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侬听着她们俩说话,不出声,先把盘子里的两条小鱼剔了骨和刺,放在一边。曾倩笑她菩萨心肠,她笑笑不言语,默默吃饭。
厨师一换,起码最近这一阵子餐厅的饭菜确实好吃。
她吃得不多,曾李两位还在边吃边聊,她就先把餐盘收了,去喂大黄猫。
大黄猫硕大的脑袋几乎要埋进鱼肉虾仁里去,她摸摸它的头,它就呼噜呼噜出声……有人从餐厅出来,就在一边撑伞,雨水甩到她和黄猫身上。黄猫冷不丁被甩一脸水,瑟缩了下,到底舍不得鱼肉,没挪地方,只喵了一声。
静侬皱眉。
“对不起。”
静侬抬眼看看,正与宗小苔四目相对。
道歉的是她身边的男生。
静侬点点头,没说什么,抽了手帕给黄猫擦擦脑袋上和背上的水珠。
“真讨厌啊,是不是?”她略皱了眉,自言自语。
黄猫又“喵”了一声。
她就笑了。
她瞟了眼宗小苔和那个男生。一把伞撑开,那两人依偎着离去……满眼都是湿润的绿色里,他们的背影像油画一般好看。
“别看啦,走吧。”曾倩把伞递过来。
静侬接了伞。
大黄猫吃完鱼在舔爪子洗脸,偶尔看她一眼,并不跟着走。它在等下一个喂它吃鱼的人……静侬笑笑,撑开伞走下台阶。
李晴晴慌里慌张地走下来又跑回去,说着你们先走,我把手机落桌上了。
“就在这等你一会儿吧。”静侬说着,跟曾老师一起走到路边站下来。
路两旁的百年的法国梧桐像巨伞一样遮在上方,下雨天站在树下不撑伞也不会淋湿。静侬和曾老师闲聊着,忽然一辆车子嗖的一下掠过去了……她们俩才说了句“怎么在校园里开这么快”,那车就刹住了。
刹车声极刺耳,听得人心惊。
静侬皱着眉,看那辆火红的车子一停下来,车上下来一个身着翠绿衫裤的短发高个女子,手中拎着不知什么东西,直奔边道上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怔住的那对男女,拉住女的头发往旁边一拽,一脚就踢在她腿弯处,手里的东西照准她身上就打……静侬开始还愣着,这会儿忍不住“嗨”了一声,把伞往曾倩手里一塞。曾倩反手要拉她,一下没拉住,就看她撒腿就跑,那速度跟百米冲刺似的。
静侬脑海中一片空白。百十来米的距离,她还穿着高跟鞋,应该也只用了十几秒就跑到了。这时候宗小苔的衣服已经被扯烂了,碎片挂在身上,内衣都露出来了,只顾护着头,一身的雨水……那绿衣女还不解恨,拳打脚踢。
静侬过来一把拉住她手里的钢骨雨伞,把她拉了个趔趄,说:“你住手。”
绿衣女打人正打在兴头上,回手就是一下子,骂道:“滚开!你谁呀,TM管我的闲事?”
静侬幸好早有准备,成功躲开这一巴掌,反手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说:“你这么打人是不行的,有问题解决问题……曾老师,叫保安来。”
绿衣女夺手没夺出来,抬脚就踢。静侬腿上挨了两下,也没松手。这时候曾老师过来,说:“你再这样我就不光叫保安了,报警抓你!你看看这些拍照录像的人,都是证人。”
绿衣女听了,停下脚,往后使劲儿跺了两下,正跺在宗小苔腿上。她反而冲着路边拍照的零星几个学生说:“来来来,近一点拍,拍清楚一点……就这个女的,臭不要脸!抢我老公,轧姘头!你们拍我算证据,我手上的证据放出去,就这货,这不做人的货,舆论还不知道倾向谁呢……来来来,都认识一下……你们是谁呀?老师,学生?好巧啊,我也这个学校毕业的……培养出这种专门做小三的东西,我都替你们丢脸!宗小苔!你给我起来,装死是吧?你上回tmd怎么跟我说的?不是不怕吗?你躲人身后干什么?”
静侬看到保卫科的两辆巡逻电瓶车从两个相反的方向赶过来,宗小苔也被男生扶了起来,这才松了手。
第20章变形的草莓杏仁饼(十)
尼卡2020-05-25
绿衣女恶狠狠地瞪着静侬,说:“甭跟我讲道理讲法律!今儿我揍这贱货,顶多揍她轻微伤,刑拘都够不上,警察来了也拿我没办法——这事儿法律不管,警察不管,学校行政也不管,我自个儿管一下不行?我今儿让这女人彻底出出名!你呀,还有你呀,你们这些个人,觉得我做得难看是吧?丢女人脸是吧?等你们老公被这种心机婊半夜撒娇约出去安慰安慰安慰到床上去的时候,看你们还能不能理智客观冷静优雅!”たちばな
她喘着气,从静侬手里夺钢骨伞。
“不是觉得你丢谁的脸,是你自己要是出点事不值得。”静侬轻声说。
绿衣女愣了下,一把夺回了钢骨伞。
曾倩拉了下静侬,让她离远一些。
绿衣女用伞柄指了静侬和曾倩,说:“别管我!”
