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沉吟片刻,建议道:“周奶奶,如果信得过我,把那把竹雕扇子交给我吧,我省城的店有特别许可,比你们自己找人交易风险小。”建墙需要资金,余家人没犹豫把东西交给了金镰侃。
墙其实是小事,金镰侃通过这件事,发现对佘家人行踪的监督还不够,他的人太少,得想个办法。回去对三虎说:“你下周去省城找最好的军用望远镜回来。”蜡染厂的高度可以利用起来,调个人来观察佘家那十几口人的动向,也算聊胜于无。
余家差点吃了亏,但佘家更是赔上一个人,总算咽下这口恶气。当第二天一早听说佘家人心惶惶乱了套,更解气,死很容易,人活在恐惧中才是最好的惩罚。
绮芳提出要给金镰侃做一段时间饭,全家人都不反对,连平时跟金镰侃最不对付的余凌峰都点头,“把他喂肥点,瘦得像根铁丝,看着就不顺眼。”
做饭看孩子两不误,绮芳端着早起包好的小馄饨,带着三个小娃娃出了门。
小河虾去皮搅成虾泥、猪肉糜、韭菜末,调成三鲜馅,小姑前两天托人送来些海边的干紫菜,撕几片加进空碗,点几滴猪油,一点盐,入开水,捞出煮好的小馄饨填到碗里,蛋饼切丝,香菜切沫,哇,黄绿紫白,舀个馄饨入嘴,鲜掉眉毛,夏日的早晨不要太美好。
连小金的起床气都被美味的馄饨消弭掉,那仨傻小子,一人连吃两大碗,三虎抢了到了锅里最后一个馄饨,感动地对绮芳说,“这是我们来这里之后吃的最好吃的一顿早餐,绮芳你太会做饭了。”
明显的事实,不需要谦虚,绮芳笑眯眯接受夸奖。偏有人唱反调,“没有刀鱼馄饨好吃。”
看你最像刀鱼,惹急眼把你剁了包馄饨,绮芳眼睛瞄向某人面前比狗舔的都干净的碗,哼了一声。
三个小娃娃有样学样,对空碗来了个神之蔑视,也齐齐哼了一声。
逗得三虎几个哈哈笑,笑过全都替他们金哥的情商发愁,好不容易把人弄来做饭,夸奖两句能死人啊,哪个姑娘不爱听好听的,这样下去,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叫上绮芳嫂子?
只有小金一脸无辜,不是朋友吗,朋友就该实事求是不是吗,刀鱼馄饨就是比三鲜的更鲜,这时节刀鱼找找还能找到,等想办法弄两条回来吃吃。
来回麻烦,吃完早饭绮芳顺手把中午饭的食材也准备好,她算看出来了,金镰侃这人天生富贵命,脍不厌细,喜欢精致清淡的菜肴。绮芳做事认真,既然答应给他做饭,就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好在金镰侃这里食材不缺,起码猪肉管够。
切的切,洗的洗,麻利地整理完,孩子们去前面铺子看热闹,绮芳坐在院子的石桌子上写她的法制小故事。
一缕阳光透过花树照在绮芳的额头,金镰侃从厨房提了开水出来,正好看见,“哇,你开光了。”
绮芳停下笔,瞪了他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指望这人说句中听的实在太难。
小金在桌边坐下,伸长脖子望了眼稿纸上的内容,惊讶地抬眉,“你果然脑袋被开了光,还会写这个?”
绮芳真想拿笔尖扎他,“你又了解我多少?请你摘下有色眼镜看人。”
见绮芳不反对,小金站在绮芳身后看稿子,看完意犹未尽,又坐回来点评,“这个女的也太惨了,婚前被人奸污得了花柳病,男人嫌弃,外面找了个小的结婚,还不算重婚?婚前得了花柳病竟然可以宣定婚姻无效?这去哪说理。”
不怪他不理解,五零版婚姻法就是这么的落后,今年初新施行的婚姻法虽然在字面上去掉了花柳病等禁止结婚的疾病种类,但定义笼统,好多地方仍把婚前得了这种疾病作为宣定婚姻无效的证据。
司法进步不会一蹴而就,取消强制婚检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她想通过这样的案例来让人们认识到缔结婚姻是双方的自由决定,公权力应该从这样的私人领域退出。
绮芳感慨完,抬头一看金镰侃,从他那双比平时要亮两度的眼睛里,对这个男人有了个新认识——此君极度偏爱狗血故事。
撇撇嘴开口道:“不光花柳病禁止结婚,精神病没治愈的也不让结。”
“……不让结就不让结,你看着我说是几个意思?”某人不乐意。
“你想多了。”绮芳憋笑,低头继续写。
小金想了一会,推了推绮芳胳膊,凑过头问她,“你写这个有人给你发表吗?”
