
门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方瑾穿好裤子,迷迷糊糊地拉开了门。
方旭直接把方瑾从间隔里抓了出来,在他胳膊上留下两道红红的指甲印。方瑾近乎虚脱,被方旭这么一拉一扯更是晕,直到他被方旭塞进了洗手台下的柜子里,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一片漆黑,他一伸手,只摸到了冰冷湿腻的水管。
方瑾感觉到方旭松开了他的手,他马上动起手臂,想捉住方旭正要抽离的手。方瑾肚子疼得受不了,四周冷冰冰的,他不想方旭走:哥,别走……
方旭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将自己忽轻忽重的吸气声全部埋在这昏暗的环境之下。他掐着方瑾的掌心,希望方瑾可以清醒一点,把他说的话听进去:答应我,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大概是极端的恐惧麻痹了方旭的感官神经,他明明是害怕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方瑾拉着他的手,半梦半醒地说着:不……
门外鬼魅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方旭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方瑾说话:听我的话,不要出来,不然我就不要你了。他的胸口开始抽痛,一直蔓延到脖子、后背,半侧身体开始麻木。方旭抬起无力的双臂,捧着方瑾的脸,试图穿过这浓浓的夜色看进方瑾的眼,将他的所有气息都烂熟于心。
小瑾,对不起。
方瑾早已体力透支,他听不清楚方旭说话的,只是凭着本能抓着方旭。方旭忍着疼痛,狠狠地掰开了方瑾的手,在窒息来临前,将柜子的门关好。
女人推开洗手间的门,啪的一声,明亮的灯光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方旭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挤压般的疼痛让他筋疲力尽,连呼吸都很费力。女人咬着鲜艳欲滴的红唇,生气地瞪了男人一眼:还不处理掉?都他|妈怪你,非要来院里说。
方旭还没反应过来,幼细的针头便刺破了他的皮肤,男人将透明的液体注**了他的血管。不消片刻,身上的痛楚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睡意,直到眼皮缓缓阖下。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等到我意识回笼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了无间地狱。幸运的是,我没有被送到那些买家的手里……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没有人,可能那些人以为我死了,就随便用点稻草把我盖着。我从草堆里爬了出来,发现自己下半身全是血,根本没有办法起身走路。我就这样向前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人。
他告诉我他叫赵远,是一名警察。赵先生把我带了回家,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我求他救救小瑾和福利院里的人……
方旭全身都是伤痕,下半身严重受伤,根本没有办法自行活动。他咬着牙,带着沉重的悲痛,执拗地跪在地上,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赵哥,你要相信我,求你了!
赵远面色难看,上前想把他扶起来。可方旭避开了他的手,像一块冻成冰的铁,坚硬固执:赵哥,我求求你!
赵远点了根烟,只说道:我会把你和你弟弟送出龙华市。
方旭没有读懂他话里的的意思,以为赵远不相信他,他又急又慌:他们真的是在做人口贩卖,我没骗你!
赵远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蹲**看着方旭,既是心疼,又恨自己无能为力:你现在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好好珍惜你的命!他的大脑里闪过许多残破的身影,赵远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把你送去医院吗?小孩,不是我不信你,是我做不到。
方旭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声音有了细微的变化:那时候我不懂他为什么做不到,也不懂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觉得,警察就应该伸张正义,就应该儆恶惩奸,怎么会做不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没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的渺小。
那天小瑾脱水昏迷了,到了第二天才被院里的阿姨发现晕倒在洗手间,还好没人怀疑。赵哥用了个假身份去领养方瑾,等我伤养好了,他就替我和小瑾订了车票,给了我们一笔钱。临走前,他告诉我,那些假冒神职人员的人贩子,全是公会里的人,包括绑架我的那个男人,他叫凯文,是A国人。凯文在龙华市的势力非常庞大,炙手可热,连警方都拿他没办法。所以他让我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直到半年前,我在学校看见了凯文,没想到他跟胡厉民有联系。我试图联系过赵哥,可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并且愿意相信我的人,但是他不见了。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小瑾,因为他一定会自责、会难过,我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弟弟了,我希望他可以开心地活着,所以请你替我保密。
录音传来一阵沙沙杂音,尽管这样,方旭的声音仍然清晰无比:可能没人会知道这些事,可能知道了也未必会相信。但是我想相信你,无论如何,请你把他们抓住。
