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孟雪诚走到桌边,打开装着饭菜的盒子:这案子你别管了。他把筷子递到苏仰面前:吃点东西,好好休养。
苏仰没去接,抬头看着孟雪诚:方旭不是凶手。
这下,孟雪诚清楚看见了苏仰脸上的汗,原来什么眼泪什么脆弱都是一个错觉。他探了探苏仰的额头,微微烫着:你还在发烧。
孟雪诚,方旭不是凶手。
孟雪诚啪的一声将筷子敲在桌上,微怒:你是复读机吗?一样的话用得着强调三遍?
苏仰说:如果杀了人还可以逍遥法外,那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孟雪诚不为所动,把饭菜往他面前一推:吃饭,不说别的。
苏仰的睫毛很长,垂下眼睑的时候,睫毛刚好盖过眼珠,落下一篇阴霾,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深不可见的死水:出去的门被锁了,没有与外界联系的方法,方旭只能等死。如果他死在那栋废旧的工厦里,等我们找到尸体的时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你、我,全世界都会认为他是畏罪自杀的。而且方旭想死的话,根本不用跳楼,注射K-10就足够了。他恐高,他害怕,所以才会用领带蒙着蒙眼。这些事情对于一个求死的人来说是矛盾的,所以他不想死,只是没得选。
他觉得方旭一定有什么来不及说出口的理由。
沉寂良久,苏仰始终没等到孟雪诚的回应,他只得注视着孟雪诚的眼,稳了稳气息:信我。
简而有力的两个字,像是穿过了悠长时光、越过了万水千山,带着春风雨露一同扎进孟雪诚心里。
苏仰捏着拳,把发抖的手藏在被子下。这段日子,孟雪诚几乎从不质疑他的要求——他说要见耿昌,孟雪诚帮他安排;他说要去方旭家,孟雪诚和他一起去;他说要去里巷,孟雪诚也没反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无用的为什么。所以这次,他也想孟雪诚不由分说地相信他。
孟雪诚深呼吸了几次,再次拿起桌上的筷子递到苏仰面前:信你,但在你退烧前,不许接触这个案子。
苏仰接过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米饭。
大概是饿了,苏仰把饭菜一点不剩全吃下肚子,然后把空盒子装进塑料袋。他抽了两张纸巾擦嘴,准备掀开被子下床,孟雪诚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命令道:没退烧哪儿都不能去。他的手透过单薄的外衣牢牢抓着苏仰的手臂,苏仰还未恢复精力,四肢跟被卡车碾过一样,自然不是孟雪诚的对手。他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回了柔软的靠枕上,半身浅浅地陷了下去。
他半躺着,垂下眼说:知道方旭为什么会跳楼吗?因为他知道凶手准备逃走,可他没有报警的方法……只有死亡才能迅速又直白的引起警方的注意,他是在提醒我们。而且名单上的四个人全都遇害,凶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完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孟队,时间不等人,一旦凶手离了境,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找到他了。
孟雪诚看着他乌黑的发顶,眼神锐利,很好地掩盖了隐藏在深处的温柔与心疼,他说:案子重要,健康也重要,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苏仰不语,也不挣扎。
片刻后,孟雪诚松开手,彻底败给苏仰,作出了退让:在你退烧前,不许离开我视线范围。
……
张小文原本在准备结案的材料,没想到收到了孟雪诚发来的短信,告诉他结案报告先放一放,不着急写。与此同时,何军催他们催得紧,一口一个市长一口一个特派,每隔半小时就有一通电话关心他们的进度。整个SST忙成了陀螺,停不下来,张小文想找个人问问情况都难。
他抓了抓脑袋,几根枯燥的发丝卡在他的指缝,张小文欲哭无泪,这报告到底是写还是不写啊?
在张小文变成地中海前,孟雪诚跟苏仰回来了。
张小文飞奔过去:孟队你可算回来了,结案报告真的不写了?
嗯。孟雪诚一脸冰霜,看着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问:其他人呢?
呃……何局把林副队叫走了,小婧姐在准备发布会的事情,剩下的人都在帮忙。
通知媒体了吗?
