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倒是叫丸子有些诧异。这个少年生得太出众。满殿美人儿中就属他最为抢眼。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琼鼻皓齿,仪表堂堂。此人应当算是满殿人中最不受丸子眼神干扰的人,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先不管才学如何,这份专注令丸子稍稍对他另眼看待。
至于这万长峰,武将长相。相貌虽俊美,但却透着一股桀骜难驯的味道。说实在的,十八美人里这万长峰就像一群白鹤中走进来一只野狼。
虽说他奋笔疾书的模样看似答题十分流畅,但总有种物种不同的违和感。
丸子闲闲地坐了会儿颇感无聊。想想便起身走动,只是她才刚一动,底下十八个人不管抬头还是未抬头,身子都跟着骤然一僵。
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丢下这一句,不管少年们一瞬间面红耳赤,丸子一甩广袖便款款走出偏殿。
半个时辰之后,不管他们写完与否,宫人们毫不留情地收掉考卷。丸子没有再回来,美少年们摸不清状况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然而代为收卷的沧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考卷卷成一扎亲自抱出去,什么提示也没给这些人留下。
人才一走,十八个人中就有几个绷不住慌了。不为其他,丸子出的考题他们闻所未闻,一个时辰的功夫有些人根本都没反应过来。这般自然就有人没全然答完。
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偏大的少年绷不住就红了眼睛。那张考卷上的题,他基本都没作答。便就是动了笔也都胡乱填写,心里根本就没谱儿。
实际上,这十八个人中不乏贫寒出身。当今世道,从来都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便是那个别极具才能的人能通过察举入仕,但也绝不可能做到天子近臣。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位极人臣的寒门贵子,若非凤毛麟角也不可能会载入史册。但如今女皇金口一开给了他们非世家子弟出身的学子机遇,没抓住的人,如何不哭?
女皇一走,万长峰就原型毕露一屁股坐在了矮桌之上。丸子看他显然是没看错的。他挑着鞋尖就在回想方才的考题。
便是从未见过考卷,有点眼力和才学的人都能看出考卷的严谨和水平。林澈一甩衣裳下摆端正地在赵青的身边跪坐下来,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是同样的想法。
“今日一见,陛下似乎与传闻中出入很大?”林澈与赵青都是世家子,因才学相当志趣相投,彼此也算是挚友。
赵青忆起高座之上的妖女,眼神不自觉深沉了许多:“百闻不如一见。”
“百闻不如一见。”林澈也笑了。顾忌着这里是未央宫,两人说话十分克制。但彼此眼中交换的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沧月将考卷送到时,窗外夜色已深。寒风呼啸着,丸子彼时正在桌案边翻看着凰临的舆图。这片大陆上有三个大国和周边十几个弹丸小国。凰临替换了夏朝,成为这三大国之一,也是这片大陆唯一一个女子为帝的国家。
丸子在细细对照凰临周志看舆图之时,沧月正好捧着考卷进来。她拨冗扫了一眼便吩咐他将偏殿候着的十八美人赶回储秀宫。
沧月闻言有些愣住:“陛下不留下一个?”
丸子抬起头,眉心便拧紧了。
沧月自知失言,立即垂下头去。丸子不紧不慢地翻看着卷宗周志:“吩咐下去,给后宫每个人都制一份宫牌,去内务府登记造册。往后朕有兴致便自然会翻牌。”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沧月,“朕的床笫之事,用不着你来安排。”
沧月脸一白,立即跪下请罪:“奴婢知错,请陛下恕罪。”
丸子懒得跟他计较,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沧月忙爬起来,下去安排。
美少年们在偏殿候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沧月。不过沧月的到来并未给他们带来好消息,只是木着一张让他们自行离开。
这其中着急知晓成绩的有之,期盼会被女皇留下侍寝的亦有之。美少年们面面相觑之后,企图向沧月打听。但无论他们如何示好,沧月淡漠的脸色表示,无论这两样其中一样,今日似乎都不尽如人意。
愤愤然被带过来,悻悻然离去。徒惹一夜辗转难眠。
丸子夜招十八少年入未央宫之事,次日便传遍宫里宫外朝野上下。且不管后宫‘妃子’们心中作何想法,早朝又是一番嘀咕。
不过估计是昨日丸子给这群人的阴影不小,以至于今日即便他们对女皇心有他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指责。
今日早朝,众臣在面对女皇时比昨日的敷衍好上一些。但一日两日的发威,并不能叫这群官场老油条改变心中对女皇长久以来的固有印象。除了昨日御使大夫吴鹏将奏本证据完整地呈上,剩下的这群人依旧是拿些杂七杂八的琐事糊弄于她。
丸子都快被这群人逗笑了。看来这雷霆之威没临到自己头上,这些人就根本不知晓厉害。
耐着性子等到下朝,丸子回了未央宫就又砸了一批瓷器。
沧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但这回再不敢轻易提后宫这档子事儿。只等丸子发泄完心中惊怒,又急急忙忙追随她去了养心殿。
