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的盖子没盖好,落下的瞬间才对齐,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像指甲刮在弦上,凄厉得叫人心寒,蒋妤同全身狠狠一震,把他惊醒。
程回在黑暗中比她的感觉好得多,准确捏住她的脸,转向自己。
不等她出声,他说:“蒋妤同。”
她登时变了脸。
程回一字一顿:“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抬起倦透的一双眼,程回再次按下打火机,将她眼里的慌乱看的清清楚楚。
看她徒劳地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解释啊,说啊,把你以前撒娇讨巧的话拿出来啊。
你服个软,说什么都行,说一声,你说一声。
说啊!
没等来她的话,先摸到她的眼泪,六月天将他冻得透心凉。
从脊椎窜到后脑勺,冻得人神经都隐隐发痛。
他打了个寒战,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去追究了。松开手,也松开打火机。
一切又回到黑暗中。
“蒋妤同,你跟我走。”
这话他说的慢,却顺畅,一字一句都含着血。
似乎在她来之前练习了很多次,一次又一次。等着她来,等着跟她说。
程回启唇,维持了几秒才出声:“你跟我走,以前的事,就过去了。”
他垂着头,像是被人打断脊梁骨。静默一会又发狠把她抱在怀里,勒住她的腰,唯有她的体温能暖回自己。
程回魔怔了一般只顾抱紧她,蒋妤同在他耳边大口吸气,喊疼。
腰间的手臂猛地放松,又收紧,收到贴合她腰围的弧度。
蒋妤同抽噎,抑制不住皮肉的疼,嘶嘶喘息:“程回,你冷静一下。”
冷静,这话落进他耳里更像是一种嘲讽。
他赔的干干净净,有的都赔进去。陪吃陪喝,陪/睡。
还不够。
她还要他赔上自尊。
“程回。”她喊。
他抬头,焦急地等着她下一句,却没了。
“说啊。”
“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她不知道。脑子乱的像毛线团,被猫东一爪子西一爪子挠得散乱。
蒋妤同抿唇,似乎是想说话,试了几次都无果,最后只有“对不起”出了声。
“然后。”他漠然。
“……”
程回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目光沉沉:“说啊!你知道我要什么!”
“对不起?滚他妈的对不起!”
“说你跟我走!”
“说啊!”
蒋妤同浑身僵硬,却咬死不再开口。
程回忽然放开她站起来,咬紧自己食指关节。直到嘴里出现血腥气,他垮掉肩背,认命了。
回身将她压在沙发上亲吻,一边亲一边哄,声色都低。
“乖啊。”
“跟我走。”
“离开这。”
“只有我们两个人。”
……
鼻息间全是淡香水味,薄荷凉的,蒋妤同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越哄她哭得越厉害,哭到断气,声音都模糊,重复说:“对不起。”
程回停了,静静地望着她。
声音很轻:“是因为他吗?”
“……”
这个“他”是谁,蒋妤同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她不知道程回查到哪一步,却觉得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浑身软得像发高烧,身体逐渐往下滑,最后无力地伏在沙发上。
程回就看着她哭。
过了很久,眼泪都哭干。她开始沉默,张了张嘴,下颌控制不住抖得几乎要落下来。
程回突然冷笑一声,走去玄关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使劲眨了几下才发现他已经走到跟前。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叠资料,很厚。他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遍,每一行字每一张照片都记的清清楚楚,随手拿过就能翻到想要的那一页。
“晏、朗。”
“今年的省榜眼,清平的市状元,是他吗?”
蒋妤同抿紧唇,指甲陷进肉里才能让她恢复片刻镇静,才能让她抖的不是那么厉害。
吃饭、出游、看电影、回学校,资料上事无巨细的记载着,浓情蜜意几乎要从纸上透出来。
程回翻着翻着怒极反笑,反手将资料砸在茶几上,咬牙恨声道:“带着我的表、穿着我的鞋去见前男友。蒋妤同,真有你的。”
“就因为一个竞赛。”他喃喃着:“就因为一个竞赛!”
“你想上哪个学校我供不起吗?你说啊,要多少钱我有!”
