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虽然朝阳,可因为窗帘的存在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等蒋妤同做完手里的这个项目,一抬头发现天黑了。
黑也黑的不彻底,灰青的。
收拾东西回学校。
监控中她正俯身,倚在墙上的人手指轻点,切换到一个侧面拍摄的视角。
她头发松松垮垮地束着,没扎紧,还有细碎的两绺垂下来。
散在她脸侧,还有胸上。
她柔软的胸。
从楼梯上走下来,雯姐跟往常一样招呼她一声。
蒋妤同边走边对她笑,路过吧台时说:“今天的奶茶有点苦。”
“是吗?”雯姐接一声,跟她解释:“奶茶是我们店长做的。”
“嗯?”蒋妤同往外走的脚步停住,回头。
雯姐说:“我们店长最近回国,今天刚来过,听说你是老顾客就亲手为你做了一杯奶茶。”
那你们店长还是不要做奶茶了,容易流失客源。
她抬手将头发挽在耳后,轻笑道:“替我谢谢你们店长,奶茶很好喝,明天见。”
“明天见。”雯姐回一个礼貌的摆手。
蒋妤同推门离开。
她大跨步下台阶的腿白得晃眼。
裙子最好再短一点,能让人透过监控多得些安慰。
雯姐看着他上到二楼,不用猜也知道去的最里面那间。
以前她离开时,他就会进去坐上一会。
“作孽啊。”
旁边人听到雯姐小声自语,忙伸胳膊戳醒她,“你说什么呢!”
赶紧往楼梯那看了看,没异样才转过身,“咱做咱的事,别问那么多。”
话虽这么说,可想想都心惊肉跳。
二楼,房间里。
他坐在她坐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不至于让桌椅板凳跟其他东西一般凉。
桌上的奶茶杯没来得及收,吸管口有咬痕,上头留一抹红。
他伸手捻过,放进自己嘴里,口红甜和奶茶苦都有,混合在一起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很久远了。
一边是头顶的白光,一边是暗下来的黑夜。
下雨了,玻璃都不清晰,他的神色却越发清明。
他一直没敢细想,为什么要等待。
有的时候也想,放过她,放过自己。
为一个婊/子不值得。
嘴上这么说,可转脸就在这开了家奶茶店。
一个监视器当然不够,三个、五个、十个,他心底的欲求与日俱增。
说不定再过一两年,他会在她桌底椅子下装满监控,甚至是她的宿舍。
比起她肤浅的怀念,程回连在睡梦中都觉得难熬。
这根神经一直绷着,越拉越细。
第一年他还能偶尔骗骗自己,从第二年以后,潜意识都在诉说对她的渴望。
不过还好,还能自欺欺人。
直到她交了新男友,程回才醒悟。
哦,那就这样吧,就如她所说。
她怎样对他,那他也只好怎样还回去。
人们不会关心一场博弈中败类是如何变成败类的,他们只崇拜赢家。
程回陷下去,万劫不复后决定,将她也拖进来。
这家奶茶店从一开始就是座漂亮牢笼。
夏天多雨,碰上海城就是灾难。
蒋妤同刚进宿舍外面的天就塌了,雨下的跟赶海似的,雨滴不叫雨滴,鱼虾一样乱蹦跶。
青灰的天彻底浓黑。
他把窗帘拉开,从二楼往外看,跟她看一样的天。
第48章不后悔
蒋妤同原来有个舍友,边读研边找工作,接到大厂的offer后就直接退学工作了。
现在她一人住。
俞琬偶尔会过来陪她住几天,说是单人宿舍阴气重,来给她镇镇场子。
知道她担心自己,蒋妤同总会找时间请吃饭。
俞琬选了火锅店。
就他们两个人,鸳鸯锅,蒋妤同吃辣的,俞琬吃番茄锅。
俞琬拿过啤酒给自己斟满,再想给她倒一杯,被蒋妤同拒了,“我喝冰奶茶。”
“天天奶茶天天奶茶,少喝两杯吧你!”
蒋妤同不在意,对她一耸肩,“沈之君都不管我的。”
俞琬下着菜,一听沈之君的名字顿了一下,“欸你不提我都忘了,最近都没见你家沈之君,他粘你粘得那么紧,怎么舍得放养了?”
