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轻声劝道,“你这边折腾你表哥,那边立即就叫长房那个得了机会去献殷勤。人的心都是肉做的,暖了知冷热,疼了就分高低。霖哥儿对你的心再真,也经不住你这般磋磨。到时候推远了人,你哭干了眼泪也怪不到旁人……”
沈兰若不是个蠢笨的,两次的事情,可算是将她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
她趴在谢二太太怀里,嘤嘤哭着听她劝说。
谢二太太也是真心怜爱她,虽有些不满侄女的行事做派,但想着大房那个也算儿媳妇。有一个沉稳能顶事儿的,二房这个娇气些也无碍。订了沈兰若做儿媳的事情,从来就没动摇过。这话,今日姑侄俩敞开来说话,谢二太太自然也给沈兰若保证。
姑侄俩说了一上午的话,可算把沈兰若的眼泪和心中那点惶惶不安给安抚住了。
沈兰若出了白芷院,就打发了红玉去前院问谢霖的行踪。
知谢霖去了府衙不在府上,沈兰若有些遗憾。不过既然想通了,她自然也会做出样子来。先前汀兰苑那边邀她坐坐的目的,她不是不知晓。只是当时心中哽了一股气,兼之有些看不上丸子便懒得装热络。如今意识到做错了,她自然想去修补。
思来想去,她托人给谢霖传了一句话。想叫谢霖做东,给她跟丸子前线再组一次局,她好安安生生地给丸子赔礼道歉。
谢霖下衙门晚,人到府中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但即便是匆忙,凝香院这位世子爷的心尖尖要传的话,没有人敢忘记。
沈兰若的意思一传达到谢霖这里,他沉吟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表妹能想通,自然是再好不过。这段时日闹腾得厉害,就是兰若钻牛角尖惹出来的。谢霖没有怪她,但确确实实有些烦。他白日里公务繁忙,回到府中还得为后宅的争风吃醋闹得两头包,再好性儿的人也绷不住,何况他并不是个好性子。
夜里回汀兰苑,谢霖就把沈兰若的意思带到了。
丸子没有不应的,不过还是当场表示了疑问:“表妹若是真心实意来道歉,自来汀兰苑便是。作甚非得去外院传一道,叫相公来跟妾身说?妾身难道就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小性儿之人?她来了,妾身还会为难她不成?”
谢霖顿时尴尬,传这一道,自然是为了告诉他她知错了。
不过这话叫谢霖怎么说?表妹素来心高气傲,难得低头认错,还能跟她计较这些不成?
他于是拍了拍丸子的后背,含糊地说:“你们往后和睦相处吧。天色已晚,若是还不累便陪夫君再来一场?若是睡,就赶紧闭眼儿。”
丸子轻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这是看在夫君的面子上,妾身不与她计较。”
说着,她乖乖巧巧地躺下去,闭眼了。
谢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她,凝视许久,心中悠悠地叹气。
娶了一门体贴又通解人意的娇妻,若非他心中早已有人,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不过,便是他心中有人,这也是一件幸事。
暗叹着,他手不自觉握住了丸子搭在褥子上的手,闭目睡了。
丸子同意了和解,沈兰若自然也会认真。这一次的和解饭,姑且称之为和解饭吧,自然不方便摆在凝香院。沈兰若尚未出阁,哪怕谢家上下都认了她是未来的谢二奶奶,名分未定之前,也不能堂而皇之在她的院子宴客。
不过双方都有意和睦,沈兰若多掏了些私房钱,在京城最负盛名的豫满楼定了一桌酒席。为表诚意,沈兰若还特地邀了谢家的姐妹一道。
丸子与沈兰若隔空对视一眼,嘴角挂起甜蜜的笑。沈兰若做不到丸子这般周全,不大笑得出来,但也尽量不那么紧绷。谢家的姐妹虽不知两人之间的龃龉,但两人的身份叫她们都大致猜到了这桌酒席的用意。餐桌上,都在和乐融融地说话。
这一顿,自然是宾主尽欢。
好似自这一次酒席后,凝香院与汀兰苑之间略显紧绷的关系就消融了。谢霖作为夹在中间的哪一个,自然感受得到,心里不禁为丸子的体贴大度生了分感动。
和乐的日子过得快,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虽然谢霖夜夜宿在汀兰苑,除了月信那几日和实在累的几日,他几乎夜夜向丸子索欢。但就算这么辛勤的耕耘,丸子的肚子一点动静没有。
谢霖还没觉得怎么样,但已经十六岁的沈兰若等不及,忍不住就打听起丸子的月信。
她动静不算隐蔽,很快就叫旁人发现端倪。
谢二太太当真是为这个侄女操碎了心。偷偷摸摸打听点事儿都藏不住手脚,这般急吼吼地问长房的月信,什么心思都摊在阖府上下人的眼皮子底下了!这不是在告诉谢家人,她急着要出嫁?等不及要出阁?