还没,说是五点准时发通知。
孟雪诚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但顾及苏仰,就没点火,纯粹过个嘴瘾:把所有人都叫回来,取消发布会,谁也不用通知。
啊?张小文震惊:为什么?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孟雪诚沉默了一下,最后学着苏仰说:方旭不是凶手。
张小文一口气差点没呼上来,整张脸僵硬了。
孟雪诚拍拍他的肩膀,象征式地安慰了他一下,然后说:我们先去趟痕检。
痕检部门的负责人叫徐烽,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脸尖眼睛长,长得有点刻薄,实际上很好相处,经常挂着一副笑脸。见到孟雪诚来了有点意外:孟队怎么来了?
孟雪诚跟徐烽击了个掌:徐主任好,我能看看现场找到的凶器吗?
当然可以,里面走吧。徐烽带着他们两人一路往前走,用工作证刷卡储物室的门。现场找到的水果刀跟木棍都被装在物证袋中,贴上标签,整齐地放在蓝色的胶盒里。徐烽把胶盒拿了过来:我们在水果刀和木棍上都取到了方旭的指纹。
孟雪诚自觉地拿过两双手套,递给苏仰一双,再从胶盒里拿出装着木棍的物证袋。
木棍长30公分,直径4.5公分,其中一端沾满了深褐色的血液,体部有几个淡淡的血指印。
孟雪诚观察着上面的手指印,模拟了一下握着木棍的姿势——他伸出右手,把拇指抵在木棍底部,另外四指抓着体部,染血的一端垂直向下。
孟雪诚心中咯噔一声,马上回头去看苏仰。苏仰眼神一滞,朝他摇了摇头,两人心有灵犀般保持着默然。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用这个姿势握着木棍的话,要伤害对方,必须将整个手臂往后拉,这样才能让染血的一段抬起,可这个姿势太过彆扭了,不顺手之余,难以对死者造成捅撞性伤害。
正常来说,凶手如果要将木棍插|入|死者的阴|道,木棍要保持水平状态。拇指印应该会在木棍的体部,其余四指在拇指下方或者侧方,这样手臂往前一推就可以造成捅撞性伤害。
所以这应该是凶手作案后,故意嫁祸给方旭……至于是方旭太聪明选择在底部留下了指印,还是凶手太粗心大意,暂时无从得知。
徐烽没有看见两人微妙的表情,他整理着储物室的杂物,说道:对了,刚才实验室把报告传了过来。说是上次你们在方旭家里提取到的血液样本,是他本人的。
马桶边缘发现的血液是方旭本人的?
苏仰一听这话,五脏六腑顿时被冰封起来,他转身推门,大步往外走。孟雪诚拧着眉,把木棍放回胶盒里,跟徐烽说了声不好意思,沉着脸跟了上去。他在电梯门前拉过苏仰的手腕,眼神冷冽: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
苏仰已经记不住自己答应过孟雪诚什么了,满脑子都是那木棍,他忍着晕眩,低暗地说:让江玄青给方旭做解剖,他身上应该有很严重的伤,可以证明他没有杀人的能力。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苏仰就着这个姿势把孟雪诚带进了电梯。
门一关,孟雪诚反身把他抵在角落,扣着他的手腕按在墙上,语气不太好:解剖需要家属同意书,除非有证据证明是他杀。方旭明显是自杀的,你再怎么着急,我们现在也没有权利要求法医做解剖。
苏仰没什么表情,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孟雪诚。这样一来,孟雪诚反而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侧过脸,声音放轻了许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规矩,你心里清楚。
这几分几秒似乎格外漫长,谁也没有注意到电梯已经停了,直到传来咳嗽声,孟雪诚才慌张地收回了手,往边上挪了挪。
江玄青高深莫测的目光在孟雪诚通红脸上梭巡着:你们……走错路了?
