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夫人的神色更为难看,脸颊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火辣辣,许先生话里有话,指责裴家靠着出卖女儿换富贵她又岂能听不出来。
裴八娘与裴九娘究竟谁是谁,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对外挑破而已。
“这只是其一,其二。”许先生伸出鸟爪般干瘦的两根手指晃了晃,极为得意的说道:“大都督极为护短,别说裴娘子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是他的阿猫阿狗,他也容不得有一丁点的闪失。
这看做眼珠子的人受了惊吓,当然得先看自己人,难道夫人府上,都是将至亲之人放置一旁,先顾着无关紧要的他人?”
倪夫人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裴家的脸皮被他一层层撕下来,血淋淋的展示于人前。
那些她不愿意去面对与回忆的往事,像是乌云盖顶将她深深笼罩其中,手紧紧拽着,指甲掐进手心传来阵阵痛意,她才微微清醒了些,转身冷声道:“带上人,我们走!”
许先生轻嗮,他忙吩咐道:“抬软轿过来,别将人伤着了。哎哟,这里这里,鱼,别忘了鱼!”
倪夫人眼光如刀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刀刀劈死,这个老混账!她咬紧牙关,才强忍住将装着鱼的水桶踹翻的冲动,僵着一张脸怒冲冲而去。
受了惊吓的裴行韫,正美眸泛泪,拽着闵冉的衣衫,微仰着头委屈至极的看着他。
“她只是说我还无事,可她说以后你后宅还会迎进许多有权有势的美人儿,你跟曾跟我许诺过,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这不是在空口白牙平白污蔑人么?
我怎么舍得让她污了你名声,气得忍不住推了她一下,我又没有用力,可她好像站不稳,自己往假山外面退,估摸着没有算好,自己哗一下跌了下去。”
她打了个寒颤,怯生生的说道:“她莫非是想陷害我,让你以为我是心狠手辣之人,等你嫌弃了我,好迎娶她进门?”
闵冉气得青筋直冒,怒道:“丑八怪在那里挑拨离间,看我不砍了她,就算我嫌弃你,也不会娶她这般心机深沉的毒妇!”
他怒完又换上了柔和的神情,温言说道:“阿韫,我许下的话自是不会变,要是变了你也将我推下去。”
他捏了捏她细小的手臂,蹙紧眉心,“不过你这般瘦弱,怕是推不动我,得多吃些多练练,要不早上还起来跟我一起蹲马步?”
裴行韫眼珠子转了转,娇滴滴的说道:“天气愈发的热,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唉,我也想早起陪你蹲马步,可要是我病了,就要好久看不到你。”
“为何看不到?”闵冉不解的问。
“怕过了病气给你啊。”裴行韫眉眼间都是不舍,“再说了,就算你变心我也不会对你动一根手指头,唉,就让我独自心碎神伤吧。”
闵冉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赌咒发誓哄劝了好一阵。末了看着她身上素净的衣衫,眉心又拧在了一起。
“你怎么穿着这般素净?哼,闵二郎哪配你为他着素服。先前青河给你送来的那些料子呢?拿出来我亲替你选些鲜艳的,让针线房赶制出来,要锦衣华服才配得上我的阿韫。”
裴行韫傻眼,想不到闵冉的记性如此好,一年之前青河送来过料子这般的小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想到那些早已被换成银票又换成了铺子的锦缎,脑子转得飞快,最后她干脆一头扑进他怀里,不依的说道:“你这是嫌弃我不好看了么?”
闵冉软玉温香在怀,哪里还会去关心那些小事,他惬意享受着佳人难得的主动,唇轻触她的额头,感叹道:“唉,我得督促许先生他们,待秋收之后粮草入了库,我们就开始准备亲事好不好?”
裴行韫有些讶异,她坐直身子,问道:“粮草会有问题么?”
“朝廷从没有给足过粮草,兵部推到户部,户部成天哭穷,说收不上去税收,国库空无一物。先前都是将江州的赋税直接扣了下来,充作了江州军的粮草。
今年裴半城怕是会从中刁难,所以得先做好准备,去各县各村田间地头看着庄稼长势,心里有数也不至于被动挨打。”
裴行韫神色自责又歉意,她嗫嚅着说道:“都是我的错,不是因为我的事,你也不至于跟他反目成仇。”
“就算是没有你,我也不屑与其为伍。”闵冉神情傲然,抬眉说道:“再说了,没有裴半城也还会有其他不与我同一阵线的人,要是这点子事都解决不了,又岂能能成大事?”
