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叫安平的人吗?”时于归荡回原处摆了摆手,小弧度自己晃着,“是香姨娘指使的吗?”
“大概是吧。她带我去了金桥街的一处暗巷中,暗巷里有一间名叫醉花阴的红楼,是私人产业。”顾明朝下颚紧绷,回想起当日场景,抿紧唇角,“人心可比炼狱可怕多了。”
醉花阴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一进大门好似走入另外一个世界,金碧辉煌,雕梁画柱,暗香盈动,薄纱轻绕,靡靡之音处处可闻,浓郁的熏香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安平是带着他从小角门溜进来,她极为熟悉这里的时间守卫换班时间,在两班侍卫交接的一点空隙间从一条狭小的甬道里快速穿过。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安平面色极冷,脸颊上的那道伤疤因为面部的僵硬而紧紧绷着,哪怕她强装镇定,眼底依旧残留着深沉的恐惧。
安平带着她直接去了楼上,楼梯的位置极为隐秘,藏在一个角落里,被层层薄纱笼罩,空气中是香甜的熏香,这种味道他并不陌生,顾闻岳院中也总是点上这种带有催情意味的香料,只是这里更加浓郁,似能浓成实质一般,即使他紧捂鼻唇那味道也能像丝一样钻进来,让他心跳加速,面颊通红。
顾明朝随她上楼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顺着飘动的薄纱向大厅张望。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看到大厅内迷乱景象只觉得心中惊涛骇浪。
无数个只穿着薄纱的女子在地上呻/吟,躯体扭动间露出的春光在大红色地毯上分外刺眼,他匆匆收回视线,紧抿着唇,薄纱笼罩住视线时,隐约只看到有一矮小的男子带着几个熟悉的面孔居高临下地站在其中一个女子身边指指点点。
那些人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商。
安平立马拉住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赶紧走。两人顺势躲进一处杂物间,安平蹲在门口小心张望着,走廊上空无一人,可安平神情却是格外警惕甚至是恐惧。
“不要看,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些,假纯情什么?”安平眼角看到顾明朝脸上的红晕,不屑地说道。顾明朝垂下眼还未说话,突然听到隔壁屋内传来一阵柔媚的呻/吟声,那声音似海浪一阵高过一阵,只是不多时那声音逐渐变成抽泣又猛地演变成一声凄厉绵长的惨叫。那声音太过尖锐,吓得杂物间内的两人浑身一哆嗦。
安平开始抑制不住地在发抖,唇色惨白。回神后的顾明朝看她面无人色,心中诧异,低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安平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低声说道。
两人说话间,隔壁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几个仆从轻声急促跑过,外面传来谄媚的声音:“贵客可是满意,是否需要再送个人来。”
门外顾明朝熟悉的油腻声,咂了咂嘴,带着餍足意味响起:“不用了,抬出去吧,今日送来的人调教得不错,就是药喂得太多了,人都不是很清醒。”
那声音竟然是大理寺监丞陈端。顾明朝想要透过细缝向外张望,却被安平牢牢抓住,安平咬着牙对他摇了摇头。
谄媚的人连连称是,对着身后的仆从,厉声说道:“还不把人搬出来。贵客换个屋子沐浴休整一番,今晚还有大宴,与你一同前来的贵客刚刚收拾妥当了,这边请,这边请。”
屋内忙乱了一阵子,陈端被人带走,没多是就听到有个厌恶的声音小声响起:“呸,一个年级这么大找了三个人,一个满口之乎者也天天玩死人,还要人清醒一些,呸,怪不得是好友……”