“啊,他啊。”蒋妤同戳着肉丸子,抬头说:“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好像很忙。”
“那感情好。”
俞琬巴不得沈之君离她远一点,别整天腻腻歪歪的,看着烦。尤其是两个人原来说好了单独吃饭,临了他非要跟来。
对俞琬也一副防备样,搞得跟她要抢他女朋友一样。
要说抢也是他沈之君从她这抢的人,俞琬翻了个白眼。
“吃啊。”蒋妤同也给她戳了个肉丸子。
“谢谢阿同,阿同才是对我最好的人!”
蒋妤同看她捏着嗓子撒娇,鸡皮疙瘩掉一地。
俞琬闷了口酒,突然说:“你毕业结婚吗?”
蒋妤同刚放下奶茶杯,听了她的话便呛到了。
“咳咳,咳。”
俞琬赶忙抽两张纸递给她。
蒋妤同摆摆手,捂着嘴缓了一会,抬头看她:“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俞琬挠挠头,后知后觉手里还拿着筷子,又放下筷子。“那啥,我师弟下个月就结婚,今天给我递了请帖。我刚吃着吃着就脑子一抽,问你了。”
蒋妤同夹着羊肉贴着锅边涮,说:“还早呢,不急。”
“毕业你就二十六了,沈之君才二十二。”这才是俞琬在意的地方,“你能保证他以后进入社会还能这么守着你吗?”
她说到这便不再往下,蒋妤同都明白,闻言撩眼皮看她一眼,漫不经心说:“我嫁不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可是你男朋友!”
“那只是现在。”
俞琬听着心惊,“阿同……你到底还要怎样?”
“没怎样。”蒋妤同把羊肉捞起来,全倒在她盘子里。
俞琬连最爱的涮羊肉都无暇顾及,想法窜上来后就口不择言:“那你是什么意思,非得等他回来你才能不作妖吗?”
这么多年拼拼凑凑拼出来的还是盗版,没一个真货。
俞琬受够了她的自我放逐。
蒋妤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下意识去笑,在掩饰。
可伸出去的筷子磕在锅沿上,想收回来怎么也握不紧,干脆放手让它掉下去。
胸口闷,胃也开始翻滚,刚才吃下的东西都成了毒药,现在药性发作。
蒋妤同慢慢低头,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摸过脸,又捋过头发,最后还是觉得放在脸上好。
周围的吵杂喧闹声都隔了一层膜,她听不真切。
也听不到俞琬说话。
喉咙里像硌着沙,一咳嗽,眼泪都带出来。
静了很久,她才捂着脸,泣不成声。
俞琬听到抽泣声,很不熟练的抽泣声,像是故意发出的。
为什么有人会连哭都不会?这种最最本能的情绪宣泄,她不会。
蒋妤同哭是没有声音的,哑的默的沉闷的,永远套着一个壳。似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她哭也得有利益加码。
但是现在,她用手抵住额,下颚抖得快要落下来。抹了一把脸,是眼泪,再抹一把,还是眼泪。
哭得要断气,落不尽。
近两年商界最动荡的就是南港程氏易主,第三代继承人上位。由于年纪轻,外头都称一声少东家。
对他来说,钱只是数字。
俞琬想起那人的身家,还有盛极的脸,问:“你后悔吗?”
蒋妤同低头,再低头,拿袖子掩住脸。
她不再哭,她说:“不后悔。”
哪怕再惨、再难,她也只会说,不后悔。
时间会抹平一切,以前能,现在也能。
咬紧牙,永远不会后悔。
新学期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沈之君来老校区找蒋妤同。
校园里风言风语多起来,她这才觉得自己好像被冷淡了。
两个人连面都没见,沈之君在电话里提了分手。
他压着音,蒋妤同等着他继续说,说原因,或者别的,都没有。
那就她来说,最后一个“哦”字结束一切。
挂掉电话,蒋妤同没什么感觉,充其量只是有点可惜,可惜自己丢了一件漂亮外套。
俞琬紧接着打来电话。
她接起,俞琬连珠炮似的开口:“沈之君劈腿了!那垃圾玩意还带个女生到处转,你快过来我帮你活撕了这垃圾!”
蹭蹭的火气透过电话线也能感受到。
“俞琬,你安静一下,俞琬。”
“安静个屁!这谁能忍,你快点过来!”
