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朝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你怎么把老瞎子的玉拿来了。”老瞎子如今名叫梁瑞,未被杨家偷梁换柱前便是丰州人,叫胡春/华,字秋/实。
小夏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噘嘴不高兴地说着:“这是我的,老乞丐说他捡到我的时候就有了,不是老瞎子的东西。”
顾明朝脸上笑容一滞,他自己打量着手中的玉佩,玉佩只是一般材质,也没有过多的花样,只在正中间刻有‘丰州胡秋/实’五字,雕刻力道时重时轻,一看便知是自己刻的。
这是文人刻的,臂力不足,边缘凌乱,笔锋厚重。
“我听说丰州特长盐白玉,色泽白皙,阳光下如海盐晒开的模样,好像就是这样的质地。”时于归借着顾明朝的手打量一圈后说道。
“上次立春说小夏的那条红绳是哪来的特色?”顾明朝安抚好小夏让她在屋内练字后自己和时于归出门的时候不经意问道。
时于归摸着下巴,思索一会说道:“只说是南方的,毕竟南方地势平坦,来往密切,具体是哪来的也说不清楚了。”
“丰州靠近福建,乃是江南道与京畿道关内道必经之地,是个要地。”顾明朝突然轻声说道。
又是江南道?
当日杨家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一事,他就曾与太子殿下分析过,此事杨家不过是表因,内在必定还有一人。那人权势滔天,且在江南道与关内道皆有不错人脉,王家便是其中的猜想之一。
顾明朝站在隔壁院落不远处,这个位置可以直接看到院内的情形。
只见院中,老瞎子手握一根枯木枝,在院中舞剑,姿势随意,动作简单,但树枝枝干笔挺,所到之处风声阵阵。
“怎么了?有什么异样吗?不会小夏是老瞎子的女儿吧,不然也不会对她这么好,小夏被你带回刑部的时候,他还不惜暴露身份来找小夏呢,现在想来完全是情有可原啊。”时于归趴在顾明朝身后小声嘀咕着。
顾明朝收回视线,无奈地把时于归提溜到一旁,摇着头不说话。索性时于归的注意力也并不在此,只是随意八卦了几句就跟着他一起去找顾静兰了。
一行人在黄昏之际终于下了径山寺,时于归与顾明朝共骑一马,孔谦方也跟在顾静兰的马车边上。马车悠悠走在小路上,天灰蒙蒙的时候刚刚到了城门口,但没想到此时城门城门大开,里面还是人来人往,今日竟然没有宵禁。
顾静兰好奇地掀开帘子,吃惊地说道:“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怎么没有宵禁?”大英是有宵禁的,除了特定的日子,如之前的圣人五十千秋,连开一月夜市,太子之前的纳采,此后公主及笄大礼以及年尾的冬至大节都会取消夜禁。
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些小摊贩机灵地继续支起摊子叫卖,还有人凑热闹不愿意离开,大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顾家的马车一时间不好过去,只能龟速前进。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沿街的店铺挑起灯来,远远望去,一排排风中摇曳的灯笼把长安城照得亮如白昼,好似火龙徘徊。
“快看,花灯。”人群中不知何人惊喜的大叫起来。人群中很快就发出阵阵惊呼声。
顾静兰好奇地掀开帘子,顿时被迷住了眼睛,再也移不开。
杨柳湖中成千上万盏鹅黄花灯腾空而起,似碎玉在空中闪烁,连夜空都不再深沉。夜深露重,湖面波光粼粼,千万盏花灯照得湖面雾气腾空而起,好似从天下来,又似从湖面中飘起,壮丽之处令人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喜欢吗!”时于归坐在顾明朝怀中,眼睛看着眼前盛景,趴在顾明朝耳边,小声笑道,“顾侍郎。”
第186章公主及笄
