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安眸光暗了暗。
云郦顿了下,转过头冲他笑道:“世子,我做了几道你喜欢吃的菜。”
裴钰安看了看那满桌他喜爱的食物,又看向云郦,道:“一起坐吧。”这段日子两人时常同桌用膳,云郦不曾拒绝,只今日膳桌上的气氛有些凝固。
两人用过膳,小丫鬟撤走桌子,云郦看着裴钰安,欲言又止。
裴钰安笑着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没有了。”云郦摇摇头,小声道:“世子,如果我离开了,夫人哪儿……要怎么说。”
裴钰安略作
忖度:“母亲不会随便放你离开。”这是真的,毕竟云郦是她看中的儿子妾侍。
“我会说你要去庙里祈福半月,之后我自有安排。”当然只要他坚持要放云郦走,她也会允许,但肯定会问原因,得知云郦自己想走,那么定会勃然大怒。
云郦早晚会回来,裴钰安并不希望两人关系不好。
云郦垂眸,她会回来,自然不希望昌泰郡主对她有意见,裴钰安这么说代表不会出现她不希望的情况,她心底微松。
这话茬一过,两人仿佛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云郦道:“世子,我先告退了。”
裴钰安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后,他坐在圈椅上轻轻地嗯了声。
云郦转身往外走,裴钰安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到门槛,裴钰安的声音突然响起。
“郦郦,你真的想好了吗?”
云郦脚步微凝,她沉默片刻,没回头,就站在原地低低地应了一声。
此时暮色已暗,厅内掌等,朦胧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裴钰安垂下眼眸:“我知道了,你走吧。”
云郦迟疑了瞬,然后缓缓往外走去。
裴钰安手握紧了圈椅扶手,等云郦的脚步声彻底在耳膜中消失,他才抬起头,看着空荡孤寂的屋子。半晌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云郦是第二天上午离开的,扁余驾车送她,长顺街距离国公府驾车需要小半个时辰,是闹中取静的地方,出了长顺街,四周都是各式各样的商户,可长顺街内,街道宁静,杨柳高高垂下。
马车在新宅前停下。
这宅子并不大,是个两进小院,但玲珑精致。
扁余和另一个护卫将云郦的东西搬进去,又道:“云姑娘,你一个女子独居不安全,要买两个丫鬟仆妇吗?”
一个女子的确不太安全,云郦想了想:“等我安顿好了就去寻个作伴的人。”
“你人生地不熟的,不如这件事就交给在下安排。”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很麻烦你了。”云郦连忙笑着拒绝。扁余安排的人说不准就是裴钰安的眼线,她能要才怪。
“不过是举手之劳。”扁余接着道。
“那也不用劳烦扁余公子。“云郦像生怕再麻烦他,她笑了笑,“我总要学着处理我自己的事。”
云郦拒绝态度明显,扁余不好强求,他道:“那这两日让翠屏陪着你?也安全些。”
见云郦似乎又要拒绝,扁余道:“世子吩咐了,让属下定要妥善安排,若是云姑娘出了何事……”
安全重要,云郦刚刚只是基于人设推辞,现在自然应好,然后她看着翠屏道:“那只好辛苦她几日。”
扁余这又才告退,云郦则和翠屏收拾了下屋子,不过这屋子昨日才彻底收拾过,并没有需要整理的地方,只是寻好卧室,将行李规整一番。
厨房用具也一应俱全,这之后,云郦上街亲自买了些食材,别说,云郦虽然下厨多,但食材都是国公府采买的,这样拎着篮子买菜倒是许久没有,她买菜回去,做了三菜一汤,权当乔迁之喜。
第二日,她便买了个小丫鬟,小姑娘叫翠丫,大概十四五岁,长得非常结实,性格憨厚,饭量忒大,但力气也比寻常姑娘大。
但有了她,翠屏还是又住了一夜,第二日才离开了长顺街。
是夜,扁余则向裴钰安汇报道:“云姑娘附近已经安排了护卫,这段日子不会出事。”
然后便是云郦今日做了什么。
至于那个新买的小丫头,他倒是提了一嘴,如果能给云姑娘安排自己的人自然更好,可她买了丫头,倒也没必要去收买她,一是那小丫头性格实,指不定就露马甲,二是他安排的人已经能够知道云姑娘的所有行踪。
裴钰安摩挲着小香囊,等扁余汇报完,他问了句:“她心情如何?”