静侬没出声,曾倩说:“谁想管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啊?这么多学生在这,不是为了学生、为了学校正常秩序,谁理你们?出了事我们都有责任的好吧?谁也不是爱管你们这破事儿,甭连我们一起骂——你们要不来校园里出乖露丑,我们去你们家瞧戏吗?”
“我倒欢迎你来家瞧!我就怕瞧戏的人少了!要没人瞧,我今儿还不来这一出儿了!”绿衣女冷笑着,看到保安下了车,朝这边走来。“得了,甭摆那样儿出来,抓我啊?你们且等会儿,我一定跟你们去保卫科说明情况,说个明明白白的——看热闹的各位老师同学,欢迎过来继续看下一集,有微博有朋友圈有BBS账号的,也欢迎你们上传视频、照片,发表评论……我今儿豁出去了!就要把宗小苔的真面目给揭出来!”
“您啊,跟我们走一趟吧。刚才进了校门那个车速有多快您知道吗?限速的标志不管吗?还下着雨,这多危险啊!”保安皱着眉,让绿衣女锁了自己的车子,跟他们上巡逻车,连着宗小苔和男友一起,还有静侬和曾老师。他对静侬她们态度更和气一点,“这大雨天的,您二位上车吧。车里地方足够。”
曾倩看看静侬,叹口气,问:“疼不疼啊?”
静侬粉灰色的百褶裙上落着清晰的脚印和水渍。
静侬看看,说:“得亏地上干净,干了就什么也不落下了。”
曾倩白了她一眼,低声说:“什么不落下?管闲事,落不是,看!打么是肯定打不过的,嘴又笨,说也说不过人家,要不是我在,连你一起打——为那么一人挨了打,值不值?”
静侬被她说的忍不住想笑,可没笑出来,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古怪。
她说:“倒不是为了她。”
“知道。我也不是为了帮你。传出去,老师跟学生一起看笑话,呵,好说不好听。”曾倩叹口气,推推她准备上车。“得,今儿午休时间真是精彩了……”
“哎哎哎,哎哎哎,你们干嘛去呀,怎么了这是?”李晴晴赶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上巡逻车。“我用不用一起去啊?”
“你来干嘛!这儿还不够乱的?”曾倩推了她一把。“一两句说不明白,回去再说。”
巡逻车开动,把李晴晴留在原地。
静侬看了看坐在前排的宗小苔,眉头紧皱。
到了保卫科那小院子,大家都下了车,走进小白楼。说明情况、做笔录、签字……事实很清楚,过程也不繁琐。静侬和曾倩出来时,看到姜山匆匆赶到了。他气急败坏地往里走,不一会儿,里头那间办公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随后就是女人的嚎啕大哭。
曾倩和静侬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出声。
隔壁办公室里,宗小苔也走了出来,那男生已经不见踪影了……曾倩忽然说:“你说这些男的——就是某些吧,肯定不是全部——是不是蠢的?一个么,就管不住下半身,一个么……看着女友挨打,呆子一样站着,就不打女人吧,不知道拉架吗?伤了哪个后果不严重?蠢货!要来何用!关键时候,还得靠女人。”
静侬见宗小苔头发湿淋淋的,外头只穿了一件保安浅蓝色的夏装短袖衫遮盖,裙子还是裂的,一走,露到大腿和内裤了。
“……这也太难看了。”曾倩说着,把用来当腰带的丝巾解下来递给静侬。“你去。”
静侬接了,走过去,没说话,只是拦住宗小苔,趁她没出声,迅速把丝巾打开寄在了她腰上,说:“丝巾是曾老师的,记得还……你去一下校医院吧,把伤口处理一下。”
她低着头,没看宗小苔的表情和眼睛。
“小范,快点,再不走等下开馆迟到了。”曾倩喊静侬。
静侬答应。
“快快快,老赵说可以捎咱们回图书馆。”曾倩说。
静侬这才看了宗小苔,“用不用捎你去校医院?”
宗小苔看着她,又像是没有在看她,这时候忽然笑了笑,说:“算了,别脏了你们清净地儿。”
静侬没再出声,转身走了。
上了车,曾倩问:“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让她记得还丝巾。”静侬说。她攥了下手。手指尖有点麻痹。
又来了……她两手扣在一起。
“算啦,淘宝五十块钱买的……还我也不要了。”曾倩说着笑了笑,看看静侬。“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冷啊?”