蒋妤同莫名觉得好笑,说:“我们分手了。”
俞琬骂到一半的话突然卡壳,啊了一声才说:“分手了?”
“对。”
“什么时候?”
“刚刚。”
她虽然这么说,可俞琬还是感觉到不对,“你那边刚分手沈之君就火速找了个新的,他无缝交接啊!”
无缝交接或者重叠交接都无所谓,蒋妤同拢了下肩头滑落的外套,说:“随便他咯。”
一方压根不在意,一方立马另结新欢,皇上不急太监急,平白无故自己成搅混水的。
俞琬撂下句骂娘的话,挂了。
蒋妤同瞥一眼恢复成主题页面的手机,笑着摇头。
研二的课题比她研一时的要难很多,最近导师还在拉投资搞项目。
原定负责此项目的师姐意外怀孕,在这紧要关头结婚去了,导师实在抽不出人手,拎蒋妤同顶上。
这一堆数据模板看着就头疼,蒋妤同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拿过手机再点一杯奶茶。
她把奶茶当咖啡喝,用来提神。
不知不觉又是一下午,基本框架弄得差不多,马上就能交接给下一个环节的人。
蒋妤同伸了个懒腰,衣服往上缩,露出腰间一片白。
收拾好东西,她往楼下走。
“雯姐再见。”她说着推开门。
“再见,欢迎下次再来。”
哪怕相处四五年,雯姐也尽量用疏离客气的语言跟她说话,将她明明白白放在客人的位置上,怕自己一个心软会丢掉这份超高薪工作。
毕竟年入近百万,跟企业高管都有得一拼之力。
现在正是夏末秋初的时候,秋老虎时不时回来一趟,温差很大。
奶茶店里一年四季都开空调,她在里头觉不出什么,出来先是燥一阵,等会又觉得凉。
蒋妤同拢紧衣襟,沿着小路走回去。
老城区,古街道,低矮的十字小巷就多。灯也是为了配合这个氛围特制的。
比起一般的路灯更暗,微微发绿,映着青灰黑的背景有种空荡的年代感。
似乎一个人在这条街上一直走,走到尽头还能看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海城。
蒋妤同走到尽头,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看向蹲在街口的老店铺。
它的玻璃都磨掉亮光,影影绰绰映出两个人影。
两个人,其中一个她。
另一个……
模糊的腿,模糊的腰。
只一闪,他走过去。
绿灯开始读秒,蒋妤同闪躲开视线,慌忙离开。
不敢回头,也不敢再看,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走,立刻走。
蒋妤同回到宿舍还是慌的。
她想给俞琬打电话,从包里掏手机时差点掉地上。
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烟消云散。
喘着气坐在书桌前,腿是麻的,无知无觉。
俞琬接电话时她像溺水的人被救,大口往外咳水。
蒋妤同没说话,但俞琬能听到她一阵轻一阵重的呼吸声。
以为是她跑步刚回来,俞琬随口闲聊:“你刚跑完步吗?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最近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忙的要死,蒋妤同忙着搞项目,俞琬研三忙着发论文。
好几天都没怎么聊天,谁知她今天突然打来电话。
俞琬问话,蒋妤同还是不响,沉沉的鼻息混着杂音。
这声音,俞琬蹙眉,忽然问:“你在哭?”
“没有。”她回。
俞琬说:“你在哭。”
这次蒋妤同不再反驳。
能惹她哭,俞琬大概猜到是因为谁。
真是不明白,蒋妤同怎么能念那么多年。
长情也长情,冷漠也足够冷漠,她可以在夜里为一个人哭六年,也能在白天跟别人调/情笑闹。
“实在放不下,回头去找好了。”
而她听后又敛了那双长而淡的眸,侧过脸不看人,说不去。
任俞琬怎样劝都抿唇不语。
她要在他心里,永远是青春。
俞琬都不能想她的事,想起来头都要炸,抬手咕咚咚灌了一气冰雪碧,直接开口:“说吧,我听着。”
蒋妤同打开台灯,灯太亮,她又抬手遮住额头,只看桌子上被照亮的一小块地方。
“阿琬……”她启唇,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我今天,好像,见到他。”
第49章恶
俞琬也跟着变了调:“你说什么!”
“是他,阿琬,不会错。”
因为她从未忘过他的轮廓,哪怕是一闪身,一个侧影。当在街头看到时,一下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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