南宫充被气晕‘卧病’的那一日,养心殿中的大部分卷宗便被人连夜搬走。但因丸子发现严令制止,便就还剩下小部分在。但这小部分卷宗,也足够丸子看到些有用的东西。
初代女皇驾崩以后,南宫充势力迅速扩张,以至于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这也并不意味着满朝堂重臣全都倒向南宫充一脉。丸子昨日才将将一试,至少清楚了一件事。刑部尚书凌志楠以及礼部尚书林明祯便与南宫充不大对付。
正是因不大对付,刑部和礼部被尚书省如今排挤得十分厉害。且不管凌志楠这老头儿炮仗性子为何没被人挤下去,两人如今站在谁的立场姑且不论,敌人的敌人就能利用。
丸子看着官员的名单,目光在骠骑大将军顾战和辅国大将军钟林义上咂摸许久。
出于本能,丸子无论做什么事前,最喜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武器夺到自己的手。当文斗和权谋不能很好的发挥作用时,她更喜欢用鲜血和暴力解决问题。
当然,前提是这两个人,如何捏在自己的手中。
事实上,凰临一共征兵七十万。登记在册的将士便有三万。七十万的兵力,其中戍边将士四十万,女皇禁卫五万,剩余的二十五万兵力就在这两个人的手中。
“沧月,”寂静的殿中响起丸子冷而魅的嗓音,“派去盯着顾斐的人如何了?”
沧月心神一凛,立即走了过来:“回禀陛下,顾公子一切都好,周身并无他人。顾家在顾公子婚事上十分慎重。顾夫人有替顾公子议亲的打算,不过都被顾公子拒绝了。听闻顾公子三日后,邀友人去城郊的红梅山庄赏雪。”
丸子心口奇异地跳了一下,叫她不喜地蹙起了眉头。
稍稍沉吟,丸子合上了名册。
窗外的寒风吹的庭中树木纷乱,丸子吩咐宫人将养心殿卷宗全部搬入未央宫便又起身。大雪刚停又起,粒粒砸在砖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沧月举着伞小心翼翼地跟在丸子身后,寒风一吹,叫丸子的心跳又恢复了正常。
心情郁闷,思绪纷乱间,丸子不自觉就进了一个庭院。
等回过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红衣乌发的俊美青年。此人身姿颀长,单膝跪地也窥得出身形极为俊逸美型。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就着一件单衣,仿佛不知冷热。他看到丸子,清亮的眼神满是喜色:“陛下,您过来了。”
丸子:“……廷皓平身。”她抬头看了眼,果然是凤栖阁。
方廷皓应了一声后,立即站起来。
单是说身量,至少得一米八五以上。不过好在丸子本身也高挑,并不觉得方廷皓身形有压迫感。想着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不进去的道理。她点点头,昂起下巴路过他,目不斜视地直接登堂入室。
方廷皓大步跟上来,似乎十分高兴。
沧月心里总松了一口气,每回陛下心烦来方公子这儿总是要好上许多。
丸子跨进凤栖阁,发觉这里伺候的宫人很少。
偌大的殿内,除了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太监,就只有方廷皓一人在。且这宫殿也格外空,与坤宁宫奇珍异草无数相比,堪称简陋。
“又要说我么?”方廷皓似乎知道丸子在想什么,她还没开口问呢,他便挠了挠后脑勺就先开口道,“陛下您也知我就是个享不来福的粗人。江湖漂泊那么些年,什么事儿都习惯了自己动手。叫这些人像伺候残废一样跟前跟后,实在碍手碍脚。”
丸子的记忆这才渐渐复苏,忆起方廷皓的身份。
方廷皓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杀手,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人只听过他‘鬼见愁’的名号,知他是靠取人头赚赏金的头牌猎人,谁也不清楚他本身相貌和真实姓名。丸子不记得凤九天何时与此人相遇并将此人弄进后宫来的,但这一刻,丸子忽然想起一些事儿。
她眼神微微一闪,瞥了一眼沧月。
沧月立即领着人出去。果不然沧月才将门合上,方廷皓便起身单膝跪下。他从袖子里掏出厚厚一叠纸张,恭敬地呈给丸子。
丸子接过来打开,里头记载了近来南宫充私下所有的动作。
不仅如此,进出南宫府的人名单,以及南宫充下达的所有命令都清晰地全部记在纸上。丸子一页一页地翻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那张本就极为出色的脸仿佛罂粟盛开,艳到了极致。她抬起头时,方廷皓还单膝跪地没有起身。
丸子心情大好,起身走过去亲自将方廷皓扶起来。
其实丸子命他潜入南宫府,一刀结果南宫充事情会更简单。但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丸子,南宫充此人怕死的要命,身边高手如云。凤九天派去的人基本有去无回。遗憾地啧啧嘴,丸子拍拍方廷皓的肩膀,心中又琢磨开来。
方廷皓知她素来如此,站在一旁小心地奉茶伺候,不出声打搅。
许久,丸子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午膳时辰。于是吩咐下去备膳,丸子午膳便留在凤栖阁用。方廷皓在一旁陪着,他是江湖人不懂宫廷规矩,更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两人用膳,方廷皓就问起了昨夜丸子夜招十八美人儿伺候的事。
丸子:“……”倒是忘了,凤九天这娘们不仅压榨这人的劳动力,还睡人家来着。
看了一眼方廷皓幽幽的眼神,丸子略有些心虚:“朕没那么闲。”
“真的?”他不信,怀疑的小眼神在丸子的脖子上瞄。确定光滑无痕迹,他才又吃了一口肉,“陛下近来都不来凤栖阁,可是腻了我?”