第52章
苏仰有百种说不出的烦愁,他一掠头发,走出了电梯:给方旭做尸检。
有家属同意书吗?没的话,爱莫能助。
苏仰脖子稍稍一动,甚至还未转过来,孟雪诚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拿出手机给方瑾了打电话。
方瑾对于方旭的死,没有分毫的伤心或者难过,早上警方通知他的时候,方瑾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连原因都没有过问。
现在同样如此,当孟雪诚问他同不同意解剖的时候,他想都没想,断然甩下一句随便。原本孟雪诚以为以方瑾的绝情,大约需要花费一点口舌才能让他来市局签同意书。然而方瑾今天出奇地好说话,答应过来签字。
这一层楼的灯光都是暗暗的,洁白的地板和墙壁变成了灰色的,自然地散发着阴森诡秘的气氛。江玄青像只成精的老狐狸,眼睛眯起,嘴角的弧度也拿捏得刚好:你们发展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
苏仰直接背对他,一掠头发,觉得江玄青基者见基: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江玄青戏谑地答:孟雪诚送你去医院的时候,差点急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媳妇儿要生了。
苏仰不吭声,江玄青的那张嘴他是知道的,越是反驳他越来劲,苏仰不想跟他争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江玄青自知等不到苏仰气急的样子,也不再提这件事,转说:这案子完了你可得好好请你们孟队吃饭。早上何军跟上头说快结案了,结果来这么一出,孟雪诚要负全责的。
苏仰沉敛下来,看着走廊上的绿植,轻轻地嗯了一声。
……
有家属的口头同意,可以提前进行解剖,同意书只需后补。孟雪诚联系了殡仪馆,把方旭的尸体运过来。等一切都准备就绪,江玄青让那位年轻的实习生顾淮清拿两套干净的防菌保护服给苏仰跟孟雪诚,换好后他们三人进入了解剖室。
江玄青站在手术台边,拉开盖着尸体的白布。
方旭坠楼时是后脑落地,脑后有一道狰狞的创口,只是现在看不见。江玄青戴上手套,指着方旭右侧胸膛的位置:这一片淤青有生活反应,边缘的颜色较浅,中央偏深,没有挫伤痕迹,从形状大小看,应该是遭到反复拳打而成的。
江玄青又按压了一下方旭的腹部:腹部一带有六道细长状的淤伤,是被人用过棍棒殴打造成。
顾淮清在一旁拿着相机拍照,然后把方旭所受过的伤一一写在白板上。
江玄青拿起方旭的右手手腕:手腕骨折,应该是死者坠楼时造成的。他把方旭的右手手掌提起来,将手指掰直,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小创口满布五指,他说:这是人类的牙齿印,两侧犬齿突出。他轻轻放下方旭的手腕,撑开他的口腔,注视着方旭那两颗牙齿:是他自己咬的。
苏仰的心突然开始猛跳,不安、忐忑、苦涩,全部涌了出来。他掐着自己的掌心,没有说话,等待着江玄青的动作。
死者左侧大腿有刺创伤。体表创口呈菱形,创缘平滑,创壁平坦,两创角成锐角。而且左右对称,可以推断为双刃刺器造成。这个创角的划伤痕为拔取刺器时候留下的附加伤。伤口贯大腿,伤及神经。江玄青的手一顿,沉声说:我们会把组织送去化验,以便确定伤口形成的时间。因为伤口出现明显的感染症状和腐烂,很可能是六到七天前形成的。
孟雪诚有点恍惚,他问:这个伤口这么深,方旭还能独立站起来走动吗?