蒋妤同摇着头,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想走,又被他一把拉下来。
他将她抱抵在沙发上,两个人都坐在地上。
背后是沙发,眼前是他凌冽逼人的眉眼。
蒋妤同侧开脸,歪斜在沙发上,眼泪从头发渗下去,嗫嚅着:
“就这样,程回,就这样。”她一边说一遍无力地推拒,明知道是无用功可还是想挣脱他。
“真的,就这样,没有别的。没有。”
推不动他转而捂住自己的脸,蒋妤同拼命往后缩,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淌。
没有别的话可说,她翻来覆去全是废话。
程回闭上眼:“我再问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蒋妤同顿时哑然,像被人掐住颈。
看完所有资料他的幻境就已经坍塌一半,犹不死心,自己拿着碎玻璃去补,满手鲜血也不觉疼。自欺欺人够了,他就站在断壁残垣下等她来,看她一剪刀戳破所有。
废墟染血,红得发黑。
绝对无情、绝对血腥、也绝对浪漫。
程回无声笑了下。
时间定格。过了很久,一小时也可能只是一瞬间,秒针又慢吞吞地动起来。
从她颈间抬头,程回看着面前的白墙对她说,“滚。”轻的像呓语。
蒋妤同停顿,像是得了特赦令,也像是突然看清这场闹剧,起身就走。
手还没碰到门,瓷杯就在她脚边炸开,瓷器与地砖的碰裂声清脆响亮。
她惊得脚步踉跄,转身看他。
程回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与黑暗融为一体。恶魔在深渊里探头,诡吊而骇人,指骨攥到咯咯发响。
他说:“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卡了
第44章暗疮
六月,也是六月。
蒋妤同往窗外看了一眼,觉得阳光太刺眼,她忍不住心慌。
故事讲完了,对面的室友哭到花妆,鼻音浓浓,还执意问:“然后呢?”
“没有了。”
蒋妤同收拾东西起身去门口,被她们拽住,哑着嗓子不依不饶:“结局呢?”
“没有结局。”她不曾转身。
“他们没有在一起?”
“……”
等不到回答的柳棠骂一句操,狠狠抹掉眼泪,“这什么垃圾人渣,男主被骗的太惨了。”
“我好想掐死女主。”
蒋妤同没说话,抽回自己的衣袖出门。
身后的室友还在追问:“这故事真的假的?”
“假的。”她说,笑着关上门。
门关死发出的滞涩声与她脸上的漠然同时出现。
真希望是假的。
这真该死。
如果不是她们今天提,她已经很久不曾想起程回。
也不能想。
蒋妤同撑伞走进太阳地。
学校是名校,路就平,毕竟资本雄厚。
这样的路走多了她偶尔会想起安华,那里的小道上坑坑洼洼都是石子。下雨时灰遇到水,就搅成泥溅在裤腿上。
她也很久没有回到安华了。
蒋妤同跟那边的人都断了联系,除了大学同学,交好的就只有在清一的同学。
可能是怕她不舒服,朋友们聊天时很少提起自己大一的事,连着那一年里发生的事也被刻意模糊掉。
她当然也不会说,就这样一直拖,拖到她毕业。
老校区在海城城西,周围还有古建筑群,巷子多,再加上海城本就潮湿的天气便总是一种阴郁的气氛。
如果不是夏天这种艳阳天,这里会像常年小雨似的,墙壁都缠着青苔。
可惜今天的阳光剥掉它。
蒋妤同路过时总也忍不住叹息。
她更喜欢秋冬天连绵的雨,海城的雨也跟旁的地方不同,应了一个海字。雨丝细,下得小,却接连不绝。
不撑伞很快就会被淋湿,撑伞吧,又感觉自己在大动干戈。
蒋妤同当然是撑伞的,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躲雨,是想借着伞在满空间的水雾中分离出一个世界。
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会。
细细一把伞,细细一道身影,细细下着雨。
晚间更好看,偶然一点灯光能在雨里放大无数倍。澄蓝的,蘸青的,通过雨再抹在人身上。
老城区被划为古建筑保护地,连着海城大学的老校区建筑也圈进去。这里的寂静与海城的繁华格格不入,颇有些偏安一隅的意味。
路两旁不许聚集成商业区,店铺也多是些古董玩意儿店。
海城地租贵得吓死人,瞧一瞧就能晕半天,更别提老城区了。所以敢在这里开店的,都是海城本地人,往上数几辈都在海城住。
家里有铺子,老人家闲不住,就出来开店杀时间。卖些什么都好,光是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比闷在家里舒服多了。
若是碰到同样无聊的路人,蹲在门口闲磕牙也不错。
蒋妤同走着走着想起俞琬知道她在老校区时颓丧的表情。
俞琬知道她考了海城大简直比她本人还高兴,兴冲冲等着她来海城找自己,甚至连合租的房子都看好了,就等着她来。
可当录取通知书一翻,看到蒋妤同的宿舍旁标注(海城城西),俞琬的脸当即就垮下来,差点被气哭。
两人一个城西,一个城东,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她怎么能不气?
