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仰拿出两张尸体嘴唇部分的特写照片:两具尸体唇上涂的都是明亮的櫻桃紅色,从现场的照片上看,口红涂得很细致,没有出界或者不均匀,证明他在杀人后还能保持高度的冷静,再去拿口红给她们仔细涂上。凶手很享受这种感觉,他迷恋这种成熟的女人,应该是根据幻想里的某位女性的形象进行模仿打扮,把死者变成他心目中的那个人。那个女人喜欢涂这种颜色的口红,喜欢穿凉鞋,是凶手尊重又痛恨的人。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个人猜测。凶手年纪大约28到33,体型健硕,身高1米8以上,这样才可以绑走一名孕妇,长相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或者是面善的老实人。从死者的失踪和死亡时间来看,凶手应该是无业,或者自己就是老板,养得起一台车,经济能力中上。
他把文件放下:现在有的资料太片面,需要仔细查一下汪敏曦和白玉的丈夫。陈阳现在失踪了,只能从秦悦下手。事实上警方掌握的资料确实比他想象中少很多,大部分都是零零散散的,哪里都有疑点,看来还要一个一个查,可是现在李素夙生死未卜,她未必能等到他们理清线索的时候。
现在的苏仰只剩下一副躯壳,状态不好,甚至觉得组织语言都很费力。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然是晚上十一点,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孟雪诚说:那就先散会了,加班的都辛苦了。
等到会议室的人慢慢散去,现在只剩下孟雪诚,傅文叶,江玄青和何军五个人。苏仰拉过凳子坐下,浑身都没有力气。
孟雪诚看着憔悴的苏仰说:明早搜查令就批下来了,周**也不用上班吧?跟我去见见林瀚杰?
苏仰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他看了看抱着电脑的傅文叶:交通部那边有回应了吗?
嗯,但可能不是一个好消息。傅文叶把几张截图翻了出来:从那段时候开走的车,比较可疑的就这辆白色面包车,但车牌是假的。
苏仰无奈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能把拍到汪敏曦的监控调出来看看吗?
哦哦,可以。傅文叶立刻打开电脑把那段视频调了出来播了一次,只见苏仰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小声问:怎么了?
苏仰:你们有查过汪敏曦的聊天记录吗?
傅文叶坦坦荡荡地回答:我黑进她的微信和各种社交软件看过,没什么可疑的聊天记录,都是和朋友聊聊日常这种,还有加了好几个宠物群。
苏仰又问:那白玉呢?
傅文叶: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异常的聊天记录。
苏仰又把监控播放了一次,说:监控里面可以看见汪敏曦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动作——低头看手机,移动,再看手机,再移动……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像是在找人。
孟雪诚抱着手臂说:你是说有人刻意约汪敏曦下楼?
我可以肯定凶手不是用微信微博这类的软件和汪敏曦聊天,她的社交软件我一个不落全都翻了个遍,毛都没。傅文叶毫不避讳将他的行为全部披露出来。
孟雪诚想了想,不是社交软件的话,可能是——
网页!可能是用网页登陆的!傅文叶立刻接话。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在汪敏曦的社交软件和短信记录里面发现异常了,高兴不过一秒钟,傅文叶又恢复了那副很丧的脸,他们并没有汪敏曦的手机,要找出她曾经浏览过什么网页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苏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清晰一点:有林瀚杰和罗一峰的口供记录吗?
有,那个林瀚杰有可疑。孟雪诚从资料里面翻出两个人的口供记录,又让傅文叶从电脑里面把上次在林瀚杰家调查时候的录音给调出来放了一次。
播放完毕,孟雪诚说:我提到汪敏曦去喂流浪狗这件事的时候,故意把她喂狗的时间说成了晚上,其实小区里的人告诉我汪敏曦一般都会在下午三点到四点去喂小区里面的流浪猫狗,每天都这样,但是林瀚杰没有反驳我,还顺着我的话说下去了。我们上次在他家里看到好几张照片被撕烂了,夹在杂志里。至于罗一峰……口供上没什么问题。
苏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江玄青:玄青,按照你的判断,凶手的缝合手法不专业对吧?