扁余窥探了下自己主子的神色,斟酌地道:“许是刚离开国公府,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裴钰安握紧香囊,看了扁余一眼,扁余面不改色。裴钰安挥手,让他退下。
等他离开后,裴钰安起身去了后罩房,房间虽空荡不少,但屋子里依然有股淡淡的清甜桃香,裴钰安唇角微勾,然后走向床畔。
最多三月,房间主人就会回来,且再不离开。
翠丫来的翌日,云郦亲手做了很多点心,分给街坊,加上云郦有意搞好关系,一来二去,便在长顺街认识了几户可以来往的人家。
云郦在小寡妇和大姑娘中,犹豫了下,告诉大
家她是来寻亲的外地人,但亲戚不可靠,便搬出来住了。
云郦长得清秀温婉,正值好年华,性格温柔,会读书识字,又能做得一手好膳。
当和某些值得交往的街坊相熟后,便有热心肠的人关心起了云郦的婚事。
云郦一怔。
那嫂子笑道:“秀秀,你年龄也不小了,十七八岁正是说亲的好时候。”
云郦却沉默下来。
那嫂子疑惑道:“你这是害羞了,你父母不在,终身大事,更要考虑好。”
“林嫂子,多谢你关心,但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这是为什么?”
“我以前有个未婚夫,他刚离世两年,我想再等一年。”
林嫂子皱了皱眉:“再等一年你就十九了,何况你们又没成婚,你为他守上两年已经足够。”
云郦笑笑:“好了,林嫂子,我们先不说这件事了。”
但云郦虽然这么说,可对她示好的男子反而更多,一是云郦本身就是个极美貌的女郎,二是家资丰厚,最起码人家在京城能置办得起宅子,三则是愿为未婚夫守节三年,可知重情重义,再者说市井间的男女大妨不厉害,还有许多妇人摆摊做生意,所以遇见心仪女子,帮着做事偶尔巧遇再正常不过。
不过凡是有男子示好,云郦动作坦荡,从不给人遐想之机。
如此一来,有些人倒是知难而退,有些人则迎难而上,其中让云郦最印象深刻的,就是住在长顺街尾,家中开武馆的孙武。
这日,扁余又低着头,小声地回禀道:“云姑娘今日卯时六刻上街买菜,巳时陈家妇人带着其子前往,在云姑娘小院停留一个时辰,黄昏,云姑娘和翠丫上街散步……”
他顿了顿。
裴钰安盯着他。
扁余硬着头皮道:“那位孙武佯装偶遇,和云姑娘交谈了片刻。”
他话落,赶紧道:“不过云姑娘很注意和他保持距离,不过几句话就离开了。”
裴钰安脸黑了黑。
又是一早,云郦上街买菜,拎着篮子往回走的时候,她往后看了眼,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寻常。
云郦低下眸,这都半个月了,她还是拿不准是裴钰安派了人监督她,还是她多疑。
若是前者,计划就该变一变了。
想着,云郦开始揉脑袋,时不时摸摸小腹。
等到了午后,性子慢的翠丫终于觉察到不对,皱眉道:“姑娘,你不舒服吗?”
云郦虚弱了笑了笑:“还好。”然后没让翠丫去请大夫。
三月底的微风温暖宜人,桃花正当浓时,黄昏时,云郦坐在院里躺椅上,膝盖盖着条毛毯,手里拿着一本道德经。
这书她是不爱看的,但裴钰安以前老拿着这本书,云郦便决定也学一学。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翠丫赶紧起身去开门,云郦起身道:“翠丫,是孙大哥来了吗?”她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
孙大哥?裴钰安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个称呼。
云郦走到门口,待看到来人,眼底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讶:“世子,你怎么来了?”她说着请他进来。
“今日官署无事,想着你搬家也有半月,就来看看,你近来过的怎样?”裴钰安入内道。他扫了扫这这间院子,院子风景精致,可曾经精致里带着冰冷,如今桃树下的摇椅,石桌上的茶壶茶杯,还有院里的木桶扫帚,增添了许多温暖烟火气。
裴钰安在石桌前坐下,云郦给他倒茶。
裴钰安扫她两眼,云郦脸色略有些苍白,他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云郦放下茶杯,摸了摸脸:“有吗?”
她不在意地道:“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
裴钰安再问:“找大夫了吗?”
云郦笑了笑:“一点小问题而已,哪里用找大夫。”
裴钰安定定地看了她几眼,径直扭头吩咐道:“扁余,去找个大夫来。”
云郦一惊,“世子,我其实现在已经没觉得不舒服。”
裴钰安不赞同:“你可不是大夫。”说着他又看了眼杵在一旁的扁余,“还不快去。”
扁余闻言,赶紧走了。
两刻钟后,扁余寻了位大夫来,云郦伸出手,老大夫细细把脉,接着道:“这位姑娘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今日上午偶感不适,许是休息不好。”
老大夫可不是扁余随便找的,而是在京城有名的名医,裴钰安提前就把人备好了。
听老大夫如是说,他松了口气,等扁余送走大夫,云郦笑笑地看向裴钰安,“世子,我就说没事吧。”
康健总归是件好事,裴钰安点头附和,又看着云郦,状似随口道:“刚进门就听你叫孙大哥,孙大哥是谁?”