日子一下便彻底进入初冬,千秋公主的及笄大礼终于被提上日程。一大早千秋殿就大开殿门,人来客往,立春领着立秋把所有东西都重新清点了一遍,立夏带着立冬则在寝殿内为公主梳妆打扮,今日为三加大礼,礼节繁琐隆重,即使严明不对外,只邀请了几位族中德高望重之辈和朝中重臣,但一宫六局二十四司依旧不敢懈怠。
公主及笄说白就是为女子加衣冠,许她以后自有出入宫廷,许她婚配之事,但公主自八岁起开始为母代行天之责,衣冠与自由出入早已早早加诸于身,至于婚配之事大概就差临门一脚了,是以公主对今日盛事兴趣寥寥,甚至觉得没有昨日去刑部玩来得有趣。
“惠大长公主和静兰还有柳柳她们都来了吗?”时于归打着哈欠问了句。惠大长公主位高权重,被圣人亲自邀请为公主正宾,赞者则是公主的陪礼人。
立冬为她净脸,小心地绞着脸,立夏检查着采衣的服饰,屋内忙碌又安静,所有人皆屏息垂眸。
“来了,太子早早就派人接入宫内了。”立夏回道,她与一旁二等宫女抖开淄布衣,朱红色锦边用金丝密密绣着,简单又庄严。
“这衣服有点丑。”时于归被这声衣服衣服惊呆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胡说八道,没个正形。”惠大长公主还没进门就听到时于归胡言乱语,恶狠狠呵斥道。
时于归吐了吐舌头,正襟危坐一本正经说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惠大长公主今日穿得格外隆重,大长公主服饰加诸于身,年逾五十,但头发乌黑如云,腰肢纤细,艳丽华服映得她如贵气不凡,风姿卓越。
“今日身边怎么换了人。”时于归一看到她身边一溜的宫娥黄门,要知道往日惠大长公主后面跟着的可是一水的年轻美男。
惠大长公主被人扶着踏入公主寝殿,闻言,没好气说着:“还不是怕你父皇,你哥哥要吃了我。我不过是送了你两个面首,瞧把他们紧张的。”
太子殿下今日迎她入宫时,那眼神神态知道看到一堆正常不过的宫娥黄门才放松下来,更别说是一早就带着圣人口谕来接人的王顺义,一看到貌美男子就提心吊胆的怂样。
无趣!
惠大长公主接过立夏手中的沉香梳,亲自为她梳头,这本是皇后要做的事情,如今能够的上这个资格的便只剩下惠大长公主了。
“我当年一见你母后就格外喜欢,后来一见你也一样。你和你母亲真是一模一样。”惠大长公主一梳到尾,注视着铜镜中的人,笑说着。
时于归与镜中长公主的目光相触,模糊的镜面中她能看到身后之人怀念的目光。
“哪里一样?我之前偷偷看过画像,好像哥哥像她更多一点。”贤安皇后的画像除了圣人寝殿,大英各处都不得私画或者私藏。时于归年幼时人人都说她与皇后模样如出一辙,可她却一直不知道她母后到底长什么样子。
直到八岁那年她无意闯入圣人寝殿,发现了那副挂在墙面上的巨大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骑在马上,一身大红色圆领袍,腰间一把古朴铁剑,在漫天黄沙中冲着众人嫣然一笑。
时于归看着她好像看着自己,但更多的感觉更像是看着太子,两人的眉眼轮廓格外温和,尤其是唇角总是微微上扬,太子身为男子却是长了一张格外精致秀气的脸,倒是时于归,面容娇艳但还是像父皇多点。
此事被发现后圣人大怒,虽然没有对时于归做什么,但当时照顾她的宫娥黄门和圣人寝殿外的黄门宫娥都消失不见了。
“不一样,有人形似,有人神似,我那日远远见你穿着大红色的袆衣,当真是恍若如梦,好似你母后就站在我面前一样。”
惠大长公主本以为谢家出来的女子都是格外死板无趣的人,可后来在琼华宴上匆匆一撇,却发现她是这样放肆爽朗,一身华裳遮不住一腔热血,女子之躯掩不住大智之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人人都知歌颂这话,怎么落到公主身上就不可以了。都是愚人闲话,不值一提,今夕何夕,同饮此杯。”月光下的谢温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盛满了整院月光,清透明亮令人沉醉。
惠大长公主失夫失女后失父,若是在寻常人家只怕早早落下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下场,可她骄傲一生,这辈子都不知道低头,不愿被人看轻,所以她不仅要活的好,还要活的放肆,活成别人心中的一把刀。
她不能认输!