最后,苏仰好像听见方旭笑了,他用一种接近解脱的语气说道:谢谢。
录音到此已经结束。
苏仰终于明白了。
终于明白了方旭为什么会那么执着,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方旭知道同样的幸运不会有第二次,所以在他见到凯文后,他决定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好收藏起来,然后赌一把。
赌赢了,就像现在这样。赌输了,就让这些事长埋土下。
方旭早就料到了结局,要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杀害女学生的凶手,那么就算这些录音、视频得到公开,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杀人犯的话,或许还会影响到方瑾。要是有人愿意为他寻得清白,那他也愿意相信这些人,会替他找到真相。
寂静良久,办公室里终于有人说了第一句话。
秦归看着这个U盘,犹豫了一会:队长,我们真的要把这个东西交给方瑾吗?方旭不是不想方瑾知道吗……
孟雪诚望着天花板,说:按规矩,这些都是方旭的遗物,必须要归还家人。
傅文叶听见方瑾这个名字就来气,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酸涩:方瑾的命都是方旭救下来的,他倒好,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哥哥反目成仇。
苏仰忽然开口:方旭这样做是对的,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方瑾。
傅文叶瞪着眼:我就是替方旭不值,他付出了那么多,方瑾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笑他……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值得。孟雪诚毫不犹豫:方旭这样做当然值得,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就好好去查胡厉民跟那个凯文的关系。
……
孟雪诚将人口贩卖这件事上报何军,何军听完后,淡淡地说:龙华市的事情,你们SST管不了,如果有证据就转交给龙华市警方。
孟雪诚嘴里像是被塞了一个鸡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很想告诉何军龙华市内部可能有人跟凯文勾结,他思前想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且不知道何军的态度,万一事情泄露了出去,麻烦的可不止是SST。
这时,苏仰走了过来,眼里泛着薄雾:这次的案子还有很多没有被解释到的地方,比如耿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从什么途径获得炸药?凯文和胡厉民见面的目的是什么?方旭家里的45号鞋印到底属于什么人?K-10从什么时候开始流入临栖市?
何军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
一周后,方旭的遗体正式火化,所有人前去送他最后一程。
孟雪诚后退一步,朝着方旭的遗体敬礼。方瑾木讷地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临走前,方瑾在门口处叫住了苏仰。
苏仰停下脚步,冷淡的视线划过方瑾的脸:有事?他对方瑾的印象说不上好,特别是前几次见面的时候,剑拔弩张,整个人嚣张得不行。苏仰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经猜到方瑾看了U盘里的资料。不然以他那个态度,方旭的死活根本与他无关。
方瑾的眼泪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堆积在眼眶,他抱着方旭的照片,缓缓跪**来:你们一定要找到害死方旭的人。
苏仰眼神越发深邃,他上前抓着方瑾的双臂,命令道:起来。
孟雪诚连忙折回,拽了方瑾一把:方先生,你起来。我们会——孟雪诚叹了一口气,悲凉地说:我们会尽力的。
方瑾将方旭的照片紧紧揽在怀里,抵在胸口,然后一股无名的疼痛长驱直入,穿过他的胸膛。小时候,他总是跟在方旭身后,一口一个哥哥,只要他想要的方旭都会给他,让方瑾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方旭从未提起遭到绑架的事,他甚至和赵远联合起来骗方瑾,说他们出去玩了一段时间。
方瑾为此还生过气,气方旭偷偷出去玩,不叫上自己。
长大后,方瑾觉得方旭变了很多,开始无缘无故的疏离自己。兄弟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误会越来越多。最后方瑾把阮晓彤的死怪罪到方旭身上,认为是方旭伤了阮晓彤的心,她才会自杀。
往后几年,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发过一条消息,就算在街上碰面,也宛如陌生人。
方瑾闭上了眼,不知道那时候的方旭到底是什么心情?难过还是悲伤?
……
苏仰和孟雪诚回到车上,耳边依稀还萦绕着方瑾撕心裂肺的哭声。
孟雪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两个信封,在苏仰面前扬了扬:龙华市海景酒店会在这周六举行开幕仪式,他们的董事长是我学姐。巧的是,我在邀请名单上发现了凯文的名字……更巧的是,我昨晚收到了两封邀请函。
嗯。苏仰系上安全带,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孟雪诚笑了笑:学姐让我带女朋友去,可惜啊,我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没人跟我去。他用一副你懂我意思吧的表情看着苏仰。
苏仰哦了一声,专心倒车:你现在找个女朋友也来得及,还有五天时间。
孟雪诚:……
孟雪诚:你给我找吗?
苏仰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我表妹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