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朝笑道:“就算不洗澡也是要洗个手,擦把脸吧,而且衣服都坏了,过一会便起风了,你这衣服会感冒的。”
小乞丐被他绕的发蒙,心虚地只记住了开头的不洗澡几个字,又不想露怯,想着也许可以不洗澡,便点了点头,嗯嗯了两声。
长丰离去后,顾明朝看着抓着自己手的人,力气不大,但只要顾明朝有动作便会立马抓紧,心知他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便任由他抓着手,低声问道:“你有名字吗?知道自己几岁吗?”
小乞丐摇了摇头,不过随后点点头,小声说道:“老瞎子叫我小夏。说是夏天遇到我的,我还会写这个名字呢。老瞎子说我七岁了。”
顾明朝心中记下老瞎子这个人,像小夏这种人大多敏感,过多过深的询问他的事情会引起他们的反抗,便笑了笑不再问下去,小夏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心底又是涌现出一点开心的痕迹,他觉得这个侍郎真好,跟老瞎子一样。
“你吃饭了吗?”
小夏开心地点点头,高兴地说道:“让长丰带我来的公主给我吃了糕点,好好吃的。”
顾明朝明白他说的是时于归,脸上泛出温柔的笑来,眼底似星星在发光,眉目柔和似水,缱绻情深。小夏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摸摸脑袋不解地想着:这个侍郎在笑什么?
“顾侍郎,水烧好了。”门口仆役抬着一桶水恭敬说着。
“抬到侧屋去。”
小夏紧张地握紧他的手,警惕地说道:“我不洗澡。”
顾明朝拍拍他的手,说道:“自然不是让你洗澡,等长丰给你带了衣服,便去洗个脸,洗个手,我今天不问你事情,先带你去吃饭然后睡觉。”
小夏觉得洗脸洗手不是洗澡,老乞丐和老瞎子没说不能洗,便点点头答应了。
“真乖!”顾明朝拍拍他的脑袋夸道,小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长丰提着一堆衣服进来,远远的后面缀着一条尾巴,正是阿瞳。阿瞳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大写的不甘不愿。
“你自己一个人去可以吗。”顾明朝拿着衣服递给小夏。衣服是阿瞳的,阿瞳身量远远超过同龄人,哪怕是他五六岁的衣服看上去也比小夏要长。这些衣服都是顾明朝为他挑的,款式简单,布料舒服。
小夏常年衣不蔽体,到了冬天都是茅草裹身上,第一次摸到这样的衣服,紧张地搓了搓小手,不敢接过去,羞怯又高兴地说道:“我自己来。”
顾明朝明白他的窘境,笑了笑掏出自己的手帕,放在他手中,紧接着把衣服放在手帕上。
“去吧。”他笑眯眯地说着,眼睛微微弯起,温润如玉。
小夏僵硬又小心地举着衣服,像是捧着一个珍宝,大眼睛眨眨,低声说道:“公主说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啊。”
顾明朝眼底笑意遮都遮不住,嘴角的弧度也不由加深。
那笑容,一旁的长丰看得直牙疼。
“公主在哪里捡到他的?”顾明朝等人消失在偏房门口,这才问道。刚才小夏在,他怕加剧他抵触的心理便一直强忍着不问。
长丰简单地说了一下,期间,阿瞳溜溜达达地贴着门框走进来,那模样活像老鼠见了猫。
“那把刀呢?”顾明朝问。
长丰面容一怔,抱着剑僵着脸。
因为公主并没有给他。他心底突然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顾明朝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僵住脸了。
“唉呀,长丰真是太不小心了,刀都没拿去。”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从花拱门处响起。
时于归笑眯眯地拎着一把刀,自拱门处闲庭漫步而来,态度悠闲,脸上笑意无辜。
立春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看着长丰露出怜悯的神色,能让立春女官露出这等模样的,十有八九就是有人倒大霉了。
“想着还是人命大案重要啊,这不赶着送过来吗。”时于归说的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她的视线和顾明朝碰上,眼底露出笑来,眨眨眼,狡黠灵动,真实意味不言而喻。
长丰垂死挣扎,不甘心地问道:“太子殿下不是还等您用膳吗?”
