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才低低道:
“……嗯,回来了。”
足足六年多,他和庄延未曾回过占城。
忽然,他转身朝后看去,马车内有人掀起帘子朝他这边看过来,他轻勾着唇。
至少这几年不是一无所获。
庄延终于平复好心情,察觉到他的视线,儒雅笑着:
“老侯爷定在府上等着侯爷带夫人回去了。”
厉晟没有回话,直接挥鞭驾马,乌压压的队伍朝城中而行。
他几乎没有耽误什么时间,就到了简毅侯府,也是城主府。
数千厉家军在进城时就已归队,庄延被厉晟特赦先行回家,一行人到了侯府时,只剩下了数百人。
厉晟遥遥就看见府门前站着的人,威严的面庞,宽厚的身子,待走近后,才发现他发髻上染了白,眼角多了皱纹,可那素来挺直的脊背却丝毫没有晚。
他翻身下马,几步跨上台阶,实实在在地跪下:
“孩儿不孝,竟多年未归。”
老侯爷厉垣眼底都有些红,却是冷哼了一声:“还能知道自己无能,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厉晟嘴角一抽,翻着白眼站起来,多年未见,却不曾有生疏:
“为了早日回来,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工夫吗?”
厉垣心知不易,却是嘴硬道:
“我们厉家在这占城多年,还是第一次有家主滞留在京城这么多年。”
厉晟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没在京城待过一样。”
当年他娘亲还在时,他都要以为京城才是厉府立足之地呢。
厉垣一噎,怒骂他:“兔崽子!”
他声音洪亮,吵得厉晟眯起眼倒退两步,心底却是轻松不少,还能和他吵,看来身子并无碍。
厉垣还要说什么,厉晟忙忙退了两步,刺他两句,是为了试探他身子情况。
如今已经知晓了,他可不想再听念叨。
就如厉韵所说,在容悦之前,能稍稍管制厉晟的,也只有厉垣了。
恰在这时,容悦和厉韵下了马车。
容悦早就听到了厉垣的声音,以为侯爷惹怒了他,急得就要下车,被厉韵拉住,直到两人停下,才让她下车。
容悦刚探出头,就着急地看向厉晟,见到他悠哉的模样,才松了口气。
放松了后,她才注意到厉垣的黑脸,又突然紧张起来,紧紧攥着手帕,有些无措。
厉晟退了两步,过来扶她,无意看到她捏得泛白的指尖,当下不满对厉垣道:
“你小声些,待会将你儿媳吓跑了,就哭去吧!”
厉垣还要骂他,就看见容悦因紧张而泛白的小脸,当下噎住,顿了半天,才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声音都比刚刚低了两个调:
“这就是容悦吧?”
容悦忙忙松开厉晟,上前两步行礼,刚要说话,又有些紧张地看向厉晟,待见到厉晟的笑容时,才迟疑地慢慢开口:
“儿、儿媳见过父亲。”
厉垣应了声,还要说什么,就被厉韵推了一下:
“好了哥!在大门口说什么?快些进去吧,车马劳顿的,让我和阿悦歇歇!”
厉垣对厉晟十分凶,可对厉韵却是十分温和,还要带着些无奈,一听这话,就连忙说:
“对对对,快进来。”
见他态度温和,容悦渐渐放松了些,攥紧厉晟的衣袖站起来。
厉垣转身进去时,又瞪了厉晟一眼。
厉晟撇了撇嘴,不满地和容悦小声嘀咕着:
“老头子就是这样,打小就两幅面孔。”
容悦听出这话虽看似在抱怨,实际却并没什么不满,反而隐隐透着几分笑意。
她浅浅勾起嘴角:“父亲待侯爷亲近,才会如此。”
厉晟轻啧了一声,却没有再说,牵着她一起走进去。
占城中的简毅侯是真的大,听说在其中还有一个练武场,走向正厅时,容悦远远看了一眼,却并未看清什么。
见此,厉晟说:“你若是好奇,待过两日,本侯陪你好好转转府中。”
容悦红着脸低头,小声应下:“嗯。”
厉晟看着佳人染上红霞的脸颊,忽然想起那日厉韵和他说的话。
他挑了挑眉梢,心中将那事提上了日城,只等和父亲商量后,就可操办。
容悦和厉垣并没有说几句话,他自认是个粗人,不会说软和话,又怕真将人吓到,就听厉韵的,早早让几人下去休息,却是将厉晟拉走了。
容悦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无措。
厉韵也在一旁翻着白眼道:“兄长真是的,你才刚来,他把阿晟拉走干什么?”
