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距长安城不过三日马程,郑莱却花了七日,折了三队人马才平安回京,你是觉得你比郑大将军武功还要厉害吗?”谢书群反问道,
谢书华又是被顶得说不出话来,气得脸都黑了,他猛地抿紧嘴,撇开脸,像得不到糖的小孩,生气地说着:“这两件事如何能相提并论,杨家之所以全力反杀是因为郑大将军手中掌握的消息会要了杨家的命,这才让他们拼死一搏,我这次只是去牵制王家,且王守仁是杨沛祁这等人可以比较的嘛?必定是遮的严严实实,我又不是你,怎么能抓到他们的把柄。”
他说得又急又快,和平日里端着的矜贵模样大不相同,像极了小时候被公主气坏的样子。只是原来易怒易炸的少年郎随着年纪渐长,开始学着他哥的模样一点点拾起大人模样,变成如今的样子,因此谢书群乍一看他这般模样,第一时间竟然觉得怀念。
“你笑什么?”谢书华悄悄转回脑袋,竟然看到谢书群嘴角含笑,眼底还残留着笑意,原本还有些心虚自己态度是否太激烈,被哥哥这个模样弄得更加火大,口气顿时恶劣起来。
谢书群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脑袋,甚至顺手撸了一下,把谢书华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乱了几根。
谢书华生气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脸呆滞地看着谢书群,见他收回手笑着摇了摇头的模样,突然怒从心中来,愤愤不平地压下自己翘起的头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做什么,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原本极为生气,可看着谢书群略带惆怅的神色,话到嘴边便又变成小声嘟囔,不高兴地抱怨着。
“是我不好,道童长大了,人又不是全部都给你,这些是给你防身用的。去了江南道遇事都要想清楚再做决定。时间不早了,不然赶不上休息的地方。”谢书群眉眼一片温柔,注视着自家弟弟,笑着道歉。
长大也并不是不好的事情,敏感又骄傲的弟弟慢慢变成大人模样,脾气大,话不多,可总是在他面前露出小孩般脾气,连抱怨的时候都依旧会红着耳朵。
谢书华被刚才这一举动乱了节奏,接下来的话也不知道从哪说起,咬着牙盯着他站在原地。谢书群岿然不动任他打量,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你……你答应我。”谢书华破罐子破摔,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死死盯着谢书群,“有什么事,一定要等我,不然……不然我就丢了你给我的三个锦囊。”他脸上表情突然得意起来,斜着眼看着谢书群,大有见他吃瘪的样子。
谢书群脸上果然露出苦恼,眉毛细细皱着,眼睛却是露出笑来:“可,即使我不说,等你回来后锦囊大概也是用完了的。”
“……”
“哥!”
“好了,怎么大的人还天天闹脾气,时间真的不早了,你早去早回不是比我说什么都来得重要。”谢书群一语惊醒梦中人。谢书华不得不想着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了,只好最后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出了十里亭。
谢书群目送那辆马车消失在拐弯口,脸上笑意慢慢变成冷漠的严肃,眉眼轮廓在昏暗的天色中留下浓重的阴影,深邃眼睛平静得比天上厚重的云层还要令人不寒而栗。
“主人,炎王有请。”一个黑衣人动作利索地从屋顶上翻下来,单膝跪在地上。
谢书群脸上不再是平日里温和无害的表情,他背对着黑衣人,身后是层层压迫的乌云,黑沉得似乎要吞没这个长安城,远处闷雷滚滚,路边树林飒飒作响,原本还算亮堂的白天瞬间黑了下来。
“今后你便跟着二郎君,从江南道回来之前,不可被他发现。”一直沉默的人再次开口,冷冷地下了最后一道命令。那声音夹杂在骤然响起的雷声中,不过是与往常一般轻的声音传到黑衣男子耳边,却觉得比那声响雷还要清晰。闪电接踵而来,照亮两人冰冷深沉的脸颊。
谢书群身姿如青松般,连绵不绝的闪电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密密落下,照得凉亭内两人面色晦明不定,气氛如针扎般煎熬。
——大雨,倾盆而至。
“主人……”黑衣人跪在暴雨中,面色惨白,不可置信。
“暴风骤雨,云开月沉。沧海,你得护住他,死也要护住他。”谢书群闭着眼低声说着。暴雨携风至,瞬间打湿谢书华衣摆,原本耀眼的金丝花纹暗淡下去,似乎要被漫天暴雨和扑面狂风所击倒。
一声巨响在耳畔边响起,群山附和,嗡鸣阵阵,看似坚硬的大树在疾风骤雨间风雨飘渺,摇摇欲坠,风大雨急,誓要把大树连根拔起。
“去吧。”
时于归趴在柳府老祖宗的胡床上,津津有味地听着老祖宗讲故事,正入迷时,只听着外面一下子变热闹起来,紧接着大雨而至,所有窗户都哗哗作响,院中仆役全部动了起来。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六月天孩子脸,可真没说错。”时于归扭头看着丫鬟动作迅速地关上原本大开的门窗,饶是如此,屋内也湿了不少地方。
柳老夫人下意识伸手拍着时于归的手背,唯恐她受到惊吓。