云郦微愣,细细地看了看裴钰安的脸色,“就是我们这巷子里的人。”
“你们很熟稔?”裴钰安漫不经心地问。
云郦双手捏着裙摆,状似不安,片刻后,她低声道:“他为人热心,所以关系不错。”
裴钰安垂下眸,遮住眸中暗色,然后他换了个话题,“这几日意朵还经常问到你。”
“三姑娘?”云郦眼神微怔。
裴钰安道:“过几日我带她来看你可好?”
云郦低下头,略做迟疑,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这个答案在陪钰安的意料之外,他神色微凛。
云郦安静片刻,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奴婢走了,三姑娘起初会经常问起奴婢,可她过几个月,她就会渐渐忘记奴婢,就像奴婢去江州那次一样,三姑娘的丫鬟说,三姑娘刚开始每天都问我,后来就渐渐少了。”
她深吸了口气,朝裴钰安挤出笑来:“我既然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三姑娘,与其让三姑娘时常叨念奴婢,不如索性忘了奴婢。”
说完,她似下定决心一般,攥紧拳头继续道:“还有世子诸事缠身,也不必来探望我。”
裴钰安脸上的笑容微变,指腹一点一点轻敲膝盖。
云郦跟着道:“世子有这个时间,不如陪陪夫人,三姑娘。”
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攥牢,裴钰安呼吸不畅,他定定看她半晌,方才能开口出声:“郦郦,你还真是为我们着想。”
云郦嘴唇微动:“我……”她唇张又闭,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
裴钰安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你想说什么?”
云郦眼睫轻颤,最后她低下头,小声地说:“天不早了,长顺街距离国公府也不远,世子早些回去吧。”
她现在真是巴不得离他远些!难不成她真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裴钰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眸光深沉难辨。
云郦垂着头,一眼也没看他。
久久的沉默后,裴钰安轻轻地问了句:“云郦,你真希望我能离你远些?”
云郦双手交缠,她思考半晌,轻声道,“我
是觉得夫人和三姑娘他们更需要世子的陪伴。”
她果然是离开就想断得干干净净,一点旧情也无,裴钰安绷紧心弦,不知是怒压过伤,还是伤压过怒,他沉着脸起身。云郦低头跟在他背后送他,等到了门口,裴钰安遮住眸里的暗潮汹涌,尽可能声音平静,“你现在过的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他稍做停顿:“或者比起国公府你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安静久久,云郦轻轻地笑了笑:“国公府的日子奴婢也会怀念,可府外的日子更自由些。”
“那你更喜欢哪?”
云郦红唇微动,却没有给出个具体答案,从她的欲言又止中,裴钰安心中冰凉,倒是明白她更喜欢后者。
但这时候,裴钰安突然回忆起从前他在宫中给太子伴读的日子,宫中锦衣玉食更胜国公府,美味珍馐应有尽有。皇后陛下也待他好,太子则拿他当亲弟弟。
可不知为何,他对皇宫一直有种淡漠的疏离感,总觉得不够自在,更期待回国公府的日子。
思及此,裴钰安面若寒霜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裴钰安掀起车帘,云郦低着头,立在门口,不敢看他。
或许国公府好是好,就如皇宫于他,他微阖眸子,她在府外过得快乐,他既喜欢她,是不是要尊重的她的想法?而不是只想自己。
这个念头刚闪过,裴钰安再次心脏抽疼,疼得他五脏六腑开始痉挛。
手掌紧紧扣住车厢厢壁,青筋暴起,他深吸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扁余依旧每日汇报云郦的近况,然后他头越来越低。
以前云姑娘遇见示好的男子都会果断拒绝,但自从世子去了一趟长顺街后,云姑娘态度热络起来,尤其是对那位孙武。
今儿还请他进门,扁余一边低头禀报,一边琢磨明天要不要让他受个伤,不能继续出现在云郦姑娘跟前。
他抬眸看向世子,可世子神色晦暗不明,仿佛在阴暗交界之处,令人难以捉摸。
半晌后,裴钰安牵了牵唇角,看向乌黑窗外,遗憾地道:“今日太晚了。”
翌日,裴钰安离开官署较早,问完云郦今日情况,他握紧小香囊,缓缓地道:“今日不回国公府,去翡翠阁。”
扁余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