“闭嘴,别说了,快走。”
顾明朝浑身发冷,他从细缝看到一双睁大的,不愿合上的眼睛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艳丽的容颜被血迹沾染成为扭曲狰狞的不甘,女子眼中的绝望随着血迹一滴滴顺着担架滴落在地上,也落在他心中。
“他们竟敢圈养女子供大英官员狎妓!”时于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倏地握紧手中藤蔓,眸中带着火光,眼尾红痣似火在燃烧。
“香姨娘是那里出来的人?”时于归侧首轻声问道。
顾明朝沉重地点点头,那双眼睛成为他许久不曾散去的噩梦,他原本想借着长乐寺一案借机捣毁这座罪恶的温床,没想到醉花阴提早知道了这个事情,在他来之前人走楼空,只留下艳丽奢靡的一幢空楼,似在嘲笑姗姗来迟的人。
“可顾闻岳当时为何能走进这些地方,若是醉花阴谁都可以进出,早就该被发现才对。”时于归摸着下巴沉思。顾闻岳没权没势没钱,除了镇远侯这个虚名之外毫无作用,为何能进入醉花阴。
“他并没有进入醉花阴,香姨娘是有人故意送到他面前的。”
安平带他来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从后院替香姨娘拿回一块手帕,回来的路上她便把顾闻岳路遇被恶霸调戏的香姨娘,之后英雄救美的事情简单说出来。
醉花阴被圈/禁的人男女都有,他们被分成三等。之前顾明朝所见的大堂上的为下等被称为烟海,都是供富商、低阶官吏狎玩,死亡率非常高,从陈端房间被抬出的女子则是中等之人,经过特殊调教,容貌上等,才情出众,能挑选他们的则是大英叫得出名字的官吏与贵族,名为珠联,至于称为至于上等之人的天香数量稀少,需要培养多年,相貌才情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天生媚骨,人间尤物,用金银堆砌起来的美人,特供给某些人,而香姨娘便是出自这里。
时于归听到醉花阴的等级分布后冷笑一声,只觉浑身恶心怒骂了一声无耻。
“不过接近一个顾闻岳至于用得着千金培养的人吗?”时于归疑惑。顾闻岳烂泥扶不上墙,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有点,这样的人身上有什么需要暗地的人下这么大手笔,把一个这么珍贵的人送出去。
对于此事,顾明朝早已问过,至今依旧毫无答案。
“此事香姨娘也不知道,据她说言,幕后之人并未对她交代什么。”
“你信她的话?”时于归挑眉问道。
顾明朝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说道:“不论我信不信,我都不知道结果如何,如今香姨娘也并未对侯府照成危害,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你问过香姨娘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了吗?”时于归好奇地看着身侧的顾明朝。
“她只说不知。”顾明朝眼睛微眯,黑色眸光略有深意。
时于归见他这个表情便知道他是不信这话的,唔了一声:“这个你为什么又不信了,还是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但知道来此之前,她与谁有关?”
“谁?”
“温旭松。”
“早上的那个温家八郎君?你怎么知道?”时于归没料到会顾明朝会说出此人的名字,面露惊诧之色。温八郎君不过十九,香姨娘十五入府,在顾府呆了八年,如今已有二三,两人相差四岁。
“温旭松字云霄,香姨娘冒死拿回来的手帕上云霄二字,且花纹为仙鹤。”仙鹤是温家族徽。
“那温潮生这个假正经不是要打断温旭松的腿。”时于归嗤笑。
两人说话间立春和长丰匆匆而来,立春眉头紧皱,长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有消息了?”时于归见立春回来,惊讶问道。
立春严肃点头:“公主可还记得当日从京兆府尹王齐家中逃出来的逃妾李依?”