谢二太太一面替她羞一面又无奈,只能替沈兰若遮掩。
遮掩的结果,自然是她以谢霖母亲的身份,请了大夫上门替丸子号平安脉。
丸子伸着一只手,安静地由大夫把脉。
谢二太太喝着茶端坐在高位上,淡淡的脸色显得高深莫测。大夫号脉的过程并不长,但汀兰苑上下的丫头婆子大气不敢喘,生怕喘口气儿吓着老大夫叫他号错脉,诊出个不利子嗣的脉案来。
约莫一刻钟,老大夫捻着胡子笑:“少奶奶的身子骨康健得很。且观脉象,怕是自小呵护得精细,是个有福气的。子嗣这等事儿不急,开了怀,三年抱俩都是使得的。”
这句话一出,整个汀兰苑僵硬的氛围如春花开,灿烂了起来。
就是一直淡淡没说话的谢二太太,闻言嘴角也露出了个浅淡的笑来。诚如她心里所想,大房这个生的也是她嫡亲的孙子。大房儿媳身子骨康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于是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嬷嬷送大夫,顺便塞了赏银。
丸子看她这番动作,忽然提议道:“既然大夫来都来了,不若给府上的人都诊个脉。”
谢二太太偏过头,就见丸子起身来搀扶她,眼睛看了一眼老太太的院子笑着说道:“请平安脉自然大家都该请。二婶的好意,也叫府里上下都知晓。”
谢二太太一愣,点点头:“说的极是。”
这般,老大夫自然是谢国公府上下的主子都号了平安脉。谢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或多或少有些毛病。但谢家仆人伺候得精细,平常好生温养着,没什么大事儿。两房的其他主子,姑娘们年纪小有些脾胃的问题,就只有沈兰若身子有些难言。
倒不是说她哪里有问题,幼年甭管多大的问题这些年被谢二太太好东西喂着也该养好了。她就是太瘦,又时常闹绝食,确实有些子嗣方面的担忧。
沈兰若跟面皮子被扒了似的,虽然没当众说,她还是没绷住红了眼睛。
老大夫才夸过丸子,扭头说她就是不好。叫她如何能承受的住?
谢二太太立即问:“可养得好?”
老大夫无奈:“这话往日老朽不知跟姑娘说过多少回。切莫仗着年轻就糟蹋自个儿,身子骨是吃食养出来的,先把脾胃养好。”
一面收拾药箱他一面又说:“沈姑娘的身子还是太细弱了些。”
谢二太太自然是听懂了,瞥了一眼沈兰若纤细的腰肢,没忍住说了一句:“往后可不能挑嘴儿了。”
沈兰若被她这一眼扫的脸通红。
她通身清雅惹人怜的气度,弱柳扶风的走姿,有大半是靠着这一支柳腰撑出来。沈兰若手捏着帕子,拧来拧去,犹豫不决。但想着若当真为了太瘦不利子嗣而坏了亲事,确实有些舍本逐末,于是细若蚊吟地应了。
平安脉号过,没能按沈兰若的心,反倒给她招了一堆麻烦。
谢二太太往日是不大管她吃食的事儿,如今特地打发了一个婆子来管她的吃食。沈兰若苦不堪言的同时又有些气不过,却硬着头皮吃。
这日,为了躲药膳躲到花园里的沈兰若,又遇上了出来走动的丸子。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挂着虚情假意的笑。虽说面上是和解了,但私心里,都知彼此看彼此是不顺眼的。往日沈兰若仗着情分态度骄矜,如今丸子渐渐融入谢家,讨得阖府上下的欢心,她就对这个‘表嫂’就有些傲不起来。
第9章兼祧之妻(9)
第一只恶毒女配
高傲不起来,这对沈兰若来说,是一件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气的恶心事。她看着丸子,丸子披着银鼠裘衣被人簇拥着立在腊梅树下,人比花娇。
娇艳欲滴的脸,窈窕婀娜的身段,以及沉稳大方的气度。正是世家贵妇人最喜的那种儿媳模样。沈兰若捏着帕子的手一下子缩紧了。
喉咙哽了哽,她站起身,低低地唤了一声表嫂。
丸子眼睑微阖,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住了。抬起一只手握住延展到眉头的梅花枝,然后咔嚓一声折断。这一声脆响,她通体那股温和的气度眨眼间就荡然无存了。
沈兰若心头一哽,扶着丫鬟的手微微退后两步。
丸子笑了一声,抬手示意身边人退后。她牵起裙摆,施施然就要走上凉亭。
这座凉亭坐落在谢家花园的东南角,很是偏僻,平常鲜少有人来。因着冬日天儿冷,凉亭的四周,被下人仔细用棉纱去遮风。密闭的空间里充盈着茶芜香。一阵风过,拂动得帘幕晃动,带动的香气扑鼻而来。
丸子虚眼扫过去,注意到亭中木桌上摆着一个一手大小的紫金香炉。香炉的旁边,摊开了三四本诗集。凉亭的角落里,堆着一堆竹简和卷宗。
沈兰若本来退后的脚步顿住了。她两步上前拦住意图进去的丸子,急道:“表嫂!奉劝你有话就在外面说,还是不要进来的好。”
丸子脚步一顿,“为何?”