时于归睁着大眼睛,大咧咧地说着:“我可不是母后,才不会被吓到呢。老祖宗你继续啊,母后踏青遇到父皇后一见钟情,后来呢,谢家应该是同意了吧,不然母后怎么当的皇后。”
柳老夫人见她眼睛亮亮的,依旧是一脸兴奋,没有一点受惊模样,这才继续摇了摇头,嘴角一勾。带着隐约的不屑讽刺。
“当时圣人不过是冷宫之女生下来的八皇子,人言微轻,先皇甚至连早朝都不让他去,你母后好歹也是谢家嫡长女,谢家什么身份,又怎么会同意呢。”柳老夫人衰老的眼睛垂了下来,眼皮耷拉着,遮住万般神色,嘴角下沉,露出两道深刻的痕迹。
“那后来呢?”时于归紧张地问着。
柳老夫人拍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躺在她膝盖上的人,脸上露出笑来,眼神怀念又痛苦,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仔细摸着她的脸,又是怀念又是恨恨地说着:“你母后也跟你一般脾气,遇到喜欢的就像猫逮到老鼠哪里肯松口。谢家不同意与她何干,她本就不是众人期望下的名门淑女,虽不如你出格,但当时也是惊天动地的事情。”
先皇后谢温长相肖似母亲,柔软温和,说话斯斯文文,才情出众,可她骨子里更像她外祖父,杀伐果断,极有主意,眉宇间也更加英气。
她早熟敏锐,早早便知道自家怪异的内院情况,明白谢家和柳家的矛盾,若是寻常女人想要在谢家生存下去都会选择远离柳家,可谢温偏偏反其道而行。
她自小便是一个月中半个多月都是留在柳家生活,因此在谢家常常被人忽视,而她母亲为了在两院争锋中不落下风,自然无视她,而柳家只剩下孤儿寡母,日子过得不好,谢温打着照顾长辈的名义时常救济一二。
喜欢上八皇子的时候,她也还未及笄,不过是桃花树下的惊鸿一瞥,也许也是因为身边没有那般矛盾性格的人,胆小却反叛,随波逐流却又不甘命运,眼睛比盛开的桃花还要耀眼。
他们在某一处诡异惊人得相似。一个被困在深宅内院,一个被困在红墙宫瓦内,两人都不甘心却毫无办法,就像是一堆灰烬中一丝火光一闪而过,也许火种早已在那个时候埋了下去。他们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却不约而同地对对方产生好感。
“她啊,下着大雨,直接跪在我门口让我去宫中做媒,跟我直接言明抓住她母亲和父亲的把柄威胁着让他们同意此事,所以此事万无一失。”
“她母亲气得要不给她准备嫁妆,她也不在乎。她清楚得很,谢家私底下再如何看不上八皇子,面子上可不能这样与先皇过不去。”
“所以她成功了?”时于归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柳老夫人继续说着:“哪能啊,谢家可不是好捏的柿子,她还是太年轻了,若是再大些她必定会想出更好的办法,也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她啊,聪明得很,如今人人都说谢家大郎,才智惊人,谢家无人能比,要我看不过是因为你母后一是身为女子,二是身陷內宫。”柳老夫人难得发表感想。
“不过因为王家不知为何好端端要把嫡次女嫁给八皇子,谢家觉得不对劲,这才半推半就同意的。”
时于归惊得坐了起来,惊疑地看着柳老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为这件事情的结局中哪件分叉小事情发表看法,大眼睛不停地眨着,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想问什么?想问王家之事和你母后有没有关系,还是想问谢家态度是否真的这么随意?”柳老夫人见她这般模样,一眼便看清她心中的想法,主动说着。
时于归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你母亲做事可不和我汇报,王家之事我也不清楚,不过王家当时及笄女子只有两个,一个许配给了当时的三皇子,一个便许给了八皇子,三皇子不必说母亲是当今皇后,舅舅是镇南王,王家南边起家,许给三皇子并不奇怪。但嫡次女的婚事许给什么都不是的八皇子可不是惊得人掉了下巴,若不是如此,只怕谢家不会如此轻易同意这门婚事。至于谢家态度,不论如何,也算是如了温儿的心愿,我便不说了。”
时于归摸着下巴,也不知想着什么。柳老夫人只是拉着她的手,苍老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点一点,细细把这人的模样装进脑海中。
她年纪太大了,也不知何时就到了头,所以自然要珍惜每一点时光。眼前这人是温儿拼死生下来的孩子,明明母女两人从不曾相见,可偏偏于归就和温儿一般模样,和她一般性格,连喜欢上人的经历都命运般的相似,就像是上天冥冥注定一般。
柳老夫人看着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眼前的公主眼睛中带着温儿从未有过的活力和自由,她敢爱敢恨,依旧保持赤子之心,而世人人人赞颂皇后,却不知她前半生被困在富贵牢笼的谢家,后半生在不见天日的皇宫,那双眼睛早已没有天真。
“他们都觉得顾侍郎家世低,那不如……”时于归完全沉浸在自己心思中,嘴里嘟囔着,也不知想出什么鬼主意,又是兴奋又是迟疑。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学人家做当地的一种小吃,低了一早上的脑袋,下午又做了一下午的耳环,晚上又码字,脖子好不舒服!又胀又僵,有没有什么良方啊,除了推拿,我家去医院太远了,有没有在家可以实施的有效办法!求教!