时于归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她也是从醉花阴里出来的,且她认识香姨娘。”这事说来也巧,李依原本九死一生差点没命,但她足够聪明,对自己也足够狠,不惜与鱼死网破的魄力逃了出来找到顾明朝,这才牵扯安平县主之事,拉下拐/卖女子一案。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她带着女儿一一住在径山寺内,径山寺早已不是护国寺被公主安置成了孤独园。
立春很快便查到香姨娘的户籍,立春掌管宫内数千宫娥黄门眼尖心明,一眼就看出问题,下令彻查,这才找到香姨娘的真实户籍。
——原籍江南道台州。
之后暗卫一队顺着线索在长安排查,一队赶去江南道台州,排查长安的暗卫在金桥街附近也就是醉花阴原址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李依,也不知立春用什么手段撬开了她的嘴。
“那她怎么出来的?”时于归没想到还能牵扯到这个人,一时间眉头紧皱,神情严肃。
“过程与我们知道的一样,只是在最开始有些改变。”立春忍不住要对幕后之人鼓掌,此人心机城府之深,令人敬佩且胆寒,“她一开始便是故意中人贩子圈套的。”
“什么!”时于归惊得跳下千秋,心中太过震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满脸异色问道,“她怎么怎么凑巧被你们抓住了。”可别又是一个圈套。
立春叹气。
“有人递信给她。”立春掏出一张字条,纸张花哨之际,暗香涌动,龙飞凤舞的字体,上面只写了句‘醉花阴见’,最底下画着一只鹤。
“温家?”时于归摸着那只鹤喃喃自语,“是温旭松的字。”温旭松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自诩文采出众,才情沛然,一手不入流的鬼画符草书每每都会被人追捧。
“更令奴婢震惊的是,李依竟然说香姨娘与温八郎君相识多年。”
时于归捂着脑袋,大概一天是太多消息气势汹汹而来,让她实在转不过弯来。
“别说了,让我冷静冷静。”时于归坐在石桌上头疼说道。
“不是属下不愿让公主冷静,只是殿下派人来催了,询问巡防司一事如何?”长丰抱剑站在后面面无表情说道。
时于归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今日正事还未办,哀嚎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完了,哥哥定是要骂我。”
“属下见公主事多,便替公主走了一趟。”长丰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时于归闻言,一扫颓废之色,大眼睛闪闪发光,乖巧地看着长丰,兴致勃勃问道:“如何?京兆府如何说的。”
“他们上月已经修过路了,也不知为何一月时间就被破坏成这样,这几日派人暗中查访时发现,有几对人时常拉着一车极重的东西出入金桥街,次数频繁,这才压坏了地面。”
时于归眨眨眼,突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警惕问道:“查到是谁了吗?”
“谢家三郎君谢书焕。”
第165章夜间私会
时于归踏着暮色回了千秋殿,至于今日在巡防司查到的事情便让长丰去了东宫回禀摆明了遵守之前说的话不再插手谢家的事情。宫内近日喜事连连,太子纳采又逢中秋将至,宫钥落锁后彩灯高悬,人来人往,十条主干道上宫娥黄门捧着贵重物件轻步急行。尚宫局的大宫女把手下的人支使着团团转。
“公主为太子纳采时的礼服送去了吗?”
“中秋晚宴那日,贵人们的衣服仔细检查,漂洗后再送过去。”
“谢嫔那边的衣服该如何……”
“自然是按惯例送,你在胡说什么,混账东西。”
一府七局这样催促责骂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使夜色笼罩也未并消下。公主的车辇就是这个时候驶入内宫,车轱辘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噜的身影,昏黄的日光照射在车顶上,金丝银线发出耀眼的光泽,宫娥黄门退后背对沉默噤声。长长的红墙甬道上金光弥漫,直到最后马车消失在拐角处。
拎着食盒的宫娥羡慕转身,对着身边的小姐妹倾羡说道:“真好啊。”宫娥的生活想来清苦,每日寅起戊睡,工作量极大,稍有不顺就会被管教嬷嬷责备惩罚,外人自觉光鲜亮丽,内在却都是血泪史。这些日子过久了看到贵人小主们众星拱月,脚不沾地,手不沾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心中自然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只是圣人对于男女情事一向不热衷,内宫嫔妃数量屈指可数,即使有人心比天高,但不得不趋于现实,去往后宫的路被圣人亲自堵死了。
宫人都说圣人这辈子的感情已经完全落在皇后身上,皇后在世独宠皇后,皇后走了后烟消云散,即使后面丽贵妃顶了皇后冠宠后宫的位置,但老人都说这两人是不一样的,圣人对丽贵妃只是宠,把玩着一块珍玉,细心打磨可若是不喜欢了等待这块玉的便是粉身碎骨,但圣人当年对皇后可是又敬又爱,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少些胡乱心思。”一旁的小姐妹啐了一声,她嘴角边有一小黑痣,不笑起来的时候格外阴沉,她眼神一扫,视线极为犀利,把一旁之人胡乱的心思打散得一干二净,“没了小命,哭都没地方哭去,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提着食篮的宫娥吐了吐舌头,小声抱怨道:“我知道的,我就是说说,你怎么又凶我。”
“没什么好说的,今日又去浮华殿?”嘴角小黑痣的宫女一向点到为止,见她服软便换了个话题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