“当然,报纸都抢着登,千字给我十块。”
“还不少呢,够买好几斤猪肉了。”小金手拄着下巴,歪着脑袋打量认真写字的绮芳,早前听余家人说过,余绮芳对法律什么的感兴趣,他听后没在意。人确实要多接触才能了解,故事写得确实不错,没想到小瓷瓶肚子不空,真有些真才实学。
“我有个建议。”小金开口。
绮芳放下笔,心说给你普普法也不是不可以。
“我发现我们俩还挺合拍的。”
绮芳点点头,普法这事还真只有我能干,这也是我提出跟你做朋友的原因。
绮芳心里合计,先从哪部法律开学好呢?刑法目的太明显,要不先学婚姻法吧,现在这版统共就那么几十条,热爱狗血故事的应该爱学婚姻法。
“现在刊号不算好弄,但是我想弄也能弄个靠挂在出版社旗下的刊号,咱们合伙弄个刊物怎么样?专门写那种,嗯……有钱乱搞男女关系,万元户命丧长途货车,还有……新婚三个月,我发现我老婆是当年我妈送养给别人的亲妹妹,肯定特别好卖,三虎平时最爱看这种。”金镰侃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双眼放光,挣钱都没这么兴奋。
绮芳:“……”其实是你爱看吧。
不知道的听你这么说,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知音》是你办的呢?
“别耽误我写东西,快走开。”这人庸俗得没法救。
小金创刊兴致正高,装作没听见,继续嘚吧,“我刚去三虎他们家时,晚上睡不着,三虎他太奶奶就给我讲故事,什么大地主和他七个小老婆的故事,还有各种鬼故事。”
绮芳:“……”找着根了,太奶奶您真有才。
沅沅三个看够了热闹,从铺子回来,每人怀里捧了一大捧用翠绿的柞木叶子包裹的红樱桃,樱桃也不吃,围着绮芳叽叽喳喳问问题,“姑姑,姑姑,诅咒是什么意思呀?”
绮芳和小金了然对视,小娃娃们肯定是刚刚在铺子里听来买肉的人念叨,什么佘家受了金家诅咒之类的话,一知半解,只记住了诅咒两字。
看来现在全龙城的人都被这个想法给蛊惑了。潜意识就是这样,你越联想就越相信。胆子小怕鬼的,不知道晚上还敢不敢出门。
绮芳对金镰侃很服气,从小听鬼故事,长大了把好好一龙城弄成了鬼城。
衣服袖子被扯了一下,小矮子润生还仰着一张小肉脸,等着她回答诅咒是什么意思呢,不能像金镰侃,小孩子还是少接触点鬼鬼怪怪,绮芳糊弄小娃娃们,“诅咒就是祝福的意思。”
小金在一旁嗤笑。
余家的娃娃都是聪明娃,会举一反三,小奶音特别齐,表情可真诚啦,“姑姑,我诅咒你。”
绮芳:“……”
金镰侃:“哈哈哈哈。”
卖肉的三虎听到后院的笑声,也很开怀,好久都没听到金哥这样笑了,金家的长辈真有先见之明,绮芳很好,两人在一起,好上加好。
吃完早饭就消失不见的双胞胎从后院进门,原来是打探消息去了,小四灌了一大杯茶,讥笑开口:“佘家进进出出全是吊唁的人,我们跟在后面混进去,佘家老头没出面,据说病了,不过还没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听佘家本家来帮忙的人说,因为佘建华是横死,明天下葬之后,佘家老头要去龙岩寺给他儿子供灯。”
金镰侃听后嘴角弯出嘲讽的弧度,“供灯?想临时抱佛脚?”
还真是临时抱佛脚,绮芳曾听爷爷余友渔骂过,龙岩寺珍贵的明代壁画,木造佛像当年也是佘家带人上山捣毁的,毁完佛再去求佛,还有这种操作?
不禁对佘家的厚脸皮有了新认识,“难道他们以为佛祖里都是地藏菩萨,慈悲为怀,不计前嫌,认人予取予求?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金镰侃回了个略带深意的笑容。
绮芳现在对金镰侃不说非常了解,但也能猜出他的几分想法,他这是不想放过佘家供灯的机会,“去打扰佛祖好吗?”
“低眉菩萨,怒目金刚,佛祖有爱也有恨,坏人需要震慑。”
第三十章
金镰侃略一思索,对双胞胎说:“这个我亲自布置,你们俩去给我准备点东西,龙城太打眼,去市里弄。”
双胞胎带着要采买的材料单子,连饭都没吃,立即动身去采购。
时间够,金镰侃倒是不急,午饭吃了绮芳准备的美味樱桃肉,葱姜焗江鲈,喝了口茶清清口。见绮芳吃放就是吃饭,一句都没问他的计划,忍不住先开口:“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搞破坏?”
绮芳帮潮生擦掉脸上的饭粒,斜睨他一眼,哼道:“我好奇你就会主动告诉我?”
