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试过,理论上可以。”两人将风筝推到悬崖边,身后的岩浆在逼近,十丈、九丈、八丈……
“我们上去。”岑暮与易朝推着风筝,双手握着木杆,一起冲下悬崖。身后的岩浆哗啦啦地流出来,将一切埋在灰烬中。两人乘着风筝在空中飞,底下是无边的大海,海上零零星星散布着几个小岛,再远一点是圆弧形的天空与海,东方,有一抹光亮在云层出弥漫开来。
身后是冲天的火,喷发的热量推动这风筝往西北飞,西北风则在他们前面吹拂,逆风而行。
“咱们是逆风?能行吗?”岑暮看着海上茫茫的一片,远处出现了一块大陆。
“逆风才能起飞,具体能飞到哪儿?我也不知道。”易朝气定神闲地说道,明明没什么把握,可是却能把话说得令人安心。
“我信你。”他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周围是湛湛青天,连同天幕上的星子,仿佛他将黑夜剪裁,将星空披在肩上,他的眼睛就是所有星星中最亮的那一颗,让所有的都黯然失色。
易朝也看着他,心神微漾,可是他不能被他吸引,他是个被流放的人,以后还是要回到京城的。对方确实南越的二殿下,难保两人有一天不会站在对立面,他一心想要扼杀这段不合时宜的感情。“为何信我?”
“不为什么。”他再次笑笑。对方虽然是个书生,但脑子是真的好用,竟然还真的凭一己之力做出了风筝,“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只会念之乎者也。”
“那是腐儒,我不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易朝也同样笑着回答。
“也对,你跟他们确实不一样,我一直觉得你有种熟悉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你是丢失过记忆?”
“算是吧,有一段很惨烈的事情不记得了,我从文殊台的记录中看到只言片语,加上从南越王宫里的一些老人口中了解到一点,七拼八凑凑出一个大概,当年我阿爹阿娘并不是继位者,新的南越王上位后,对兄弟进行屠杀,我师父救出了阿爹阿娘……”他停顿下来,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大王和王妃害怕当年的事情发生,一直迟迟没有立继承者?”
“对。”他脸上的笑容隐下去,眼睛里多了几分忧伤。易朝看着他,心里竟也不知不觉生出隐隐的疼。眼前的这个人与梦里少年时代的岑暮重叠在一起,他的心愈发地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你看着我干嘛?你知道你这样盯久了会让我产生误会的。”岑暮收起自己的哀伤见缝插针地调戏对方,“想知道是什么误会吗?”
易朝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想。”
“大人你真没意思。”
太阳正在天边升起来,霞光满天,云下的大陆也越来越清晰,一座城市出现在下方,渺小得如同蝼蚁一般的人在水田里干活,在街道上叫卖行走。
“下面是哪里?”岑暮问道。
“不清楚,据我推测,差不多回到交趾了。”
“交趾北部是南诏,不如我们去查查绯月教?”他考虑到海上的线索已经断了,打算直接从绯月教里拿到魏城雨的消息,然后直接去渺云洲走一趟。
“也行,但是得先降落。”
“你没考虑到降落的事情吗?”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当时考虑的是怎么样让它不掉下来,没考虑过怎么样降落。”易朝没辙,把事情都抛给了对方。
“好吧!你坐稳了。”他将风筝顶部的布料戳个洞,风筝在空中剧烈晃动。易朝自己被晃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大风筝像一颗流星一样坠落下来,落到了一棵树上卡着。好在这是落在了城郊,不然肯定引来一帮人围观。
岑暮先落地,看着仍然抓着风筝骨架的易朝,笑嘻嘻地问道:“易晓天,你还活着吗?”
易朝安定下来,看见站在树下的某人正咧嘴笑着:“托你的福,还活着。”他在看清楚,这棵树离地面还有好一段距离呢,他从牙齿间发出“咝”的一声,有点麻烦。
“你跳下来,我接着。”岑暮在树下喊道。
易朝平时很少会相信别人,唯独对岑暮的话没有多加思考就相信了,他松了手,从树上跳下来。岑暮拦腰接住:“大人,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让你摔死?”他放下易朝。
“摔死了我你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易朝破天荒地回了他一句。
“大人您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出了一趟海竟然学会怼人了。”
易朝沉下脸,他自己倒是没有觉察到这一变化,大概是这家伙的话越来越不正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我是把大人染黑了还是染红了?”岑暮又开始撩拨他。
易朝:“……”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了染坊?