孟雪诚没想到苏仰和江玄青居然还能保持这么亲密的关系,甚至能直接叫名字,没有一点疏离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江玄青把玩着手里的笔,似乎在思考苏仰问这句话的含义:这样歪歪曲曲的线和下针的力道都很不专业,不过如果是为了混淆视线故意制造出来的,就很难判断了。
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孟雪诚低声说,如果不尽快找到凶手,他们只会等到李素夙的尸体。
苏仰看了一眼挂在左边墙壁上的钟,秒针一秒一秒围绕着这个圆圈转,脑海里有一个怪异的声音一直重复着:你准备好了吗……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忽然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有三四个时钟出现在他面前,红色的秒针飞快转动着,拉扯着他的神经线。
忽然有一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细长的手指渐渐收紧力道,强烈的呕吐感让他脑袋昏涨,近乎缺氧。
不能呼吸。
没有空气,他不能呼吸。
孟雪诚发现苏仰脸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起身拍了拍苏仰的后背,紧张地唤道:苏仰,苏仰!
苏仰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有一团棉花堵着他的耳咽管,闷闷涨涨的,听不见别人说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仰就跟一个大型木偶一样,被孟雪诚架了起来往会议室外面走。傅文叶本来想跟过去的,结果屁股刚离开椅子就被江玄青制止了:不用去。
孟雪诚一手架着苏仰一手开门,直接把人带了出去。
傅文叶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是他认识的队长,他呆呆地看着何军:什么情况?
何军点了根烟:让雪诚带他静静吧。
他们认识?傅文叶好奇他们的关系。
嗯,雪诚的父亲是苏仰的老师,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何军盯着空白一片的墙壁说。
11:50P.M.临栖市警察局二楼洗手间
苏仰拧开水龙头,掬起双手,把冰凉的水往自己脸上拍。
孟雪诚靠在后面的墙壁上,透过镜子观察着苏仰。
你太久没有参与过这类案子了。孟雪诚磁性的声音响起,他认真地盯着镜子里神色枯萎的苏仰,再重复了一次:你的身体负荷不了。
你觉得我愿意?他回过头,薄唇扯出一个充满讽刺的笑容: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你认为我愿意?
孟雪诚避开他的目光,站直身体:你自己是心理医生,你比我更清楚。
苏仰一步步走向孟雪诚:我知道,可是我想李素夙活着。
孟雪诚:你刚才的表现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办法适应这种案子。
安静了片刻,苏仰突然说:我不能让她出事。
孟雪诚自问不是一个没眼见力的人,尤其是他们这种职业的,观言察色基本上是必修课。
现在的苏仰已经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他变得沉默,不爱笑,憔悴。以前自己拼了命想变成他那样优秀的人,然后超越他,好在自己老爸面前耀武扬威,证明他不比谁差。苏仰的每一份论文他都看过,苏仰参与过的每一起案子他都关注过,看着苏仰一点一点往上爬,他纵然是心有不甘,可当苏仰跌落谷底,离开警队,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如今这个人带着一身的疑团,成了自己的同事。
孟雪诚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苏仰,扭开水龙头之后一直低着头,用清水一遍一遍冲刷着自己的双手。
孟雪诚想得入神,没有发现苏仰站在他的身边。孟队长,要节约用水。
孟雪诚回过神来,气定神闲地关上水龙头。
他无视了苏仰那种怪异的眼神,心想这个人只是表面虚弱,本质还是很讨人嫌。他甩甩手说: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十点钟去林瀚杰家。说完他又觉得苏仰真的非常欠,无论是以前还是先在,苏仰看他的目光始终都是这样,似笑非笑的。孟雪诚心里瞬间就燃起了一团火,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半带嘲讽:你似乎身体欠佳啊,明天要不要派人接你去?