容悦虽也有些不安,却还是为厉垣辩解着:
“父亲也好久未见侯爷,人之常情。”
厉韵笑道:“你别多想就好,走,我陪你去阿晟的院子。”
容悦不好意思地轻点头,回头看了几眼厉晟离去的方向,才跟着厉韵离开。
厉晟多年未归,可他的院子依旧打扫得十分干净,不像是长久未曾有人住的模样。
里面的摆设十分精致,也十分奢华,不仅如此,也多了几分女子化的装扮。
厉韵在屋里转了圈,眯着眼睛笑道:
“看来府上的人早就得了消息,我记得他屋里以前可从没有床幔这个东西的。”
明显地是为了她这个女主人备着的。
容悦脸颊微红,耳垂似要滴血般,她有些不依地推了推厉韵,糯声撒娇:
“小姑姑,你就别揶揄我了。”
厉韵捂着嘴偷笑,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等她将东西收拾好,就告辞回去了。
毕竟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她也早就累了。
待她离开后,屋里渐渐清净下来,容悦才来得及打量院子里。
首先是院子里伺候的人,几个小斯,她没有数,丫鬟足足有八人,还有两个看管院门的嬷嬷。
她自己带回来一个玖思,和一个陈嬷嬷,除此之外,她没带人回来。
等院子收拾好后,她叫来一个丫鬟,和她打听府中的情况。
为首的丫鬟十六七的模样,长相清秀,笑得喜庆,她说:
“回夫人的话,我们府上的人少,也就简单,老侯爷和小姐都是顶顶和善的。”
“除了这两位主子外,府上并无其他直系亲属,老夫人那边倒是有,这夫人应该是知道的。”
容悦的确知晓,老夫人就是长公主,那边的亲属自然就是皇室中的人了。
不过她们都心知肚明这其中复杂关系,所以那丫鬟也并未多说。
“侯爷早早就承了侯位,所以这府上其实早就归侯爷管了。”
“奴婢几个之前并不是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侯爷冷清惯了,和老侯爷一样,不喜女子伺候。”
“奴婢几人都是小姐去京城前,就挑好了,特意伺候夫人您的。”
她一点点说,条理尚算清晰,笑得恭敬亲和。
容悦仔细看着她们几个丫鬟,都是丫鬟的装扮,模样都是十六七岁,其实作为丫鬟来说,其实是有些大了的。
她知道,一些有规矩的人家,常用的丫鬟应都是十三四岁。
这个年龄,知事了,也能留得时间长些。
后来打听一番,才知道,这几个丫鬟都是府上的家生子,忠心自是不必说,听至此,她才了然。
一切收拾好,玖思凑到她面前,小声说:
“奴婢原还担心老侯爷不好相处,见着人了,才放下心,奴婢瞧着,老侯爷对夫人是极满意的。”
容悦嗔瞪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鼻尖。
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怎么反驳。
其实她是知晓,老侯爷对她态度不错,不过是因为侯爷罢了。
即使如此,她也甚是知足了。
陈嬷嬷看着两人打闹,也笑着说:“玖思说得不错,老奴看过了,这院子布置得都极为妥当,是将夫人真心敬着的。”
且不说这屋里摆设精致,最重要的是,有许多女子家喜爱的物件,更别提屏风什么的,她伺候容悦也有段时间了,完全能看出那都是夫人喜欢的。
不管是侯爷还是韵小姐传信回来交代的,都代表府上将夫人放在心上了。
容悦和玖思贫,可待陈嬷嬷却多着一丝敬意的,听她也这么说,当下有些羞赧,她细声软软地:
“侯爷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刚跨进院子的男人听见这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封地了
第95章
厉晟一回来,就听见女子软软糯糯的一句“侯爷待我一向是极好的”,连着他心底也软地一塌糊涂。
他对她好,是他心甘情愿。
可清清楚楚听见她说她知道时,厉晟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高兴。
他刚跨进屋里,珠帘就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容悦立刻转过头来,眸子微亮:“侯爷回来了?”
厉晟握住她的手:“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可累?”
他还记得回京城时,她晕车不适的事情。
容悦显然也想到这事,她双手捂脸:“没,不累……”
她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了,所以这次倒是没有晕车。
厉晟不知原因,见她没有什么不适,也就松了口气。
牵着她走近软榻边坐下,笑着问她:“对这院子可喜欢?若是不喜欢定要说出来。”
“都很喜欢。”
容悦说得是真心话,那么用心,她自然能感觉到。
厉晟点点头:“喜欢就好。”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将人搂进怀里,好似有气无力地说:“本侯累了,阿悦陪本侯躺躺?”
