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想做什么?时于归呼出一口气,没有找出丝毫头绪。冷静自持有规划的人一旦不按常理出牌往往意味着出事。
“盯紧贤良殿,派人请谢嫔来。”时于归坐在车辇上,半阖着眼低声吩咐道。
马车不急不慌地走在御花园的车马道上,天色已近正午,烈日高悬,热浪滚滚,知了都热得叫不动,只有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时于归一回千秋殿,立秋便把准备好地午食端了上来,立春派人去玲玲殿下帖子,立夏站在一旁伺候着,时于归无精打采的搅着琥珀奶酪,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玲珑殿这几月有什么异常的吗?”时于归问着立夏。
立夏低头恭敬说道:“谢嫔之前一直闭门不出,这两个月倒是请了尚宫局的司制七回,次次都是做织云布的衣服。”
“给谁穿的?”时于归皱眉问道。
“只是让司制帮忙绣花裁布,具体尺寸是玲珑殿的宫女自己缝制的。”
“做衣服的时候谢凤云在吗?”时于归冷冷问着。
“不在,谢三娘子是这个月才频繁去的玲珑殿,大概六天一次,每次都是从早上待到晚上才离去。”
时于归皱了皱眉。六天一次便刚好和陪礼人课程完全岔开,但这几次谢凤云上课完全没有任何异样,最近两次少了杨如絮甚至还有些郁郁寡欢。
谢家邀宠失败后对谢嫔是漠不关心的,谢嫔入宫十多年,谢老夫人在世时倒是看望得勤快,老夫人本就不同意送女儿入宫,之后发生这样的事情更是伤心,日日担心自己的幺女,身子骨越来越差,老夫人去世后,来看望的人寥寥无几,谢韫道倒是体贴亲妹,逢年过节会送不少东西。
“织云布。”这个布料没什么稀奇的,唯一可以说道的大概就是皇后生前极为喜欢这种布料。
“明天上课把父皇赏赐的圆领袍拿出来。晚上的时候请嬷嬷过来。”嬷嬷是一个瞎眼嬷嬷,皇后去世圣人遣散了不少人,这个嬷嬷年纪太大了,圣人体恤便让她留在内侍省,后来被时于归带回千秋殿。
不多时,有宫娥顶着日头,匆匆而来。
“公主,谢嫔已在门口等候。”
谢嫔模样咋一看与时于归有些相似,圆眼小脸,柳眉樱唇,轮廓柔和,低眉顺眼,嘴角总是微微下垂,看着有些愁苦,尤其是她不说话的时候,阴沉的感觉便更加明显,而时于归的长相相比较谢嫔的柔弱添了一丝英气,一双眉毛又黑又直,眉目间也是飒爽的模样,宫内老人都说这气质神态像极了皇后。
“参见公主。”谢嫔屈膝行礼,时于归坐在上首点头赐座。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她坐在下首,柔柔问着。
时于归打量着谢嫔,见她今日梳着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只碧玉簪,身上穿着简单的流云群,布料正是织云布做的,这番大方姿态倒是让时于归有些吃不准她的态度。
“本不想参与内宫之事,只是一大早娴贵妃便请了本宫过去,说是与你有些摩擦,请本宫调和。”时于归只见轻轻搭在茶盖上,随意说着,“如今内宫之中,除娴贵妃之外便只剩下你的品阶最高,此事生出龌龊只怕内宫不稳。”
她看着谢嫔脸色,见她平静如常,闻言只是抬起头来笑了笑应着时于归的话:“想必是娴贵妃多虑了,织云布的事情我已经同她讲得清清楚楚。今年是我母亲冥寿十年,母亲待我恩重如山,我身在深宫也是感恩戴德,无能回报,只恨自己不能在跟前尽孝。所以打算为母亲吃斋礼佛一年,宫内的规矩公主也是懂的,寻常日子岂能披麻戴孝,我这才选了织云布。”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平静,眼角却是泪光闪闪。谢家在谢嫔入宫失宠后依旧坚持来看她的便只有她母亲,她母亲生她年纪颇大,还为此落下一生病,但这并不妨碍老夫人这个幺女的疼爱。
“谢嫔倒是孝顺,大英以孝立国,想必圣人也是喜欢的。”时于归抿了口茶,淡淡说着。
谢嫔擦了擦眼角,温婉一笑,不再说话。她端坐在下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油味,神情举止毫无变化,坦坦荡荡任由打量的模样。
“谢三娘子入宫频繁,尚宫局送来的册子上玲珑殿地份例早已超了,也请谢嫔多多留意。”时于归所幸把另外一个事情也直截了当戳破。
谢嫔抬起头来,无奈地说着:“这事我也没办法,哥哥知道我地想法后,便让云儿来陪我,说是替她尽份心,云儿也算孝心,娇滴滴的小姑娘,平日里是最不喜欢穿着织云布的,这几日也都穿了起来。”
她说得毫无遮掩,好像一切都是娴贵妃和时于归的错觉,坦诚地比夏日的烈日还要直接,让人找不到一丝破绽。
“公主若是不行,也可随我去玲珑殿看看。”谢嫔主动说着,眉眼轻敛,认真说着,“娴贵妃怕生事端这才格外着急,但我这玲珑殿……不瞒公主,圣人几乎从不踏足,我为母亲祈福一年既不违反宫规,又承了孝道,还请公主准允。”