他决定不理会对方的撩拨,径直走向交趾县城,岑暮跟在后边亦步亦趋:“哎!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拂袖走人啊!”
彼时正是阳光正好,虽然是深冬时节,却没有一点冬天的样子,远处山坡上有牧童骑在牛背上,单衣薄衫,一支竹笛吹出悠扬轻快的音乐。
两人刚一入城,易朝走在前面,且步子走得比较快,将岑暮落下一段距离,他刚一进城,冷不防被人泼了一身水,从头到脚,湿透了。
岑暮在身后大笑:“叫你走那么快!”
城里的人正在举行泼水的活动,大家正玩得开心呢,并没有注意到有外乡人进来。接着岑暮也被泼了好几勺水。他拉过一个当地人:“你好,你们这里是干什么呢?”
“你是从北方来的吧,这是我们这里的泼水习俗,现在只是提前预热,到了四月才真正开始呢!”
“好,多谢啊!”他谢过当地小哥,转头看看易朝,后者径直走向一家裁缝铺,他看着对方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又不等我!”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对易朝有点过度上心了,可是对方却一直是若即若离的样子,心想:我要怎么捂才能把你捂热?
进到裁缝铺,里面大多是本地的服装,裁剪铺的柜台后坐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看到有客人进店,他抬起头:“二位想要什么样的衣裳?”
对方说的是当地的语言,易朝听不懂:“……”
“两套北方的衣裳。”岑暮上前来跟店家交谈。
“两位是从哪里来?”
“前几天出海被风浪吹到这里来了。”岑暮笑着,不动声色地环视这个店铺。按道理,这种店铺在这么有利的地方,应该是客人非常多才对,可为什么却只有他们两个。
“二位跟我过来。”老人说着,带他们走进里间。
岑暮把易朝拦在身后:“你跟在我后边,这里不太对劲儿。”易朝自然也看出来了。
老人带他们走进去之后便消失在了阴影里,周围都是悬挂着的布料,花花绿绿,随风摇晃。染缸里还有很多残余的染料,地面也是斑斑点点,一片狼藉,更有些红色的,不知道是染料还是血迹!
岑暮谨慎地看着四周,果不其然,十几支箭从飘荡的染布中飞出。他手疾眼快,抽出一条染缸里的布料,挥手将暗箭卷进布里,随后另一只手在扯下竹竿上晾晒的布料甩出去,将隐藏在暗处的人缠住,一拖,便飞滚出来。
☆、落南诏卷入宫廷争
“饶命!饶命!我们不知道您是江湖中人!”在背后放冷箭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一脸的胡子拉碴,颓废不堪。
“你们在这里宰客多久了?”
“没有多久,就一年的事情。”他刚说完,之前那个老人也出来了,“好汉放过我们两父子吧,我们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我倒要听听你们有什么苦衷,说!”岑暮将两人绑起来。
“老头子我家本来是在南诏旁边,可是南诏国王好战,经常来扰乱交趾县,我们只能一迁再迁,沦落到这里开了一家黑店。”
“你说说,南诏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年前就离开南诏边界了。”老人诚恳地求饶,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怎么看?”他回头问易朝。
“我看就放了他们,但是要他们保证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情。”
“好,你们俩听到了吧?还不谢谢易大人。”岑暮本来也没打算杀他们,毕竟都是生活所迫。
“多谢易大人!多谢易大人!”两人被放了之后,老人从店铺里拿出两套衣裳送给他们作为谢礼,“二位要去南诏的话,可以去北门外,那里有一支商队准备从交趾返回南诏。”
“多谢老人家了。”“这还差不多。”两人接过谢礼同时说道。
两人换上了南诏的装束,易朝一改往日的风格,长发自然地垂在身后,额头还带着一串麻绳编制的饰品,倒是有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你为何一直看着我?很怪异吗?”
岑暮别开目光:“没……很好看,只是不太习惯。”他自己对自己的样子也不太习惯。
两人穿过县城,走去北门,在城门外有一群南诏服饰的商人在树荫下休息,见到有人来,便警觉起来,握紧腰间的刀。
“大哥,我们的船遇到风浪,只能走陆路回南诏,还望各位能带我们一程。”岑暮在江湖混迹多年,各族的话多多少少都学得有模有样的。
商人看了一眼他和站在身后的易朝:“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哥哥,从小就是个哑巴。”
易朝:“……”怎么尽给我安各种各样的名目?但是他只能配合地点点头。
“你们叫什么?”
