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仰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杯子里的小漩涡渐渐散去,神色如常:半个月后。
茶水间顿时沉寂了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等江玄青再次张嘴,罐子里的咖啡只剩下最后一口了:对了,李素夙出院了吗?
出了。
李素夙上周出院,她没有任何亲属,苏仰便亲自去接她。她的身体虽然还没完全复原,但是脸色好了不少,还长了两斤肉。李素夙收拾了一下自己住院时用的毛巾和牙刷:你不用特地来的。
苏仰拿起她的背包,两人一起下楼,他扶着李素夙坐进车里,给了她一袋补品:最重要的是你没事,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内疚什么?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李素夙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忽然觉得很不习惯:要怪就怪我自己太没用了。
苏仰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故意扯开话题,笑笑说:虽然你已经毕业很多年了,但是新宁一中依然有你的传说,我之前上校友论坛,还看到有人在讨论你勇战小混混这件事。
李素夙也跟着笑了:那时候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我可不敢这样,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她把车窗摇下来,一辆摩托车带着热风飞过,空气混浊,她咳了两声,顺道把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陈阳他……
至少五年。苏仰回答。
李素夙抿了抿唇,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呢?决定好了?
苏仰点头。
李素夙莞尔:也好,若蓝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当佳肴不再美味,讴歌不再动听,春色不再悦目……人才会明白,时间不等人。多少自己曾经苦苦守护着的东西,眨眼间变成过去两个字。简单,又沉重。
……
孟雪诚拿着自己的杯子挤了进来,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把茶水间塞得满满的。原本徐小婧想去接杯水,结果在门口看见这个惊悚的三国鼎立,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扭头就走。
孟雪诚右手拿着陶瓷杯,左手拎着文件夹,站在江玄青和苏仰中间,他给自己泡了杯巧克力,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苏仰:你不是什么柯南体质吧?
不是。
江玄青毫不留情地拆台:平均三个月一宗大案,只有在他休假的时候破了例。
为了印证江玄青没有在撒谎,江玄青刚把话说完,他和孟雪诚的手机不约而同地震动起来,就连外面的座机电话都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苏仰:……
他们两人各自接起电话,气氛凝重。
江玄青夹着电话,把咖啡罐往垃圾桶里一扔,大步流星地走出茶水间。孟雪诚深深叹气,拍了拍苏仰的肩膀:你来上班不到三个小时,我们接到了本月第一宗命案。
苏仰:……
孟雪诚咕噜咕噜喝完那杯巧克力,在苏仰耳边打了个响指:准备干活了小实习,别发呆。
短短的几分钟,整个SST都忙碌了起来,恨不得在脚下装一个滑轮,以最快的速度滚下楼。
林修掏出一个无线耳机递给苏仰,这是他们SST专用的。由傅文叶亲手设计,有效防止讯号被干扰,而且轻巧便利,符合现在的潮流审美。
孟雪诚关上车门:中午十二点零一分接到报案,有人在西区明华中学后面的小巷发现一具女尸,按照报案人的描述,死者是明华中学的一名女学生。
嗯?秦归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普通命案应该是刑侦队的活儿……队长,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孟雪诚也没装神秘,补上四个字:死状惨烈。
车里的人多少都能猜到一点,正如秦归所说,普通命案根本轮不到他们手上,除非性质极其恶劣。
现场有不少记者举着相机远远拍照,看见警方的车来了,立刻把手里的大炮一调头,对准刚下车的孟雪诚。孟雪诚挡开几乎都要塞到他嘴里的录音笔,给了身边的林修一个眼神,林修心领神会反身拦住了记者。孟雪诚快步向前,撩开警示胶带,带着身后的人一同进去。
孟雪诚从裤兜里抽出一双手套带好:小文,你去帮帮林修。把封锁范围扩大,控制好媒体,别让他们拍到。
是。
江玄青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一起的还有理化跟痕检人员,他拿着勘察箱走过来,率先往后巷里走。
发现尸体的位置是在小巷中后段,远远望去能看见一个女孩穿着破烂的校服,正面朝上躺在地上,头发凌乱。
江玄青带上口罩,观察了一下尸体表面,并拢双指压在她冰冷的皮肤上。接着拿出测量肝温的仪器,将针头刺进尸体: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内,身上多处伤痕,双手又被捆绑的痕迹。他往后退了一步,拿起镊子将地上染血的指甲钳起:死者右手拇指指甲被拔了下来。
孟雪诚的目光霍然尖锐,蹙眉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他看了看四周,蹲**来:死者全身满布刀伤,不可能一点溅射性的血迹都没留下。
确认死者身份了吗?苏仰问。
秦归点头:刚才校方说了,死者是他们学校初一六班的学生,名字叫刘悦瑶。
孟雪诚脱下手套站了起来:联系死者的班主任。
学校附近发生了命案,校长立刻开了个广播安抚学生,顺便压一压漫天乱飞的谣言,省得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学生们自己现行编撰了一个结局。
梁秀琴,三十四岁,是刘悦瑶的班主任。半小时前她还在跟同事开玩笑,聊着办公室八卦,没想到一通电话打断了她美妙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样直线下落。此时,她披着一件外套坐在会议室,校长醇厚的声线也没能稳住她猛烈颤抖的双手。
孟雪诚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等广播结束了,苏仰才说:梁小姐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刘悦瑶同学在校的情况。
梁秀琴把桌上放着的热茶捧进手里,像是在抓着救命浮木一样。她的嘴唇翕合,小声道:悦瑶很听话,是我们班上的班长。学习成绩虽然不是最好的那几个,但也过得去。
人际关系呢?孟雪诚问。
她朋友挺多的……她……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梁秀琴忍不住落泪,哽咽道: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这样。
孟雪诚面容冷淡,继续问:她有没有在学校里面得罪过什么人?