谢温是知道的,这个聪慧的女子也许在第一眼就看穿了惠大长公主的伪装。
慧极必伤,这话说得也真不错。
后来,先皇能同意谢温嫁于如今放圣人,甚至一个不被谢家重视的谢温能打败王家嫡幼女成为圣人正妻,乃至到最后先皇最后几年的夺嫡之战,惠大长公主都出力不少。
“可又不一样的,你是你,你母后是你母后,你母亲这辈子的路太难走了。好孩子,以后若是想做什么就都去做,你母亲才智双绝早早为你们兄妹两铺了庄康大道了。”惠大长公主三梳时于归发髻,如瀑布般浓密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背上。
时于归看着镜中与自己紧挨着脸的长辈,这位长辈眼角已经冒出岁月的痕迹,可容貌依旧艳丽,下巴总是微抬,带出不服输的高傲模样,可她的风评之差,能一天只能收到御史台所有的御史的指责,可谁也奈何不了他,圣人能走到今日地位,她功不可没,而且大长公主浸染权力之深,也令人忌惮。
“我自然要做自己喜欢的。”时于归迎着她的视线,笑说着。
她可是千秋公主啊,一出生便得了千秋封号,是皇后嫡女,代掌后宫之职,哥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父皇宠她之极,谁敢当着她的面落她面子。
“好了,好好准备吧,客人都来了呢。”惠大长公主欣慰地拍拍时于归的脑袋,立夏机灵地上前扶起惠大长公主。
时于归看中铜镜中的人,摸着眼角的红痣,垂下眼。
千秋殿今日热闹非凡,即使这场及笄大礼不对外,但圣人依旧邀请了不少人来,从族亲到朝中忠臣,偌大的大殿中还是坐满了人。
时于归穿着朱红色描边的淄布衣被立夏郑重地交给顾静兰,两位陪礼人一左一右牵着时于归的手,向前走去。
顾静兰穿的极为隆重,她似乎有些紧张,等带着时于归穿过影壁时,突然说道:“右边。”
时于归下意识看去,只看到树影下站着一人。那人穿着普通,隐藏在右边候命的沉默黄门中,一触及时于归的视线就点头微笑。
那笑容好似百鸟朝凤,千花盛开瞬间点亮时于归的心绪,原来今日也没有这么难熬。
顾明朝收回视线继续沉默地看着,看着那人入了殿内,只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今日他原本是进不来的,是惠大长公主一大早派人来顾府带他入内的。
他站在殿外,远远看着令人心折的少女盈盈三拜,看着她带上华贵的钗冠,看着她披上大红色曲裾深衣,看着她站在大厅内,站在高高挑起的屋穹下,所有人的落在她身上,含苞待放,娇嫩欲滴。
真好!
顾明朝想着,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
及笄大礼结束已经是午时了,时于归被人扶着送回寝殿,一坐下就急匆匆问道:“顾侍郎呢?若是还在就……就……”
“就如何?请他进来吗?”太子殿下站在门口没好气地说着,身后的陈黄门端着一盘糕点和水果,满脸含笑地站着。
时于归皱皱鼻子,不高兴地说着:“请他吃杯茶不行吗?”
“怎么不清进来,之前这么大的派头为了给你家顾侍郎庆生,连宵禁都敢擅自取消,都听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如今千秋公主还放点万灯博君一笑,可真是长见识了。”太子殿下冷笑一声。
时于归理亏,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时庭瑜,眼睛水汪汪的,无辜极了。
“少给我来这招。”太子殿下不忿说着。时于归此人实在是甚至撒娇卖萌的精髓,时庭瑜每每告诉自己要硬起心来,可没看到她的模样还是泄了气。
时于归一见他模样就知道不气了,立马殷勤地说道:“哥哥辛苦了,辛苦了。”
一旁坐下的时庭瑜心中熨帖许多,想着妹妹也不算太坏,只是刚刚接到手边的水还没喝下,就听到时于归继续说道:“所以,顾侍郎回去了吗?”
时庭瑜看着时于归无辜的眼神,气得一个仰到,恨恨地喝了一口茶水,才嘲讽道:“不早点送出去,等人发现私闯內宫吗?”
“哦。”时于归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她蓦然觉得有些遗憾,大抵是她真得很想那人能站在大殿内堂堂正正看着她及笄成年。
太子殿下觉得有些牙酸。
“哥哥你来做什么啊。”时于归终于想起关心一下太子殿下,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随意地问着。
“没什么,荣王妃昨夜终于生下一嫡子,荣王殿下打算大肆操办。”太子意味深长地说着。
时于归急忙咽下糕点,瞪大眼睛,啧啧称奇:“不容易啊,为了这个嫡子,想必荣王妃吃了不少苦头。”荣王儿子不少,但都是妾侍所生,根本不能上得了台面,少了一个与太子争锋最有利的武器,逼得荣王妃好端端一个青葱少女为了拼这个儿子,生生老了十几岁,连生三个女儿,终于生出一个儿子。
“少言她人是非。”时庭瑜淡淡呵斥了一句。
时于归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说道:“怎么好端端说这个?按照往常送点礼不就好了,哥哥贵为太子还打算亲自赴宴不成。”
荣王再尊贵,王家再权势,可还是抵不过太子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