“知道步骤没什么意思,现场参与才刺激,你想不想去?”某人蛊惑道。
“当然要去,我得在现场看着你,别让你玩过火。”某姑娘立即似模似样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小金也不挑破,略带深意地强调:“我从来不犯法。”
双胞胎速度很快,半下午就打了个来回,把小金需要的东西全部准备好。绮芳把孩子送回家,找三哥陪她一起,要是耽搁的时间太长,晚上可能回不来。小姑娘跟人在外面夜不归宿,哪怕这个人是金镰侃,余家长辈也不会允许。
余凌峰根本不用劝,听说要整佘家,船都没下,直接跳上金镰侃的船。
玉皇山在玉春江北岸绵延几十里,龙岩寺就坐落在玉皇山的最高峰,比江面高出八百米,寺里的香火福耀这片山水有几百年之久。
从龙城出发到龙岩寺有十几里水路,在江中欣赏了壮观的落日,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绮芳三人的小船行到山脚。
找了隐蔽的地方藏好船,沿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往山顶爬去。
龙岩寺不久之前才重新开放,香火不旺,一路行来,半个人影都不见,落日将尽,倦鸟归巢,山中静谧,连三人的脚步声都消融在石阶的青苔中。
蜿蜒的山路总有尽头,视线前方露出一抹黄,那是龙岩寺古旧的外墙,墙后可见层层叠叠依山而建的寺庙建筑群。晚钟被人敲响,悠远的钟声给这座百年古刹格外增添了一分肃穆。
余凌峰自绮芳受伤后就有个习惯,爱给妹妹讲古,边爬山边介绍,“龙岩寺香火鼎盛时,天不亮山道上就挤满了来上香的人,上任住持是少有的得道高僧,以前爷爷和金爷爷隔一段时间就来龙岩寺小住,听他讲经,运动一起,住持就坐化了,寺里剩下的僧人都被赶下山强制还俗。听说龙岩寺重新开放后,陆陆续续回来一批,不知道现在的住持由谁来接任?”
很快余凌峰的疑问就得到了回答,紧闭的寺门被敲开,一个胖墩墩的光头大和尚开了门,看到金镰侃惊喜得脸颊上的肉都颤了,笑成了弥勒佛,“哎呀,小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金镰侃少见地露出微笑:“慧能住持好久不见。”
绮芳、凌峰:“……”
新住持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得道高僧,气质吗……反而更像个迎来送往的酒楼大掌柜,入世很深的那种。
两人真没猜错,法号慧能的住持没等问就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竹筒倒豆子全讲了出来,“我斋饭做得好,被撵下山就在市革委会下属第一招待所当厨师,有个领导最喜欢我做的素斋,破格提拔我当经理,干了七八年,龙岩寺重新开放,又把我调回来当住持,平级调动,哈哈哈哈。”
这能叫平调?慧能“大师傅”莫不是走欢喜佛这一路,负责搞笑的?
慧能那对陷在肉里眯成一道缝的小眼睛闪着精光,肉掌拍了拍金镰侃肩膀,“就猜你今天会来,所以我专门在门口接待室等着。今早有人上山跟我打招呼,说佘家明天来人点长明灯,来人是政府的,我面上也不好回绝。
寺里各处地方你比我都熟,反正我是没看见你来。其他人都在后院做晚课,你更不需要担心,要不是出家人不能杀生,我们早就棍棒招呼他们了。”说了一大堆,意思只一句,随便你们玩。
看绮芳兄妹脸上露出原来你是这样的慧能住持的表情,胖和尚摸摸自己的圆肚子,肉脸上的笑容狡黠,“小金是自己人,佘家是仇人,龙岩寺还是以前的龙岩寺,余家不也是以前的余家吗?”
慧能住持膳食和尚出身,讲不出高深佛法,但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净说大实话,说完圆滚滚身影圆润地消失在一处转角的禅房。
绮芳觉得把慧能安排回来当住持的人也是个高人,历经风霜的百年古寺有这样身子圆,处世圆,但内心方正的住持在,很快就能走上正轨。
为什么小金是自己人?绮芳走过几处殿宇才从金镰侃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这些年混黑市,消息灵通,曾经在冶炼厂的锅炉前拯救了好多佛像,秘密藏起来,龙岩寺重开之后都捐给了寺里,不光如此,还费劲心思从各地找来修缮专家,帮忙修复寺里被破坏的壁画、佛像,以及建筑。
认识这么长一段时间,余凌峰头一次认真打量金镰侃,“这些年你人虽然没出现,但龙城好像哪里都有你的影子,你为什么对龙岩寺这么上心?。”
小金简短的回答在绮芳的意料之中,“爷爷喜欢这里。”
说完脚步没停,带余家兄妹直奔山顶一处殿宇。
大殿无名,挑空的二层结构,一楼的格局跟普通的寺庙格局不一样,布置得特别精巧,正后方是一座精致的銮金佛像,佛像前引来活水,修了个室内莲池,水面有小巧的金莲绽放,池中有两道支架支起的圆弧形供桌,上面供放着长明的灯火。
绮芳在第一排的供灯中发现了金家人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有十数人之多,都是金镰侃的至亲。跪在金镰侃身后,绮芳和凌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