第136章公主偷袭
盛夏炎热,饶是信奉心静自然凉的顾明朝也不得不热出满头大汗,在蒸笼一般的刑部司煎熬着,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丝毫没有带走一丝阴凉,反而让空气中凝稠的闷热感越发令人窒息。盛夏时节好像案子也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而减少,往常暗自繁多是,人来人往,人人面带焦急之色,而如今刑部司安静地连猫都不愿意出来晃悠。
“顾侍郎。”阿瞳盯着大太阳冲冲跑到刑部司,一点墨绿色瞳仁闪着兴奋的光泽,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扒着门框向外张望着。他这几个月就像是柳枝抽条一样,身形逐渐拉长,露出一点少年轮廓。这一年多跟着长丰习武练剑,原本畏畏缩缩的气质也焕然一新,举手投足间带着大方英气。
“进来吧,你怎么来了。”顾明朝笑着招招手,为他沏了一杯茶。
阿瞳扣着门口,吧嗒吧嗒跑了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后又趴在顾明朝案桌前,有些扭扭妮妮地说着:“顾侍郎,您可以把大花带回来吗?”
公主不知何时盯上了刑部的大花猫,前几日被长丰冷着一张脸,领着后脖颈带回宫去了。刑部群猫无首,来回在刑部和御史台来回穿梭,破坏了不少东西,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众人措手不及。
“怎么了?你不是不喜欢大花吗?”阿瞳幼年颠沛流离,时常和猫狗抢食物,尤其是发生冲突时往往受伤的都是阿瞳,是以阿瞳被带回刑部后依旧极为讨厌猫狗。
阿瞳扣着手指不说话,大眼睛委委屈屈地耷拉着。
他趴在案桌前,思索良久这才不甘愿地嘟囔着:“小夏……小夏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回一窝没了母猫的小猫咪,径山寺不给养,便带回来想养在刑部,可是刑部的那些老猫都不认那窝猫,有人说这群猫都是听大花的,叫我们让大花来认认猫。”
——可大花被公主带走了!
他悄咪咪看了一眼顾明朝,直直地撞进顾明朝含笑眼中,突然间内心深处涌现出又是尴尬又是羞赧的不知名情绪,只好等着头握着杯子不说话。
顾明朝脸上笑意加深,眉眼中俱是笑意,生怕戳破一点少年涟漪,只好勉强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说着:“皇宫内院我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能见到千秋公主,倒是你跟着长丰大将军习武,不如问他去。”
阿瞳脸色一僵,把脑袋埋进杯子里,不说话。原来阿瞳平日跟着长丰学武都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
长丰原本就性子冷漠,时常板着脸不苟言笑,教习武艺时更加严肃,一有点分心或领悟差了点,一双厉眼就会直盯着你,如刀似剑,让你两股战战,不敢说话。阿瞳压力极大,所以每次都是拉着小夏一同去找长丰,好在小夏性格机灵,性格也活泼,领悟能力极强,因此原本一人习武变成两人一起学习,阿瞳压力骤减。
“您再想想办法吧。”他苦着脸哀求着,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少年清瘦的肩膀无助地塌着,热烈的阳光笼住脸上的失落,半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斜斜地倒影在异于常人的白皙皮肤上,看上去像只被赶出来的无辜小奶狗,委屈巴巴,“若是我办不好这事,小夏……小夏肯定要给我好看。”
“噗呲!”
“胡说八道!”
阿瞳像是被人用火把撩了尾巴,脸色一变,猛得一下弹起来,一跃而起,警惕地看向窗外。
窗外不知何时站着两人,半月不见的时于归牵着小夏出现在窗户口,再远出,长丰抱剑冷漠地站在拱门处。时于归脸上是绷不住的笑,小夏则是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我什么时候凶过你!”小夏隔着窗户,对着阿瞳怒气冲冲地吼着,像只炸毛的小猫咪,在阳光下张牙舞爪,露出尖锐的爪子。
阿瞳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耳朵紧紧贴着,下意识靠近顾明朝,像儿时一般揪着他的衣服不撒手,可怜兮兮地低着头,心中超气地反驳着,嘴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顾明朝和时于归对视一眼,皆露出笑意。两人同时拍了拍一旁之人的脑袋,异口同声地说道:“你们自己去解决吧。”
时于归对着长丰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年轻别伤了感情,带走好好调/教。”长丰无奈地一手领着一个,把两个互吐口水的人带离公主视线范围内。
gu903();刑部司很快就安静下来,又恢复了盛夏酷热且安静的氛围,只剩下不断蝉鸣在树荫下歌颂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