江玄青答:不能。所以这个伤口能证明方旭没有能力独立绑走方凛再抛尸。他往前走了两步,双手固定着方旭的头部:死者坠楼时后脑落地,颅骨骨折,眼睑血肿。他抬起方旭的脖子让其他人可以看见他脑后的情况。待顾淮清拍摄完照片,江玄青放下他的脖子,用染血的手套撩起方旭额前的头发:死者右侧额头有槽形挫伤,出血边界明显,有不规则的凹陷性骨折。但是没有明显的表皮剥落,应该是遭到光滑的突出硬物反复撞击,比如楼梯的边沿。
孟雪诚靠近观察了一下,呼吸忽然一颤,恍惚地说:不是楼梯,是马桶边缘。我们在方旭家里发现了来自他本人的溅射性血迹。他看向苏仰:应该是有人打伤了方旭再把他带走。
江玄青默认了这个说法,他抬起方旭的下巴,露出他左侧后枕部的伤痕:伤口长五公分,深及声带,不过愈合得不错,应该经过包扎处理,不属于致命伤。
伤及声带意味着方旭发声困难……所以他不能大声呼喊向外界求救,凶手真是谨慎得可怕。
在苏仰思考的期间,江玄青拿起手术刀,刀锋折射出线形寒光。尖锐的刀锋顺着下颌下缘正中线开始、沿着颈部、胸腔、腹部正中线,绕脐左侧,向下切开皮肤。他仿佛在方旭身上种满了鲜红的玫瑰,丛集堆簇在一起。
苏仰跟孟雪诚的心理素质很好,没什么过激的生理反应。江玄青拿起血管钳,夹着胃賁門,在其上方剪断分离,取出胃部。顾淮清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量杯给他,江玄青开始提取他的胃液:死者看起来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粘稠的液体在玻璃杯里面摇摇晃晃的,一个黑色的东西驟地滑了出来,江玄青绷紧双颊,冷静的面容全被抹去,换成惊讶。他把那个东西拿了起来,套在两指上:他的胃里,有个发圈。
发圈?
苏仰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如同被闪电狠狠劈了一记。
三位死者都是长发,身穿校服,正常来说女学生要束起长发,可他们没有在现场发现死者的发圈。苏仰想起了《血甲》里的主角,他会把死者的指甲拔下来当成纪念品带走。可这次的案子,凶手把指甲留在了现场,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凶手在模仿电影里的杀人手法,却没有想到凶手换了一种纪念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血甲》上,而忽略了最不起眼,但是最重要的东西——发圈。
苏仰抓过孟雪诚的手臂:有三名被害人的学生照吗?
有。孟雪诚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三人的照片。苏仰仔细看着三人不同角度的照片,如他所料,这个发圈属于其中一位死者,方凛的。照片上的花纹跟江玄青手里的一模一样——有着相同的垂直条纹。
苏仰压了压心中将要喷发的火山,脸色又寒了点:凶手当着方旭的面,杀了三位女学生。他知道凶手要把发圈收集起来,所以偷偷藏了一个,但是又怕被发现,只能把它吃下去。苏仰把手机还给孟雪诚,他走向方旭的尸体,握着方旭伤痕累累的右手。
苏仰低着头,额前垂下的碎发和口罩把他的表情彻底遮盖住:方旭怕自己精神崩溃,为了保持清醒,他才会这样反复咬着自己的手。方旭惨白冰冷的双手,全是细小的齿印,有些伤口已经结痂,有些已经成疤,反反复复,一层叠一层。
苏仰说:他想活着,他比谁都想活着,他想活着见到警察。把发圈交出来,告诉所有人他知道真相。
如果不是没有别的方法,方旭根本不会自杀,以这种方式来跟警方见面。
苏仰的心往下沉着。
方旭,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
在尸检的这段时间,SST乱成一团,何军大发雷霆,差点把房顶都掀了。他单手叉着腰,骂得气喘吁吁:你们真是反了,让孟雪诚胡来,简直不把我这个局长放在眼里!说着他又去扯自己挂在胸前的工作证,这是他刚见完特派员,还没来得及取下的: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市长派了心腹过来督案?前脚跟我说抓到凶手了,后脚又说暂时不能结案,你们合起来耍我?我怎么跟人交待?一个个这么牛逼,局长给你你来当?
众人像是挨训的学生一样排排站好,谁也不敢说话,看着何军一杯水接着一杯下肚,只能暗暗祈求他快点去上厕所,不然真的要窒息了!
何局,在骂人呢?孟雪诚的嗓音响起,众人齐齐看向他,鼻子不约而同地酸了酸。
何军冷哼出声,眼刀直直射向孟雪诚:你还有脸回来?不过回来也好,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然后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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