梁秀琴摇摇头:没有……不可能。
孟雪诚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公式化的味道:有哪些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贾盈盈和谭衣,她们仨经常黏在一块儿。
苏仰插话:她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梁秀琴吸着鼻子点头:悦瑶很喜欢跳舞。
苏仰微笑:好的,谢谢老师。
他们两个人离开会议室,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明华中学选址不错,位处半山,四周种满了花草,据说学校顶层还有个空中花园。苏仰拿着平板电脑,半靠着围栏,仔细阅读着傅文叶给他们发过来的资料——
刘悦瑶父母双全,可是父母都在外省工作,她平时都是跟着舅舅和舅妈住。成绩尚可,无不良嗜好。
死者是个普通的女学生。苏仰收好平板,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细细说着:身上穿着校服,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害的。凶手唯独把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拔了下来,放在地上……苏仰微微抬头,耀目的阳光**他的眼底,他瞳孔微缩,眯起眼睛,自言自语般说:有什么意义吗?
回去再说。孟雪诚抬手挡了挡太阳光,提议:等尸检报告出来,应该会有更多的线索。
我想在学校走走。苏仰话刚过半,腿率先行动了起来。
孟雪诚从后面喊住他:我需要一个理由,小实习。
还特别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苏仰:没有理由,你可以先回去,反正我只是个实习,不是正式员工。
孟雪诚:……
现在的实习生真的招惹不起。
不过孟雪诚知道苏仰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反正他们还有时间。
孟雪诚陪苏仰从教学一楼走到教学二楼,终于意识到苏仰说的走真的是很单纯的到处走。看着走廊上学生拿着课本的学生,孟雪诚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候,每天上课不是写卷子就是背单词,高考宛如世界末日。一转眼,都毕业那么多年了。看着这些穿着校服的孩子,青春洋溢,仿佛还有无数个充满光明的明天。
光明,明天……想到这里,孟雪诚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苏仰如愿在校园里走了一圈,然后驱车赶回市局。刚进大门,孟雪诚就接到了江玄青的电话,让他们下来解剖室。
……
两人换好防护服,江玄青提醒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他把装着尸体的袋子拉开,刘悦瑶卸去身上的校服,双目紧闭,身上的血迹被清洗过。直到他把拉链拉到最底,露出死者的下|半|身,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苏仰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江玄青拿过白布盖住尸体,然后走到洗手台前,倒了点消毒液在掌心,揉搓开:死者刘悦瑶,十三岁,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身上一共有四十二处被利器割伤的痕迹,最短的两厘米,最长的十厘米。伤口不深,只是割破了表皮。死者生前遭到暴|力|性|侵|犯,下|体严重撕裂。普通强|奸造成不了这种伤害,初步推测凶手以木棍或者铁棒之类的东西对死者进行虐|待,已经提取分泌物去做化验。最后,死者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和沟槽,巩膜结膜点状出血。甲状软骨纵向骨折,口腔粘膜出现血斑,肺部积有淤血。江玄青回身看着两人:她是被勒死的。
江玄青把手擦干,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递给孟雪诚:而且凶手还在死者的臀|部刻了个奇怪的图案。
这个图案相当诡异,像是只只长了一腿条的小鸟。
第37章
作案风格强烈,属于表演型人格。苏仰放下照片:凶手的年龄不会很大。
孟雪诚将照片还给江玄青,一刻都不想呆在这冰冷的解剖室,仿佛有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往上攀,冻得大腿骨头僵硬了。他看了眼时间,找了个理由拖上苏仰离开这鬼地方:差不多要开会了。
苏仰模糊地嗯了一声,跟上孟雪诚的脚步。苏仰走路没什么声,好像走在棉花上,孟雪诚好几次都以为他走丢了,一步三回头,颈椎病都快让苏仰给治好了。苏仰一路双手插兜,盯着脚下的路,脸都不抬,孟雪诚基本上只能看见他顺滑垂下的头发。直到进了会议室,苏仰才舍得把脖子伸直。
傅文叶把资料分发给众人:这是刘悦瑶的家庭情况,包括她的生父母跟舅舅舅妈。刘悦瑶的父母在她八岁的时候就把她丢给舅舅带,一直到十三岁。舅舅是个值夜班停车场的保安,有酗酒闹事的案底,舅妈没有固定工作,平时会跟邻居打打麻将,人缘不错。
孟雪诚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资料,脑子里想着刚才江玄青跟他们说的消息。等傅文叶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孟雪诚走到了中央:死者生前遭到残忍的性|侵|害,凶手还在死者身上画上了专属的记号,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属于有组织犯罪,连环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他瞥见角落里的苏仰正翘着腿看手机,眼里酝了些薄凉的怒火,用教导主任的口吻喊他:苏仰,你有什么看法?
