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有点问题。
无数的思绪涌向她的大脑: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办案,孤立无援;自己已经不是刚刚入警的愣头青了;自己不应该被先入为主和单方面的恻隐之情蒙蔽了双眼……这时候,陈诗羽知道自己需要冷静的思考,一旦做出错误的决定,可能会给下一步抓捕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正思考着,高铁广播里播道:“前方即将到站,汀棠南站,在汀棠南站下车的乘客请拿好自己的行李,在列车行驶方向左侧车门下车。”
陈诗羽一惊,不知不觉中,高铁已经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即将到站。也不知道下一站的刑警,来了多少。也不知道韩亮那边是什么状况。
而在此时,向三妹也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陈诗羽,似乎有一些蠢蠢欲动。
陈诗羽决定搏一搏,所以故意拍了拍向三妹的肩膀,说:“那我走了,你坐这别动。”
“好的。”向三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些紧张。
陈诗羽故作离开的样子,实际上却在紧盯着向三妹的动向。果然,陈诗羽还没走出两步,向三妹就盯着坐在她身边的10岁男孩,准备伸手去抓。心存戒备的陈诗羽反身一跃,抓住向三妹的后领,直接拽到了过道之上。
已经和向三妹拉开距离的母子俩,此时才反应过来,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十分后怕。母亲把孩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惊恐地看着已经摔倒在地上的向三妹。周围的乘客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侧目。
向三妹从过道上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伸手拔下自己头顶的发簪,向陈诗羽刺了过来。
进入高铁,是要经过安检的,所以她并没有能够带入凶器。但是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一根锋利的发簪,同样会是致命的武器。
对于人民公安大学侦查系毕业的陈诗羽,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的普通一击,有无数种处置的方式。这些处置方式迅速在陈诗羽的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她选择了一种对她有危险,但对周围民众较安全的方式。
陈诗羽没有直接格挡,而是惊险地侧身避过这一刺,然后顺势抓住了向三妹的手腕。随着陈诗羽的发力,向三妹一声惨呼,发簪应声脱手。陈诗羽一脚将发簪踢远,将向三妹的胳膊反背,一个绊腿,将她按倒在地。
向三妹并没有放弃抵抗,她长嘶一声,猛地一仰头,后脑勺硬生生地撞击到身后的陈诗羽脸上。陈诗羽一阵钻心的疼痛,手力略松,向三妹趁机翻过身来,一把抓住了陈诗羽绑着绷带的胳膊。
这一用力,陈诗羽几天前缝合的手臂创口立即崩裂开来,纱布中央顿时被血染红。
陈诗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居然能迸发出这么大的能量。她强忍剧痛,用擒拿手法,再次控制住向三妹的双手。
虽然陈诗羽额头上有豆大汗珠滴落,虽然她控制向三妹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但是,她毕竟是公安大学侦查系的优秀毕业生,向三妹尽管使出吃奶的力气,依旧无法挣脱。
于是,向三妹使出了最后一招,她张开焦黄的牙齿,向陈诗羽的手腕咬了过去。
目前这个状态,陈诗羽是没有办法躲避的。因为只要躲避,向三妹会重新具备攻击力,而自己头部和手臂伤口是越来越痛。更关键的是,周围这么多无辜群众,只要被向三妹劫持一个,就会给下一步抓捕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如果陈诗羽再能坚持五分钟,增援的乘警和应该等候在站台上的刑警就会冲上来,那一切就妥了。
只是,这个女人有梅毒,又或者会有更加严重的传染病。一旦被她咬伤,自己会不会传染?陈诗羽不具备医学知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的。为了这起案件,更是为了周围群众的安全。
“噗”的一声响,陈诗羽眼前出现了一只锃亮的皮鞋。这只皮鞋狠狠地踹在了向三妹的脑门上。瞬间,向三妹昏死了过去,躯体各处的力量也瞬间消失。
陈诗羽愣住了,瞪着眼前这只皮鞋的主人。
是一个长得挺帅的白领模样的小伙子,他看见情形不对,一脚将向三妹给踢晕了。
