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嗯。三危这回没有再说什么。

喻易看着三危半步跨入空间门里,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被人发现的,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啊。

三危的动作顿了顿,倏忽回头看过来。

怎么了?喻易不明所以。

你还是不戴眼镜比较好看。三危一脸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在喻易反应过来之前,就转头离开了停尸房。

喻易看着那个匆匆消失在远处的空间门,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下一刻,他没忍住笑着感慨了一句:这还是岛主呢,真不会说话。

喻易掐着时间,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上的楼层。他还没在路上溜达多久,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吼:拦住他!

这么有活力?难得啊。

喻易下意识想道。他一中午下来,看到的人除了李院长,都是一副死气沉沉不似活人的模样,耳边的这道声音虽然情绪上没有那么轻松愉悦,但音量上倒难得中气十足。

喻易一脸茫然地循声望过去,还没望到声音的来源,就见一道顶着一头夸张羽毛帽,披着蓝色病号服的黝黑旋风刷地刮过眼前。紧随其后的,是穿着白色护士服的高大男护士。

拦住那个混球!高大护士便跑边喊。听起来刚才的叫喊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追赶场面异常火爆,只见黝黑旋风动作灵敏地略过大厅,所过之处,好端端的白墙被拉出几道歪歪扭扭的颜料,路过人群一片鸡飞狗跳;只见男护士步伐稳健,穷追不舍,因愠怒而板起的脸夹死一窝蚊子都绰绰有余。

最终,男护士稍胜一筹,抓住了黝黑旋风,将其反手制住,又缴了黝黑旋风手里的画笔。这时,喻易才看清了这道黝黑旋风的模样。

这旋风皮肤黝黑,一头棕色的长卷发被他一身黑皮淹没了个彻底,他一副十六七岁的身量,赤着一双脚,面上涂满了红黄相间的油彩,再结合他头上那一大顶羽毛帽

这是印第安人?

喻易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他乡遇故知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涂了满脸油彩,看着像印第安人的年轻病人,他还真有点印象。

知更鸟的症断笔记中,也提到了和他同一病房的室友。该室友和不言不语,没什么存在感的知更鸟正好相反,是精神病院一霸,对画画有着异样的执着,绰号说好听一点是小画家,说难听一点就是画疯子。

据说这位画疯子奉行行为艺术,曾经于深更半夜,在精神病院各个大厅的墙上作画。第二天天亮后,由于墙上的画作过于抽象,引起了路人的强烈不适,一位心理脆弱的病人目睹后,甚至当场晕厥。

事发之后,画疯子屡教不改,时不时就从重重监控中出逃,在墙上画上一番,可谓画啥啥不行,毁坏公物第一名。

想到这里,喻易忍不住再度看向这个威名赫赫的画疯子。

此时被缴了械的画疯子正耷拉着脑袋,乖顺地道着歉,他棕色的卷发在风中一颤一颤的,看着荏弱又可怜,如果忽视他面上狂放的油彩,此时的他就像个文艺而又忧伤的流浪画家,与精神病院一霸这个称号似乎毫不相关。

周边一向死寂的空气里,难得飘来了议论声。喻易扫过四周,发现那些往往步伐浑噩、目光无神的路人竟然为此驻了足。

发现了这一点的喻易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离他最近的,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这个男人仍旧是满面阴惨的模样,就连目光也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倒像是一个半边入土,垂垂老矣之人。

此刻,他正沉默地注视着被男护士拉扯着的画疯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羡慕与怜悯的情绪。

喻易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重新看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又换了一个人观察,却见此人也满脸羡艳,这羡艳中甚至掺了几分嫉妒。

嫉妒?为什么?

总不是嫉妒画疯子能够在墙上涂个几笔吧?

喻易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这么想着,他决定下午要找个借口去探望一下知更鸟,顺便看看这个画疯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玄机。

喻易又在精神病院中溜达了一会儿,便按照知更鸟症断笔记中记录的病房位置走了过去。

和病房外的护士打了招呼后,喻易拧开门把走了进去。靠门外的这张床上,皮肤黝黑的画疯子正靠坐着。他头上的羽毛帽已不知所踪,面上的油彩也被洗了个透彻。

医生,你是来看知更鸟的吗?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声音,画疯子循声望来。约莫是世界意识起了修正作用,他主动向喻易打了招呼。

此时的他神态娴静,棕色的长卷发松散地扎在脑后,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气质,仿佛之前那个赤着脚,狂奔着在墙上作画的人不是他。

你好。喻易艰难地端着斯斯文文的模样,矜持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心中很想抓着画疯子的手,问他个一二三四五六七个问题,但这与他医生的身份大相径庭,他也就能在脑子里想想。

喻易克制着内心愈发大胆的念头,越过了中间床位的帘子。里面床位的,应该就是知更鸟了。

喻易伸手拨开帘子,知更鸟正仰躺在床上,将他嶙峋尖瘦的骨骼挤缩在被单里,他双目空茫地望着天花板,神情万分倦怠,像个落魄的丧家犬。

喻易还记得知更鸟是个哑巴且失聪,他在知更鸟的床边坐下,企图用温和的方式引起知更鸟的注意。可惜的是,知更鸟照旧双目空空,似对外界的变动一无所觉。

喻易伸出一只手,在知更鸟的眼前晃了晃,等他移开手时,却见知更鸟照旧微张着干瘪的唇,执拗地盯着天花板,目光无甚焦距。

知更鸟可能不在这里。画疯子清凌凌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

那他在哪?喻易站起身,饶有兴趣地回问了一句。

他去荒漠了。他是个可怜人。画疯子说,医生,你去过荒漠吗?

我去过。荒漠是一切痛苦与迷惘的故乡,那里没有前进的方向,没有回程的路,只有遍布周身的荆棘。所有的动弹都要触碰荆棘,所有的触碰都是在审判,偏见、傲慢、欺瞒、横暴、攻讦、加害、厮杀,所有的存在都将成为敌人,也包括我自己。只有将身躯陷入荆棘之中,才能在支离破碎中永恒。

喻易拨开帘子,画疯子正安静地微笑着,像是一个诗人在诉说着清晨萧萧的树叶,但话的内容却像个孤独而又决绝的疯子。

医生,两天后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了,可我不想死。

gu903();不想因为基因病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