她竟然顺势跪了下来,脸上流出泪来,柔弱可怜。时于归眉心一蹙,一旁的立春动作利索,立刻上前扶起谢嫔。
“谢嫔不可。”立春动作有力,强硬地拉着谢嫔起身。时于归虽为嫡公主,但谢嫔终究是圣人内宫人且为九嫔之首,再者谢家和公主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一跪只怕要传出闲话来。
时于归端起茶来,冷冷说着:“谢嫔不必如此,这事本宫也不过是看在凤仪的面上,后宫生乱朝堂风波,谢嫔只需自己问心无愧便是,立春,送客。”
她看着谢嫔被人搀扶着离开,织云布的衣服沉重柔顺,行走间勾勒出一丝韵味,简单朴素的布料在富丽堂皇的千秋殿出乎意料地醒目。
“一个个说话都不带眨眼的,倒显得我里外不是人。”时于归漫不经心地说着,修长白皙的指尖搭在青瓷盖上,露出一丝粉嫩色泽。
立春站在角落里不说话。
“找人继续盯着玲珑殿和贤良殿,都不是省油的灯,窝里斗便算了,可别给我惹出幺蛾子。”时于归抚了抚袖子站了起来,看着天色,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语气陡然一转,兴高采烈地说着:“今日天气不错,准备马车,去刑部看看。”
时于归一本正经地说着,立春看着惹得连叶子都打卷的天气,心中暗笑。
一辆马车很快便顺着西侧门出去了,消息很快便传回了玲珑殿。谢嫔躺在软椅上休息,而谢凤云坐在一旁,穿着简单的织云布,惊讶地问着:“公主好端端找你做什么。”
谢嫔睁开眼,看着自家侄女的模样,谢家这辈人中,谢凤云是所有娘子中长得最好的,一眉一眼都透出精致的模样,和时于归有着相似的轮廓,神态娇艳如牡丹。
她怜惜地看着她,轻声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为奶奶尽孝的事情让娴贵妃告诉到公主那边去了。”
谢凤云脸色一沉,愤愤说道:“都说娴贵妃面慈心善,如今看来倒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谢嫔笑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去休息。
只是等谢凤云离开,她脸上挂着的笑顿时收了起来,嘴角紧抿,看上去更为阴沉,一旁的丫鬟低下头不敢说话。
时于归懒理内宫事情,兴冲冲的冲到刑部司的时候,却被告知顾侍郎跟着盛尚书去了户部,她不高兴地坐在热不透风的刑部司大堂上。
“公主,谢侍郎求见。”立春上前低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改错字,继续睡觉去了~~
第121章年少心事
谢书华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矜贵公子,家世显赫,学富五车,虽性格高傲,但依旧属于别人家的孩子。谢家虽然内宅复杂,一夫二妻,但对族中子弟教育一视同仁,不论嫡庶都要进族学每日苦读,男子学到及冠之年,女子学到及笄之年。
谢书华是大夫人生的第二子,之前多年不曾生育只有嫡长子谢书群,生生被柳家女压了一头,没想到生了谢书华之后,先是西苑柳家女差点闹出人命大事,薄了家主喜爱,然后谢家势弱,为了巩固位置,不得不讨好长平侯,这才把后院维持在一个平衡的阶段,最后谁也没想到大夫人可以高龄生下谢凤云,给足了谢道韫面子,至此大夫人儿女双全,她只觉得都是生下谢书华后才带来的好运,对着二儿子有求必应,宠爱非常。
是以嫡次子谢书华一出生便含着金汤匙,上面是才情出众的哥哥,下面有容貌娇艳的妹妹,哥哥才智超群,圣人盛赞,妹妹艳冠长安,才名远扬,自己风光霁月,矜贵无双。长安少年春衫,郎君骑马依桥,衣香满路,人人钦羡。
时于归自小与她一同长大,谢书群是太子陪读,谢书华便也常年入宫,两人相处甚久,一人读书一人睡觉,一人爬树一人展臂,哪怕时于归凶巴巴地赶他走,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她后面,后来年岁渐长太子及冠,谢家兄弟便很少入宫,好似皇宫内的一个过客,而长大了的谢书华也变成入如今这等嘲讽愤世模样。
这位面如玉琢的少年郎,自小就娇贵,不穿不合身的衣服,不带不配衣服的玉佩,出门必定头戴玉冠,腰挂配件,是真真切切用金银堆砌起来的高门子弟。
时于归皱眉看着眼前的人,要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要以为印象中的谢家郎君换了个模样,站在她面前的人模样憔悴,那身衣袍空荡地挂在他身上显得他瘦弱不堪,眉宇间阴郁密布。
“坐吧,你怎么了?”时于归狐疑问着。她和谢书华大概从小就犯冲,从小到大就没安安静静相处过一炷香的时间,时于归厌恶谢家人对这个谢家嫡子自然没有好脸色,但谢书华小的时候完全看不懂人脸色,跟着他在御花园中乱窜,长大后大概是觉得丢脸也或者是觉得热脸贴冷屁股,对时于归一直能躲就躲,态度判若两人。