丸子目光在他精壮结实的身段上落了落,笑了:“今夜就你侍寝吧。”
“陛下?”方廷皓眼睛一亮。
丸子似笑非笑:“怎么?不乐意?”
方廷皓怎么可能不乐意。虽说一开始他确实是被骗进宫的。但他在宫里快三年,心思多少也会变化。点了点头,他大口吃肉,说是要舞剑给丸子看。方廷皓的吃相不至于难看,但也确实不如世家子优雅。若是给他一壶酒,估计能吃出快意恩仇的味道来。
只见他一双眼睛亮得跟狗招子似的,用罢了午膳没多久。硬是顶着大风雪,这人坚持在庭院中给丸子舞了一段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剑舞。
丸子象征性地拍了拍巴掌,然后打了个喷嚏,转身进屋。
于是当夜,丸子便享受了一把所谓‘好一柄腰肢’的滋味儿。方廷皓不愧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精力无限。滋味儿甚好,嗯,甚好。
虽说滋味儿甚好,但丸子决定,下次再来,至少得隔半个月。
次日早朝,一日既往。这群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似乎南宫充一日不回朝堂,他们便就此糊弄到底。丸子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扯皮,也看着他们下朝之后进出南宫府,私下里对她临朝之事嗤之以鼻,并未如那日大发圣威。
下朝回到宫中,将先前方廷皓呈上来的南宫充的所有东西拿出来一一整理。托了这厮好腰的福,丸子那日事后又想起了许多事。
她敲了敲桌案,凭空落下一个黑影儿。
上官清单膝跪在地上:“陛下。”
上官清跟上官柔是一对双胞姐妹。上官柔身为女皇的贴身近卫长,掌管宫廷禁卫和负责女皇明面上的人身安全。上官清则身在暗处,贴身跟着丸子,负责替女皇处理一些暗中不易见光的事务,手中握有一支潜伏在凰临各处的女子谍报队伍。
这支队伍是由凤媚创立,在凤九天继任大统前就已经交到她的手中。
怪不得凤九天那么猖狂,丸子现在也感受到有恃无恐的滋味儿。不过在处理完这些胆敢爬到她脑袋上的人之前,她尚且需要装聋作哑一段时日。
“闵州赈灾款的去向,可查清楚了?”
上官清:“已经追查到澧县。再有一个月,涉案官员名单便能送至京城。闵州刺史协助相国贪污的证据,还差点一些关键的指认。”
丸子手指搭在桌案上缓缓地点头,复又问起了京中事。
上官清手下女子,遍布京城官宦之家的深宅后院。或是一个侍女,或是一个婆子,甚至歌姬宠妾妓子。身份百变,渗透在世家的各个方面。她们彼此不相认,若无信物,见面不相识。若上级不曾召唤,谁也不知她们还有另一重身份。
此事姑且不论,丸子骤然知晓凤九天手中捏了太多官宦世家的丑闻龌龊事,梳理起来令人十分恶心。不过也正是想起了这些,丸子忽然意识到自己那日发威是打草惊蛇了。
凤九天三年都忍了,她在不知情的冲动行事之下,竟然叫南宫充这老匹夫对她起了疑心。如今宫里的探子和监视增多不说,这老匹夫竟然也在私下里接触武国公府和辅国将军府。丸子不可能坐以待毙,沉吟许久,又唤了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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