“阿同!你看……”
“好啦,不在一个校区而已,周末还能一起出来玩。”
蒋妤同心里也有些遗憾,不过没她那么强烈,还能温言软语好好哄俞琬。
“那怎么能一样!学校这就是要故意气我。”俞琬越说越气,眼看着要被气哭,“我房子都看好了!”
“摸摸毛,气不着。”
蒋妤同压着她坐在沙发上,侧头看她气鼓鼓的脸,扑哧一笑:“不能天天见还可以打电话,发视频,不生气了啊。”
俞琬抬头对上她安抚的眼神,有些别别扭扭地说:“那你得保证有了别的朋友也不能越过我。”
“好好好,我只跟你一个人好。”
蒋妤同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应了她,莫名其妙感觉她像自己女朋友。
那个时候俞琬大二,蒋妤同大一,得空便来找她。俞琬大三时有了男朋友,便不再整日缠着蒋妤同。
叫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失落。
后来,俞琬保了本校的研,男友出国读研。她的性子跟蒋妤同有些像,在缠人方面更为突出。
因为时差问题男友经常不能及时回复俞琬,她又疑心重,二人从分离时的念念不舍逐渐演变成猜忌,最后还是没抵过时间地域的磋磨,一年后分了。
在奶茶店二楼,小包厢里。蒋妤同看着对面的俞琬哭得昏天黑地。
明明是俞琬在哭,她却也难过的不行,一双手交握又松开,微低着头。
“阿琬……别哭了。”
谁知道俞琬听见后哭得更厉害,抽泣声早都哑了。面前堆了一堆纸,她红肿的眼还在落泪,肩膀抖得像大风里的蝴蝶翅膀。
“阿琬……”蒋妤同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干干巴巴只有这一句话。
她哭声更惨,还夹杂着凄厉的骂声。
蒋妤同反倒有些安心。
自从上午她们坐下后俞琬就一直哭。蒋妤同只知道他们分手,却不清楚具体原因,问她也不说,俞琬只默默红着眼哭泣。
哭了快三个小时,她终于愿意开腔说说话,蒋妤同觉得这比什么都好。
暗疮之所以叫做暗疮便是因为它见不得光。
有时候刀划在皮肤上,划开一点点口子,不管不问过几天也就好了,精心养护也能恢复如初。
最怕的是躲,是藏,拿着东西死死捂住便以为它从不存在,自己还能自欺欺人地生活。
蒋妤同呵了口气,端起凉透的奶茶轻抿一口。
俞琬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前男友,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附和着。
末了,俞琬说:“分开也好,省的我再天天难受了。”
这句话她说给蒋妤同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然后又赌气似的补上一句:“反正他不会再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了,分手那是他眼瞎。”
“阿琬不生气。”
“我们阿琬是最好最好的女朋友,这个分了就找下一个嘛。”
蒋妤同语气轻飘飘,神色也是不以为然的淡漠。
这样轻浮的态度刺了俞琬一下,想起她的新男友不禁内心悚然,刚想说话就看到手机亮起来。
有人打进电话,是蒋妤同的。
“喂。”
“……”
“是啊。”
“……”
“不用。”她说着看了俞碗一眼,回答:“跟俞琬在一起呀。”
俞琬听着蒋妤同甜丝丝的话,视线里却是她冷淡的脸。
这些年,她早就浪得不成样了。
等挂了电话,俞琬觉得蒋妤同更冷。不是光表面上的疏离,而是心,你看她就在身旁,却怎么也不摸到她的心。
跟烟一样,看得见,抓不住。
也越来越游离,踩着道德底线放纵。
视线中她的脸比几年前更清媚。
gu903();十八岁的蒋妤同是气质压倒一切,但是现在,她的眉比以前更黑,眼比以前更长,还留着那种影儿,却有些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