“我叫阿九,他叫大五。”
“好,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老板。”他看了一眼两人,转头去树林里面找老板,只见他走到一个独坐的中年男子身边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说他们两兄弟的事情。老板听完后,起身,走过来。
岑暮立即照着他们的样子,右手搭在左肩上,弯腰行礼:“老板好。”
“嗯,说说你们的船队是什么时候遇到风浪的?”老板瘦削的脸上长着一双狐狸眼,一看就是那种精于算计的人,恐怕骗过他不是那么容易。
“在海上漂太久,不太记得日子了。等我们醒过来时,就已经到了交趾县的海滩上了。”岑暮心里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尽量装出一副真诚的样子。
“二位是南诏哪里人?”
“南诏王城人。”
“王城的!正好和咱们同路,那就一起走吧。”
“多谢老板,不知老板如何称呼?”
“免贵姓莫,莫忽尔。”莫忽尔刚说完名字,这时一个彪形大汉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事情。随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两位自便,我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老板再见。”岑暮颇为恭敬地送走莫忽尔。
易朝坐在树下看着他们交谈,这时旁边的一个女商人过来:“小哥是哪儿的人?”他碍于岑暮给他安的身份,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手势在空中比划。
“唉,原来哥哥你是哑巴啊!没事,我以前有个妹妹也是哑巴,后来她就被人抢走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
易朝在心里猜测会不会是魏城雨,他胡乱地在空中比划,可惜对方看不懂,他只好用树枝在地上写:她叫什么?怎么失踪的?
女商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字惊讶道:“你还会写汉字?可惜我不认识这几个字。”
易朝只好用脚抹去地上的字,转而用手语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商人连猜带蒙终于理解了一点:“你是问我叫什么?我叫那迦,南诏人,跟着我哥哥那坡来交趾做生意。”
岑暮聊完之后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你是?”那迦抬起头看见一个英气潇洒的年轻人走过来。
“我是他弟弟阿九,这是我哥大五。”
“哦,你们这对兄弟不太像!”估计每个听见他们是兄弟都会这么评价,一个中原人,一个南越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差别的。
“唉!”他假装悲伤地叹气,“我是后娘养的。”
那迦笑嘻嘻地说道:“你们两兄弟真有趣!我先走了。”随后起身抖抖自己裙裤上的灰尘离开。
他坐到易朝身边,此时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不能交谈。他坐下来后只是在自言自语道:“老板叫莫忽尔,他们这一群人要去南诏王城。他手底下有两个厉害的保镖……”说到这儿他转头看了一眼对方,确认对方还在听着,他其实还真不习惯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
易朝点点头,算是一种回应,让他继续说下去。
“目前还不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货,不过看他们这么谨慎的样子,怀疑应该是一批很贵重的货物,到晚上我再去探探。”
易朝拿过他的手,在掌心写字:那迦的妹妹失踪。
他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划动,一笔一划都在勾起他心头的渴望,不过他还是压下去:“你怀疑跟魏城雨有关?”对方点点头。
“我找个时间去问问情况。”
易朝还打算写几个字,可这时一个保镖过来,他就是莫忽尔的另一个保镖,那迦的哥哥那坡:“你们在干什么呢?”
“他在给我看掌纹呢!我哥哥会一点相命之术。”岑暮又在大言不惭。
“哦,那可否也给我看看?”
易朝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那坡的手掌,一开始对方伸过来的是右手,他摆摆手,指对方的左手。
“男左女右,请把你的左手给我哥哥。”岑暮在一旁解释。
那坡像是在试探他们,将左手伸出去,易朝仔细看看手上的掌纹,这是一个断掌,是薄命丧门之相。“先生看了这么久,可是看出了什么?但说无妨。”
易朝转头看着岑暮的目光,让他自己看看这人的掌纹,岑暮瞥了一眼,直说吗?还是编一套让他高兴的话?很明显易朝的手势是直说。
他照着易朝的手势解释:“你的掌纹原本是大富大贵的命,可是一道异线打破一切的好运,你是地狱的使者,将无边的红莲业火带到人间,罪恶烧尽之时,你也会成为灰烬。”
一旁的易朝感觉自己词穷:“……”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其实他说到是这个意思,之时岑暮换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表达方法,让那坡自己参悟。
“先生可否说清楚些?”
gu903();易朝摇摇头,岑暮补充道:“天机不可泄露。您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