苏仰悠闲地放下手机,配合地站了起来:大部分的性犯罪者都是胆怯、内向的人,凶手恰恰相反,他很嚣张,而且性需求不是他的犯案动机。我们从死者身上发现很多非性|欲需要的暴力伤痕,被伤害的部分不仅仅是性|器|官。同时没有证据表明这种残暴的攻击性|行为是出于性|需求,凶手只是单纯在羞辱跟折磨女性。这种情况一般是陌生人作案,而不是强奸案里占了大头的熟人作案。
傅文叶惊讶地看着他:陌生人?那不是很难锁定嫌疑人?陌生人千千万万个,连个起点都没有。
苏仰:并不。当一个凶手在死者身上或者犯罪现场表现出某种精神病理学特征时,心理画像的准确率会大大提升。他对死者进行了身体虐|待,这种人一般傲慢、善于撒谎。他采用了风格鲜明的杀人手法,想要通过这种手段去昭告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继而说道:同时他的内心很自卑,缺乏自信,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感到不满,无法与女性建立关系。被害者是一名年轻的女学生,他故意挑选这种不具备反抗能力的,用最低级的方式去羞辱她。他故意把尸体转移到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是典型的的演技型犯罪手法,想要吸引眼球。他屈起手指轻轻敲着窗沿:凶手男性,未婚,年龄二十到二十八之间,身材中等。厌恶女性,自我中心。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外表腼腆或者和蔼。有性|功能障碍,还可能是学校里的人。
说完,苏仰回过头看着孟雪诚,像是一个静静等待着老师点评的学生。
孟雪诚目光微闪,正想招呼傅文叶干活儿,结果人家很是自觉,早早就抱着电脑开始工作。孟雪诚的台阶垮了一个,只好厚着脸皮自己搭:今天就这样吧,等明早的尸检报告和理化报告。
散会后,苏仰刚上车,平板电脑亮了一下,傅文叶已经把学校的教职人员名单发给他了。
第二天,理化报告早早发到孟雪诚的邮箱里,他快速浏览了一下,结果跟江玄青说的相差无几,没有提取到任何精|液或者是润|滑|剂。他又联系了一下校方,希望可以安排一个时间,让他们跟谭衣和贾盈盈见面,以便了解刘悦瑶生前的情况。
林修走了过来:队长,死者的舅妈来了。
孟雪诚一皱眉:你们什么时候通知她的?
确认死者身份之后就通知了,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左右。林修报出精确的时间,昨天就是由他去通知刘悦瑶的家属的。
孟雪诚很是疑惑,换作平常,家属都是巴不得立刻飞进市局。刘悦瑶的家人居然隔离一天才过来?林修察觉到孟雪诚的不解,把昨天的情况从头到尾交待了一次:我打了电话给她的父母,但是她的父母在外省,只能买今天的机票,估计要晚上才能到。至于她的舅舅跟舅妈……林修稍稍一顿:我原本是想派车去接他们过来的,结果两个人都说不需要,有事在身,晚点再来。
有什么事比自己朝夕相处的外甥女出了意外更加重要?孟雪诚一时想不明白。他穿上外套,跟着林修下楼,走廊上回荡着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苏仰站在边上,默不作声,看戏般看着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女人。
她握着拳捶打地板,表情痛苦:天啊瑶瑶,我该怎么向你妈妈交待啊瑶瑶?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孟雪诚上前将她扶起来:您先起来。
女人一把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目光死死咬着孟雪诚:你们赔我瑶瑶!
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凶手。孟雪诚真诚地说。
林修给女人递上一杯温水,女人正眼都没看他,直接把杯子扫翻地上:滚开。女人又把掉在她脚边的杯子踢远,水迹洒满一地。她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巾,擦着手上的水。
潘太太,如果您是真的难过,就停止无理取闹的行为。苏仰往这边走,表情十分谦虚。潘玉红听到他的话,咬着红唇抬手扇了苏仰一巴掌,速度之快在场的几个人全没反应过来,清脆的耳光落在苏仰左边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孟雪诚抓过潘玉红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他完全忘了要克制力度,用力把潘玉红的手捏得死死得。潘玉红疼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大喊乱叫。
孟雪诚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注意您的行为。
潘玉红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苏仰:他什么意思?他说这句话什么意思?他配当警察吗?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死者家属的?她看见苏仰挂着的名牌,嘴一咧,声音尖锐:实习生?你们居然让实习生负责瑶瑶的案子?老天!我的瑶瑶命苦啊!死不瞑目啊!
孟雪诚松开她的手,站在苏仰面前:严格说,你没有权利干预警方的工作。我也有必要告诉你,我们有权利拘留你。根据我国的安全法,你刚才的行为属于故意伤害罪。他看了看林修,淡淡说:拘留她。
潘玉红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敢滥用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