时于归一脸遗憾,痛心疾首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和哥哥详细说明了。”
她加重最近几个字,语气陈恳,态度惋惜。长丰只觉得肩膀上压力重了些,一口大大的锅砸得他头晕目眩,导致冷面将军难得一脸茫然地看向时于归。
“公主进屋吧,暮春霜寒,别冻了。”顾明朝强忍着笑说道。
时于归闻言开心地跑进来,路过门口的时候,脸上笑意顿敛,一脸沉重地把匕首塞进长丰手中。
长丰只觉得这把匕首重如泰山,他一脸悲愤。
——太!过!分!了!
“那个小乞丐呢。”时于归主动坐下,好奇地张望着。
“他叫小夏,我让仆役给他烧了桶水,让他洗漱一下。”顾明朝亲自为她倒了茶,解释道。
“果然还是你对小孩有一手,我之前问他半天,他什么都不说。事情的经过,长丰都跟你说了吧。”时于归接过那盏茶捧在手心,笑眯眯地说着。
顾明朝点头,温和的目光看向时于归。
“还是公主慧眼如炬。”
顾明朝的眼睛如秋水寒星,像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一寸秋波里放着千斛明珠都不及他明亮。尤其是他认真看人的时候,谁看了都会觉得心底发软。
“公主今夜前来不是来要询问案件进展的吗,若是太子殿下问起也好回答。”立春含蓄提醒道。
时于归突然想起这事,哦了一声,兴致缺缺地问道:现在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懒懒散散地问着,又怕给顾明朝太大压力,紧接着补充道:“若是没有也不用太急。”
顾明朝笑了笑,拿起手边的刀具记录本说道:“多亏公主派了长丰将军来,微臣正有一事想向长丰将军询问。”
时于归眼睛一亮,本就是个连环计,先把长丰心甘情愿匡过来,再自己借机溜达过来,合情合理,唯一的缺点就是顾明朝那边可能毫无进展,没想到顾侍郎动作这么快。
“那多亏了我让长丰过来。”时于归睁眼说瞎话不腰疼。
“不知有何刀具长约一尺半,刀身由宽渐窄,刀刃为直刀。”顾明朝问道。
长丰沉思半刻说道:“听上去像军中佩刀仪刀或者斩马刀,不过仪刀一般一尺,斩马刀三尺不到。”
“那仪刀或者斩马刀是否轻薄锋利。”顾明朝神情不变,继续问道。
长丰露出笑来,摇了摇头。
“顾侍郎可知大英共有多少兵力。”
顾侍郎摇了摇头。
“大英常备军为府兵与边防军以及拱卫皇城的禁军,府兵是主要兵力,全国共有六百三十四个折冲府,由十二卫和东宫六率遥领,圣人全权掌握兵权,太子殿下可调配其中七八,单单这里便有两百万人数,更别说边防军和禁卫军,全国兵力共有五百多万人数。”
“这和顾侍郎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吗?”对于这事时于归略有了解,大英公主是掌有实权的,只是时于归为了太子殿下的地位,选择避嫌,甚少碰触这类事情。
“每年需要消耗的铁器数不胜数,为了及时供应,惯例上刀具都是以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增加韧劲。其中斩马刀是两军对战的主要刀具,他们的刃口都会加以淬火,覆土烧刃,所以刃口坚硬可以劈砍破甲,同时刀身韧性强。大英能有多少制刀工匠,为保证供应,往往都是打个模板之后分发下去,让士兵自行打磨。”
“他们会吗?”顾明朝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皱眉问道。
长丰叹气,大英地大物博,边境接壤国家不尽其数,国内又州县众多,为行震慑之势,一直重兵行武,军需开销甚大,刀具只是其中一个问题。
“自然不会,不过军队日日有操练,刀具磨损也算厉害,他们大都不会打磨。”
“如此说来,刀具必定不会轻便,那刀具可有外流倾向。”顾明朝又问道。
长丰迟疑,这话可不好说。他思索后才开口:“工匠都是军户,泄露这些会有砍头之祸,但这事如何能确定,不过军刀一般配合阵法才有大杀伤力,相比个人单打独斗,拿走刀具无甚作用。”
“那真是奇怪,杀人的拿把刀形状如军刀,但材质轻薄,杀人者单打独斗,动作快速,功夫不弱。”顾明朝越发疑惑。
“刀具受材料和锻造影响,大都无法轻薄,剑倒是可以。”长丰斩钉截铁地说着。
屋内陷入沉默。因为根据仵作说的,男尸身体的三刀确实都是刀伤。
——这是一个悖论!