屋里的丫鬟有眼色地退下去。
容悦没有反对,顺着他动作一起躺下去。
这时,厉晟才低声说:“别怕,父亲很喜欢你。”
容悦一愣,睁大眸子看向他,红着脸说:“我、我知道……”
厉晟没有拆穿她,他手指点在她腰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低沉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既已回封地,那你我的成亲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下子,容悦是真的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就是脸色爆红,她扭捏地、有些兴奋不安地,攥着男人的衣袖,彷佛没有听清一样:
“……成亲?”
“嗯哼,”厉晟轻哼一声:“那是当然,本侯特意请了圣旨,哪有不大办的道理?”
他最是张扬,又怎会在这个方面委屈她?
他见她怔住,久久不说话,眸子微闪,故意问她:“你不愿意?”
他声音低低的,隐隐透露着一丝委屈。
容悦忙摇头:“我没有——”
“没有就好。”厉晟直接打断她,笑得眯着眼睛。
容悦埋在他怀里,睁大了眸子,还没有发愣。
刚刚侯爷是说,成亲?
他和她,成亲?
他手插入她青丝,将她发上的玉簪取下,顺手放在一旁,轻柔地抚着她的青丝,低敛下眉眼,遮住眸子的神色。
他为了将她正大光明地迎入厉家的门,做了太多,又岂会在此事上放弃?
简毅侯府一门,从不参与皇位之争。
可他掺和进去了。
容悦忽然坐直了身子,直直地盯着他。
他被看得一愣,不自然地发问:“怎么了?”
“你和父亲商量过了?”
厉晟有些不确定地点头,他拧眉看着她的反应,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原以为她会欣喜若狂,就算不,也该是高兴的。
如今这是何反应?
容悦轻扯了扯嘴角,垂下头,微弯的眼睫,隐隐轻颤。
厉晟下意识地拧起眉。
良久后,容悦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软软地埋怨着:“侯爷怎么不提前与我说呀?”
“侯爷可有和父亲说在何时?”
厉晟捏紧了玉扳指,近四年时间,足够他了解她,她有话没说。
她细细眉梢隐着的忧虑,也越渐越淡,是刻意隐瞒下来。
厉晟心底存了疑虑,究竟是何事,她不能直白地说?
咽下要问的话,他如常地回答她:
“本侯在京城时,就寻人看过了日子,同父亲也说了。”
容悦扯着帕子:“何时?”
厉晟顿了顿,才说:“十月十日。”
容悦松了一口气,厉晟好似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容悦手指勾着他的衣襟,撅着嘴问:“侯爷不知晓,女子成亲时的礼服,大多是要自己亲自绣的吗?”
话音刚落,她就又蹙起眉尖,带着些急躁:
“只有两月时间了。”
她轻敛着眼睑,一直不敢正瞧厉晟的眸子,好似真的在为此事担心一般。
厉晟是真的不知此事,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他也皱起眉头,似是有些心虚:
“若不然,我同父亲再商议旁的时间?”
一时之间,他连自称都没带,心底藏着是,未免有些心不在焉,听着容悦的话,也漏听了“大多”两字。
虽有这种习俗,女子成亲时,大多由女子亲自绣礼服。
可并非所有女子都是如此。
容悦愣愣地看向他,有些迟疑:“侯爷不是说这日是特意找人看过的吗?若是换了,会不会有些不好?”
她泄了一口气,靠在他怀里:“就在这日吧,多用些时间,总能赶出来的。”
厉晟一手虚虚地搂着她,半晌后,他忽然问了一句:
“阿悦曾也为自己绣过礼服?”
容悦一愣,久久没有回话。
厉晟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只是一时口快,并无旁的意思,只是为她刚刚的神色不得不多想,他刚要开口解释,却不想怀里的人忽然摇头。
他一顿:“那是为何?”
容悦斜了他一眼,敛下眼睑,平淡地说:
“侯爷又不是不知晓,当初我为何会嫁入罗府?”
“当初父亲怕我不同意,或是出了旁的差错,做足了准备,我只需待在屋里待嫁罢了。”
她语气十分地淡,即使谈起这事,也没了太多的情绪。
厉晟有些懊恼自己提起此事,又因她的话而有一丝隐晦的欢喜,可他并未说出来,只是将怀中的人抱得越发紧了些,然后轻蹭她的脸颊。
容悦躲了躲,没躲过去,哭笑不得:
“好了你,快松开我。”
厉晟顺势放开她,在她偏开头时,微拧起眉,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
翌日的时候,厉晟特意拿这事去问了旁人,后来知晓,成亲整个礼仪的过程。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书六礼……
他隐隐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了。
gu903();媒妁之言,有圣旨在前,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