“这个凉亭是表兄独自一人饮茶沉思之所,里头放了好些重要书籍。”沈兰若立在凉亭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丸子道,“看似没人管着,其实谢府的人都知这个亭子只有表兄一人。平日里除了洒扫的婆子,其他人都不会进。”
丸子站在台阶下看着她:“既然其他人不会进,你为何会在?”
沈兰若喉咙一哽,为何她能进?自然她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她自小与表兄亲密无间,谢霖的任何私密的地方她若想进就能进,从不会有人阻拦。但对上丸子这一双清凌凌的眼,这种类似于炫耀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沈兰若矜持地昂起了下巴,冷淡的脸上止不住露出了一丝傲然之色。
有些话不必言之于口,眼神却足以表之。
丸子微微挑起一边眉头,不仅没因此停下的脚步,反而迈开腿今儿非要进去。
沈兰若见她这般不识趣,顿时心里不快。
想要去拦。
她身娇体弱,走个两步就气喘吁吁,如何是丸子的对手?
丸子左闪右闪,不仅踏入了凉亭,甚至还蹭到了沈兰若。娇弱的表姑娘一个没站稳,左脚踩到右脚,额头就磕在了木凳子上。
咚地一声响,沈兰若扶着木凳,晕头转向。
角落里她那个丫头站着没动,丸子差点没被沈兰若给笑死。但看她磕得不轻,生怕太娇弱的女主角给自己磕成傻子,善心大发的丸子准备去搀扶沈兰若一把。角落里站着没动的那个丫鬟红玉突然动了,尖着嗓子冲过来。
她二话不说一把抱住沈兰若,狠狠推开丸子,一手指着她的鼻子悲愤地喊道:“大奶奶!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家姑娘?你做什么要推姑娘?上次动手欺辱我家姑娘,仗着四周无人证便巧言令色地蒙骗表公子。让表公子误会我家姑娘背地里挑唆。我家姑娘太过良善没与你计较,甚至还在表公子面前替你遮掩,你尽然恩将仇报!”
尖利的女声刺人耳朵,底下等着的汀兰苑下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红玉一副愤慨到极致的架势,跟丸子拿刀杀了沈兰若似的继续道:“人在做天在看,大奶奶你私下里行事如此恶毒,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表公子发现?”
一屁股坐地上的丸子简直莫名其妙,这丫头疯了?胆敢冲上来对她一通吼?
正准备开口,丸子忽然听到身后轻微的异动。她眼中微光一闪,看着眼神闪烁着光的红玉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她慢吞吞地试图爬起来,又坐下去,一只手扶着右腿,嗓音也微微拔高了疑惑道:“我推?你这丫头又在颠倒是非说些什么??”
红玉仿佛一个咆哮的母鸡:“奴婢哪里颠倒是非,你看我家姑娘额头都磕成这样!!”
果然,丸子的很快耳边窜过一阵风。谢霖一身朱红的官服骤然卷进了凉亭中。他越过丸子大步上前就接过沈兰若。
低头看着脸色煞白额头红肿的沈兰若,眼中瞬间闪过惊怒。
红玉这时候又叫嚣:“表公子!表公子您快给我家姑娘做主啊!大奶奶又对我家姑娘动手了!上回就动过一次,姑娘不准奴婢说,这回她有恃无恐,又推搡我家姑娘!你快看看,姑娘都伤成什么样子了!”
沈兰若半睁着眼,未语泪先流地扑到谢霖怀中:“表兄……”
谢霖小心翼翼地拖着她,扭过头,目光锐利地刺向丸子。
丸子挣扎着要站起来,看着谢霖的表情里茫然:“相公你信妾身吗?妾身没有推她,那个丫头胡说八道!”
“证据确凿,表公子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吗?”红玉看着谢霖的脸色越来越黑,心中闪着快意,“大奶奶敢做不敢承认?大庭广众之下你动了手,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家姑娘额头的伤势真真儿的在呐,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怕天打雷劈?!”
谢霖心里头涌动着愤怒,他着实没想到,温婉动人的叶秋月私下里竟然如此狠毒。
低头又看了一眼泪湿了他衣襟的沈兰若,臂弯里表妹瘦弱的身子在颤抖。谢霖不知是失望还是怎么,冷冷地看向丸子:“……你还有何话要说?”
丸子听到他这句话,脸上的镇定一下子消失殆尽。
她扶着亭柱,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谢霖,红润的脸色渐渐惨败下来。
“相公?”
谢霖将她的脸色纳入眼底,眼里闪过犹豫。衣领这时候被人暗中揪了一下,沈兰若细细碎碎地抽噎着,他顿时冷下脸:“叶秋月,我问你话。”
丸子张了张嘴,只问了一句:“表妹,你怎么说?妾身方才推了你?”
沈兰若脸埋在谢霖的怀里,抬也没抬,只一个劲儿地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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