“你去看看那个小乞……小夏好了没。”时于归见小乞丐迟迟不来,对着立春说道。
“啊!”没一会儿,立春失态的叫声响起。
第78章荒庙双尸
谁都没想到小夏竟然是女孩子!
立春抱着懵懂无知的小夏匆匆忙忙出来的时候,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震惊,连顾明朝都露出错愕的神情,更别说抱了她一路的长丰。
“你是女孩子?”时于归看着立春怀里白白嫩嫩的人。小夏之前一直被黑泥掩盖,没想到洗干净后竟然如此秀气,若是现在的模样,谁也不会把她认错的。
小夏皱着眉,挣扎着要跳出立春的怀抱,立春不敢用力便顺势放她下来。她脚步不停,直接跑到顾明朝腿边站好,紧紧抱住他,整个人躲在他后面。
顾明朝浑身僵硬,之前以为她是男孩子自然不会有所顾忌,如今男孩子变成女儿身便不得不多加小心。
“我不是女孩子,老乞丐说我是男孩子,老瞎子也说我是男孩子。”小夏皱着鼻子不高兴地说着,她紧紧抱住顾明朝的大腿,又凶又气,气鼓鼓的模样。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乞丐中有女孩子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只是女孩子总是会比男孩子遭受更多的磋磨,但总的来说,孩子不管在哪里都更容易遭遇伤害。
“可你就是女孩子啊。”阿瞳盯着小夏的脸,嘟囔着。男孩子才不会长成这样呢,眼睛这么大,眉毛弯弯的,连嘴巴都这么小,白嫩又小巧。
小夏的视线立刻移到他身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冒着火气地呛声道:“我不是,老瞎子说我不是女孩子,女孩子会被杀掉的,你才是女孩子。”
“老瞎子是瞎子,他被你骗了。你就是女孩子,我才是男孩子。”阿瞳年纪也不大,被人这么抢白地骂了一顿,心中不忿,马上还嘴说道。
小夏委屈地憋着嘴不说话,大眼泪汪汪的,小声说道:“我不是女孩子,女孩子会死的。”
长丰见状不由皱眉,又看到阿瞳得意的神情,伸出手来,啪得一声打在阿瞳脑袋上,没好气地嘲笑道:“男孩子话怎么这么多。”
阿瞳一向怵长丰,又见小夏可怜兮兮的样子,摸了摸脑袋,嘀咕着:“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找打是不是。”长丰抱剑,冷眼斜他一眼。
——先不说男孩子也不让让女孩子多没出息,人也比小姑娘大,这么不会说话,欠打。
时于归和顾明朝对视一眼,皆露出疑惑的神情。顾明朝揉了揉额头,说道:“女孩子流落在外确实不太安全,想必那两人也是为了保护她才这么教她的,难怪刚才一直不愿意洗澡,想必也是他们再三嘱咐。”
只是没想到小夏还小,觉得洗手洗脸和洗澡是两件事,加上刚拿到新衣服,马上就忘记老乞丐和老瞎子的嘱咐。
众人一时也不知拿这个看不清自己性别的人如何下手。顾明朝把小夏牵出来,让她坐在一旁,决定还是回归正题缓解小夏的紧张。
“你今日来长安城做什么。”
顾明朝声音温柔,小夏见他跳过这个话题,心中怒意骤减,小心靠近顾明朝说道:“想去当铺把匕首当了。”
长丰摸出匕首,匕首外表朴实,连装饰都没有,刀锋倒是锐利,看样子还有人日日打磨。他捏着这把刀,放在手心把玩,逐渐间,竟然转出一股熟悉的手感。
“这刀……”长丰细细打量手中的匕首,这不过是一把寻常的匕首,但他确实格外熟悉,仿佛在哪看过。
“刀是哪来的。”顾明朝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露出抵触的情绪,这才继续说道,“刀铺可不会把一把成年人用的刀卖给一个小孩。”
小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结法特殊的红绳,红绳一节套着一节,反复循环。
她握在手心这才压下心中的不安,没了那层黑泥,她总觉得不自在。她安定好心态,细声细气地说道:“在破庙尸体上捡到的,人不是我杀的,刀掉在尸体边上,我看它在火光中闪闪发光的,便跑进去拿走了。”
阿瞳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看上去瘦瘦小小,胆子竟然这么大,连尸体都敢靠近不说,火场都敢闯进去,就为了拿一把匕首。
时于归不得不再一次认真打量她:“你胆子不小啊。”
小夏白了她一眼,无所谓地说着:“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