裴行韫想起裴八娘先前所说的话,便开口说道:“裴八娘无意说漏了嘴,说皇帝算得什么,哪能将江州刺史的官给到阿爹。皇帝不能给的官,难道是别人给的么?”
闵冉凝神想了想,嘲讽的笑了笑,“皇帝不行,那就是杜相了。哼,杜相那个老匹夫,我好不容易在他府里安插了人进去,总算探到了一些消息。
他表面上儒雅斯文冠冕堂皇,其实背后就是个老不休的混账。阿韫,那些话我不能所给你听,没得脏了你的耳。”
裴行韫心中大骇,想到裴半城的刺史之位,怕是用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换取得来,裴家能拿得出手的,前辈子是她,这辈子,怕是裴八娘。
可怜她将自己推下了马车,顶替了自己的身份,想方设法倾其所有来到了闵冉身边,可惜她所有的算计,如今全部落了空。
她轻轻笑了笑,“裴八娘算是毁了,阿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大都督,阿爹最能煽动民心,这次,他只怕会煽动士子读书人与你作对。”
“他早就开始在布置,瓦子里的戏棚已经有新戏开唱,明里暗里指责我不孝忤逆。”
闵冉嘴角下撇,眸中寒意闪动,“那些臭酸儒,只会写些酸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饱了没事做在一旁指点江山,我呸!哼,捉几个酸的,兜头麻袋套上去,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敢不敢成日乱说。”
这些文人士子,骨子里一直看不起武官,口中称其为武夫。打仗的时候倒会学乖闭嘴,可局势一旦太平,他们又争着夺权,武夫只配上阵冲锋杀敌,岂能马下治国?
裴半城能收拢他们,不过是他们想借机从闵冉手里夺权而已。
要让闵冉将军权分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事。裴半城能给他们的,也不过是些蝇头小利。
裴行韫思索了下,笑道:“大都督,这些天我见了些好些夫人,白山书院郑山长的妻子也来了,闲聊中说到了她家里的小儿子,人踏实又聪明上进,今年已考上了秀才,下一场考举人也有六七成的把握。
如今尚未说亲,想等着考上举人水涨船高之后说门好亲。我想着大娘子她们的亲事,你看郑家可合适?”
闵冉心思微转,转瞬间就笑了起来,眼里露出赞赏之意,“阿韫真是我的福星,一下就解决了我的烦恼。这文人酸臭,郑山长算是最最酸臭的,要是与他成了亲家,我看他还好意思乱写酸文骂我。”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又烦躁的说道:“闵大与闵二,一蠢赛过一蠢,要是嫁进了郑山长家里去,我怕他不止写文骂我,会变本加厉写书骂我。”
裴行韫抿嘴偷笑,他也知晓自己那两个妹妹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嫁出去只能与人结仇。
她出言提醒道:“不是还有三娘子么,她虽然是庶出,性子倒比大娘子她们好上几分。这结亲倒不能瞒着,许先生最近辛苦操劳,就让他趁机歇息放松一下,去找郑山长吃酒,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话又说回来,以你的地位,就算三娘子是庶出,嫁进郑家也是低嫁,他们如真看不上,那你再去套麻袋,将他打成猪头。”
闵冉哈哈大笑起来,“我是戏文里无恶不做的山大王,你现今倒与我相似,是那凶神恶煞的母大虫。”
裴行韫瞪眼,佯装生气道:“只许他们骂人,难道还不许人骂回去?乡间许多穷苦人家子弟读不上书,顾先生不是学识渊博么,去寻一些资质好的,让他顶个先生名头,花上几个大钱请夫子免费教授他们读书习字。
他们收买文人来骂你,我们就收买那些百姓骂回去。以前逃难的时候,那些乡民骂人,嘴皮子比文人不知厉害多少倍,祖宗八代都能被他们从地底骂起来。”
闵冉听后喜得抚掌大笑,将裴行韫揽在怀里紧紧抱了一下,点着她的鼻尖说道:“好,听你的,我这就去让顾先生去寻那些最会吵架骂人的人家,收些来做他的挂名弟子。”
第50章博弈
许先生是何等聪明之人,闵冉一让他去找郑山长吃酒说两家的亲事,就知晓是裴行韫递了梯子过来要与他冰释前嫌,大都督哪里会理会这种儿女亲事。
再加上听着顾先生去找那些穷苦人家聪明机灵的孩子,做挂名先生教人读书习字时,迅速领会了这背后的深意,简直兴奋至极,深觉找到了同好之人。
虽与顾先生一起搭伴多年,可他总是太过斯文,读书人的酸腐之气太浓,还经常会鄙视自己的手段,骂自己不要脸。
哼,手段只要有用,泼妇骂街才最为畅快,他那老匹夫如何能懂其中的玄妙。
这一场酒许先生吃得是酣畅淋漓,根本只用了一分力,就将郑山长忽悠得晕头转向,只差没拍着胸脯跟他歃血为盟结为不同父母的异性亲兄弟。
郑山长回去的第二天,就差人递了消息过来,顺便一起递来的还有郑小郎的生辰八字。
裴行韫听着张嬷嬷在一旁说着许先生的那些热闹,她忍俊不禁的笑道:“许先生不是没有规矩,他的规矩不在眼里而在心中。你瞧着他在大是大非上,可有出格之处?所以大都督才会如此信任他。”
张嬷嬷不由得沉思起来,现今裴行韫再也不是先前那个烧火丫头,而成了真正的上位者,她做的那些事,也不再拘泥与后宅之中。
经她之手推动的每件小事背后都有深意,牵扯着外面的大事。就如闵三娘子的亲事,又岂是寻常人家儿女亲事那么简单?