谢书华眨眨眼,抹了把脸说道:“无事,盛尚书让微臣交予公主上旬刑部事例。”谢书华递给立春一本厚册子。
时于归是圣人亲自设立的刑部监督司,按理是每旬月检查刑部事例,对疑惑事项提出质疑。平日里都是顾明朝送的,只是这几日顾明朝和盛潜去户部调取上半年犯案人员的户籍信息,并对在逃人员核对并下发海捕文书,此事不容出差错,一向是尚书亲自带着侍郎去翻阅资料的,今年便挑中了顾明朝,因此送事务册子的事情便落到谢书华手中。
立春把册子送到时于归手边,时于归随意地翻了翻,密密麻麻都是字,炎炎夏日没得看话本已经很糟心了,还得来刑部办公,这事不亚于被人架在火山烤。时于归立马合上书籍,眨了眨眼把密密麻麻的字甩了出去。
“我到时候再看。”时于归把手搭在书皮上,随口敷衍着。
——我必须得等红杉记的结局出来后再决定看不看。时于归认真地想着。
谢书华笼着袖子坐在下首,长长的睫毛半敛着,平日里骄傲矜持的脸在日光下透出疲惫,这模样分明是有大事。
时于归皱眉,谢书华和谢书群是她可以忍着谢家的唯二原因。
谢书群是太子陪读,自小聪慧谨慎,沉默寡言,是谢家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入东宫的人,他为太子出谋划策,紧紧依附东宫,但又巧妙地维持距离,譬如杨家之事,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而谢书华毕竟是自小的情分,打了打过了,骂也骂过了,闯祸时一起跪过御前,淘气时一起落过水,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童年和这位谢家嫡子一起度过。
她不喜的是谢家带给他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再说谢书华给他和谢家所有人的观感都不一样,这个少年郎自小便有着一根反骨,肆意妄为又敏感多情。
“别跟我说没事,你这模样我还以为是你爹要不行了。”时于归没好气地说着。她说谢家想来不客气,谢书华听了十几年哪里还会动气。
他闻言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着:“承蒙公主惦记,家父身体目前还算可以。”
“立春给我拿面镜子来,给谢侍郎好好照照,他这模样马上披麻戴孝我都觉得没问题。”时于归敲了敲桌子,嘲笑着。
谢书华这态度可不对,平日里她要是阴阳怪气说话,姓谢的早就阴阳怪气回她了,哪还会这么顺着她,太阳西边出来都没这么稀奇。
“公主这嘴,我看马上上台说书也没问题。”谢书华终于抬起头来,剑眉星目间露出嘲讽的笑意,也增添了一丝生气,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时于归,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时于归见他恢复正常,撇了撇嘴。
“你不会是被谁拒绝了,日思夜想把自己浓成这副样子?”时于归不亏是话本看多了的人,眼色犀利,敏锐地发现他衣领处的一处红痕,这位置可不简单,要不是扑在怀里,大概是蹭不到这样的地方。她脑子里瞬间脑补了八百个场景,一个比一个刺激,怜悯地看着谢书华,只觉得是哪位小娘子眼光倒是犀利,不被外表迷惑。
谢书华就知道时于归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站起身来冷淡说道:“微臣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时于归不高兴地磕了磕茶盖,茶盖发出叮咚一声,成功阻止了谢书华的脚步。
“好歹也有着儿时情谊,你这态度着实令我伤心。”时于归见他今日这般模样,猛地想起年幼时他嘴硬的样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随口便说了出来。她看着谢书华消瘦的背影,长长的影子拉倒时于归的脚下,原本与她同高的少年,不知不觉中竟然高出她许多。
谢书华背影僵直,也不知那句话戳中他的心理,他出乎意料地选择转身,然后沉默地坐回原处。时于归惊得差点甩出茶杯,瞪大眼睛,见了鬼一般地看着面前人,满脑子疑问。
“不……不是,你真的没问题吧。”时于归惊讶地说着。
谢书华低着头嗯了一声,他沉默着,又觉得气氛不对,便开口说道:“本就是要等顾侍郎回来的,日头热,虽然屋内也不甚痛快,但平白来回走几趟更不痛快。”
gu903();早已把顾明朝纳入自己范围地公主非常警惕地问着:“你找顾明朝做什么?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顾明朝的吗?”谢书华不喜欢顾明朝可是明晃晃的事情,谢家小郎君喜欢厌恶一个人一向是挂在明面上的,不屑背后阴人,虽然坦荡但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