静侬摇头。
“我都要忘了……你也挨打了。没事,我抽屉里有药油,等下拿给你。”曾倩说。
静侬嗯了一声。
“好好儿的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活得声名狼藉。还有成艺——就是J教授那老婆——又漂亮又能干又泼辣,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烂根子的歪脖儿树上吊死。”曾倩小声说。
她声音有点低,混在电瓶车嗡嗡的细响和雨声中,断断续续的,让人有点听不清。
静侬也不知道第一个“为什么”的答案,但第二个……“也没有答案。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她说。
有些人要的就是鱼死网破。哪怕不是,也要个痛快。
曾倩又叹气。“好像我们也没什么立场去批评她够不够体面优雅。但是看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搞成这样,物伤其类。平常我就讨厌那些围观大婆打小三聚众看热闹还喊好的……”
静侬不出声。
雨下得大起来,电瓶车上挂了遮雨帘,雨水还是从缝隙扫进来。
裙子潮乎乎的,贴到腿上,她这才觉得疼……
她回办公室坐下,悄悄拉了下裙子看看,小腿上已经青了两团。
曾老师把药油拿给她,她趁空闲时躲去卫生间擦了。于是这一下午,她走到哪里,都像是一瓶行走的活络油。
伤都伤得无法隐藏。
下班时雨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开车送几位同事回家。路上她们叽叽呱呱地议论了一会儿中午发生的那件事。
倒是没有预料中丑闻疯狂传播、网上线下同时陷入揪斗批判渣男小三的情形,这不能不让人更加相信J教授果然还是有点背景和能量的。
静侬专心开车。
不知为什么,没人问她对此事的意见,可能雨天路滑,想让她专心开车吧。
她也没发表意见。
把家住得最远的李晴晴送到,她坐在车子看了一会儿雨,正准备走,李晴晴又冒着雨跑回来了。
她以为她漏了什么东西在车上,一边按下车窗,一边扫了眼车里。
李晴晴却从车窗里塞进来一个大牛皮纸袋子,说:“刚出炉的!瞧我老公干的好活儿,好好儿的草莓杏仁饼烤得成丑八怪了。”
静侬谢过她,挥挥手让她先走。
雨下得大,李晴晴擎着伞跑回去了。
静侬打开袋子一看,里头放了个透明的盒子,果然,草莓杏仁饼的样子很丑怪……
到了家,她把车倒进车库,再回头看时,车库门成了瀑布,门前淌起了河水。
这雨下的,像盛夏的暴雨了。
她跑步穿过院子,进门时半边身子都湿了,赶忙去换衣服。
看到腿上的清淤时,她皱了下眉。长裤蹭到伤处竟然都会疼。她吸了口凉气,去泡了杯红茶,将丑丑的杏仁饼摆到漂亮的盘子里,端到阳台上去。
她坐下来,先拍了张照片上传到社交网络。
杏仁饼、红茶、漂亮的盛器加上阴雨天自带的柔光效果,让画面非常好看。发出去才一会儿的工夫,赞就攒了一大串。
她无心细看都有谁点赞留言了,盘着腿坐在躺椅上,看雨。
天色渐渐暗了,她还是不想动,但终于有饥饿感了,就拿了一块杏仁饼,顺手翻出修任远的电话号码,拨出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盯着手机屏幕,极其罕见地冒了个脏字。
屏幕上突然弹出来一个对话框,陈润涵问:“贝贝,咱给爷爷挑只狗吧?”
静侬咬一口杏仁饼,缓缓地打了个问号回去。
“老沈和茆昕在悉尼朋友家里,人家有漂亮的澳牧宝宝……我给你发图,看看怎么样……唉,太漂亮了!”
图片一张张密集地发过来,静侬手机屏顿时上翻了无数页。她把图片上拉,从第一张开始看,没想到第一张却是两个人在空中翼装飞行的动图……她看得心突突跳,退出来问了句第一张是哪儿来的,谁去玩儿这个了。
“哦不小心点错了……来不及撤回了。”
“算了,你看看没什么,别外传就行了。”
“这老沈和茆昕在澳洲玩儿拍的。”
“他们这位有狗的悉尼朋友就是一起玩儿翼装飞行的铁哥们儿。”
“这可真是生死之交,我看着都吓死了。”
“老沈家里要是知道这根独苗苗跑国外去假公济私玩儿这个,得昏过去几个……”
陈润涵连着发了好几条。
“快点儿,说重点,狗怎么样?”
静侬一张张往下看照片。都是在农场打滚儿玩耍的幼犬,有着漂亮的毛色和好看的眼睛。一个个都胖嘟嘟的,肚子浑圆,憨态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