苏仰换上那套标准的微笑:可以,御景小区B栋,方便的话帮我带个早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独自在洗手间石化的孟雪诚。
这剧本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拒绝一下的吗?
第12章
苏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一点了。
他踮起脚,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谨慎,怕一不小心吵到已经熟睡的莎莉。他把衣服脱掉,找到干净的衣服和裤子,走进主卧的浴室。
花洒喷出的暖水从头顶滑落下来,冲刷着他的肌肤,水滴滑过右臂上凸起的伤疤。
你的身体负荷不了。
他到了点洗发水在掌心,发泄一般狠狠地抓在自己头发上。直到头皮传来针刺般的痛,他才松手。
几根断掉的头发就这样被水流冲进排水孔。
从他离职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五年多的时间,这五年来他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总能梦见自己一个站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一边连接着傍晚,一边连接着破晓;抬头是无边乌云,低头是万丈深渊。一道道痛苦、淒伧、泣血般的声音,如同锋利淬毒的利刃,慢条斯理地割开他的皮肤,刺进他的骨缝。
每个梦里,都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奋力地朝他吼道:活着,你要活着!
……
洗完澡,苏仰换上一身宽松的睡衣,惊觉外面打起了雷,夹在雷电声当中的,是一道细细的敲门声。他扔下毛巾,快步走去开门。
莎莉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他面前。
苏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电脑椅上,蹲**小声问她:怎么了,打雷睡不着?
莎莉摇了摇小脑袋,顿了片刻又轻轻点头,她揪着自己的衣角,一圈一圈卷在手指上。她看着桌上亮起的小台灯,终于还是开口了:老师提到了620的爆炸案……她侧过头看着苏仰,眼里满是雾气:老师说他们都是坏人。
是的,都坏人。苏仰揉了揉她的脑袋。
莎莉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想哥哥了。
苏仰知道莎莉口中的哥哥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亲哥哥,齐笙。
齐笙是自己在专案小组的搭档,挚友,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还会是自己的妹夫。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莎莉说:齐笙也一定也很想你的。
齐笙的母亲生下莎莉没多久就遇上了交通意外,父亲郁郁而终。
失去双亲的齐笙,只剩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妹妹。发生爆炸案的那年,莎莉才刚三岁。苏仰和妹妹苏若蓝都不忍心让莎莉去福利院,而苏若蓝当时已经和齐笙订了婚,上头特准他们收养莎莉。
就这样,过了五年。
一开始谁也没有告诉莎莉这件事,只是告诉他哥哥要出国办点事,就由苏仰和若蓝代为照顾。开始的一两周莎莉都很安静,不吵不闹,时间一旦久了,她也会想哥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莎莉意识到了哥哥再也回不来了,跟她的爸爸妈妈一样,不会回来了。
莎莉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泪光: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抓住那些坏人的吗?
苏仰似乎没有想到莎莉会说出这句话。
小孩子永远都是直白而单纯的,可这些看似无害的话,正中苏仰的痛处。他忍着煎熬,拿过纸巾仔细地擦着莎莉的泪水,慢慢说:会的,会抓住他们的。
莎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进苏仰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莎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趴在苏仰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他抱起莎莉起身,将她放在隔壁房间的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关上了门。
苏仰去厨房拿出一包花茶泡了起来,淡淡的玫瑰花香融在茶香里面,尽管如此,他的思绪依旧不能安定。
一夜无眠。
天微亮,苏仰将手里的资料放下,揉了揉微肿的双眼,打了个电话给媚姨,让她来自己家里照顾一下莎莉。媚姨本来就特别疼莎莉,恨不得当自己闺女样,一接电话就喜滋滋答应下来,还自荐要给莎莉做很多好吃的。
苏仰从房里出来,发现莎莉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摆弄着遥控器,想找一个好看的电视节目。她看到穿着整齐的苏仰,歪了歪脑袋:要出去?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