她们这些陪伴在她身边的,更要小心谨慎,谨守规矩又要灵活做出变通,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嬷嬷,你去将闵三娘子叫来,我跟她说说话。”裴行韫轻叹道:“这女人嫁了人,一半看命,一半得看自己。”
张嬷嬷想着自己的这一辈子,她丈夫孩子都没了,不是应了那一半看命么。这剩下的一半看自己,是她拼着一股子气,硬生生咬着牙关挺了过来,才有了今日。
现今她跟在裴行韫身边,虽说不是总管事嬷嬷,可那些管事们谁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就算是青河许先生他们,照样会客客气气。
闵三娘子跟着张嬷嬷来到了裴行韫的院子,先前在李夫人院子所见的死气沉沉,怎么都挥散不去的腐朽之气,再对比这眼前满院的绿树扶疏,花草生机勃勃,忍不住也跟着心生欢喜。
想到大哥闵冉对裴行韫的宠爱,自从她插手照看自己以来,自己所享受到从未有过的生活,不免更加紧张起来,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了差错惹了她不喜。
裴行韫见闵三娘子进来,施礼之后拘着身子端坐在榻上,浑身绷得紧紧的,像是吃到鱼的肥猫一般,只要有人伸手过去,它弓着的身子随时会跳起来冲你喵喵直叫唤。
她心下微叹,心道胆子小也好,至少会不会强出头乱出主意,嫁出去以后也会少给闵冉惹一些麻烦。
指了指案几笑着说道:“三娘吃茶,这些时日你在夫人面前伺疾,可有什么辛苦为难之处?”
闵三娘子小声的答道:“伺候长辈是应有之理,倒不曾觉得辛苦。”
裴行韫将时令的新鲜瓜果推了过去,招呼着她尝尝,她也只是捡自己面前的略尝了些便放下了叉子。不动声色将她一切瞧在眼里,想到她先前来时的吃相与嘴里不断叫苦,总算是满意了些。
“我以前说了请你大哥帮你相看城里的年轻后生,可你也知晓你大哥事务缠身,也没有什么功夫替你相看。我又想着,男人与女人看人总不一样,倒忘了你自己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闵三娘子有些意外,这些时日府里的大事一桩接一桩,她想着就算是要议亲,也得闵大娘子她们定了亲才轮得到她,听着裴行韫话里的意思,难道她已经有了人选?
她既高兴又紧张,大哥闵冉是做大事之人,高门大户儿女亲事,谁不是为了家族利益在联姻,哪会真拿儿女的看法当一回事。
要是闵冉将自己嫁给某个对他前途有利的人家去当填房,她也不会觉得意外,只是有些意难平罢了。想到这里,她红着脸轻声说道:“一切都由大哥与娘子做主。”
裴行韫瞧着她脸色变了变,哪能想不到她心中所想,只要她不好高骛远心比天高,以后嫁过去有闵冉这样的娘家在背后撑着,她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过日子的还是你,你有什么想法可得说出来,不然等成亲后再不满意就为时已晚。”
闵三娘子咬了咬唇,挣扎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嗫嚅着说道:“我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待我好,后院清净没有一大堆通房小妾,闹得乌烟瘴气就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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