“你……”陈诗羽猛然放松,头上和胳膊上的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我在帮你好不好?”小伙子说,“一看就知道你是好人,她是坏人。没事儿,我以前开快车的时候,还帮过一个年轻的刑警追坏人呢。那个刑警虽然脸上有疤,但和你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好人。”
此时乘警已经赶了过来,确认了陈诗羽的身份,连忙用手铐将向三妹铐了起来。而列车的速度也逐渐降了下来,在站台停稳之后,数名刑警冲上了列车。
“韩亮那边,怎么样?”陈诗羽瘫坐在地上,不敢移动自己的手臂,问身边的一名刑警,“就是,我的另一个同事。”
说话间,韩亮已经绕过了两组车厢的接头处,来到了8号车厢,看见陈诗羽狼狈的模样,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说:“我没事,我电话联系了老秦他们。我早就盯上9车的罗全起了,刚才汀棠的同事已经把他抓了。”
“我的手机怎么没信号?”陈诗羽咬着牙问道。
“早就让你换手机,那么抠。”韩亮表情很复杂地说,“回头我送你个吧。”
“谁要你送。”陈诗羽白了韩亮一眼。
“不送就不送,你能不能动?赶紧下车,我可不想被拉去南和了。”韩亮说道。
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办案区审讯室外,我们几个人坐在玻璃墙的背后,看着两名侦查员审讯向三妹。
向三妹在拘留所里待了三天,每天的审讯她都一言不发。今天,她终于准备开口了。
我们背后的门突然开了,韩亮和陈诗羽走了进来。
陈诗羽的左眼周围肿起来好高,大眼睛都被挤压成了一条细缝,乌紫色的皮下出血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扎眼。虽然我们在之前和韩亮的通话中,大概知道了陈诗羽抓捕向三妹并受伤的具体过程,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伤得这么严重。如果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早就该赶去汀棠看望她了。我知道,一定是陈诗羽不准韩亮说的。
“你怎么伤成这样!”林涛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之前韩亮带着陈诗羽在汀棠市就近就医,做了全部检查后,应医生要求在省立医院汀棠市分院住院。没想到今天回来,恰好赶上了向三妹准备交代。
“没事,皮外伤。”陈诗羽说。
“这还皮外伤?”韩亮说,“眶上壁粉碎性骨折,医生说要是撞击点再往下一点,眼睛就废了。”
“医生那是危言耸听。”陈诗羽皱皱眉头,意思让韩亮不要夸大其词。
“这都第几次了?”林涛心疼得不行,又不知该从何安慰,埋怨道,“你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全,今天这儿伤一下,明天那儿伤一下,再过几年,你都全身是伤了……”
“你可行行好,别乌鸦嘴了。”大宝捂住林涛的嘴巴。
“哪有那么夸张。”陈诗羽想起了之前林涛替她挡住一击的事,(1)语气一软,坐了下来,转移话题道,“怎么明确就是向三妹作案的?”
“哦,这个没什么问题。”我说,“根据调查,罗全起对向三妹的往事是不太清楚的,更不用说把涉案的人都搞得清清楚楚。还有,我们在他们家的现场勘查中发现,汤喆手掌里握着的那一枚扣子,是来源于向三妹的衣服。另外,对鉴定同一的那一双41码运动鞋的DNA鉴定,确认是向三妹的。也就是说,那双鞋子是向三妹的鞋子,而我们都认为是罗全起的。目前,我们分析是向三妹发现自己身患梅毒之后,引发了她一系列杀人行为。”
“那就是证据确凿喽?”陈诗羽问道。
我点点头,说:“还是要拿到口供才稳当。”
我们在这边讨论激烈,隔壁似乎也能听得见声音。
玻璃墙的那边,向三妹侧头朝我们这边看了看,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们还是能听得见她说出了被捕后的第一句话:“放了我丈夫,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你能把事情说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侦查员说道,“听说,你丈夫虐待你?”
“没有,那是我罪有应得。”向三妹很平静地说道,“我身子不洁,不能给他传宗接代,他没休了我,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恩赐了。”
“休?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个词吗?”一名负责审讯的女侦查员说道。
“中华传统几千年,都是这样的。作为女人,就应该三从四德。”向三妹抬起头来看了看女侦查员说,“我劝你,这种抛头露面、打打杀杀的职业,不适合咱们女人去做。你早点回头,不然对你不好。”
女侦查员不屑地摇摇头,说:“你从小到大都是个什么环境?”
“相信我,我说的不会错的。”向三妹说,“从小到大,我父亲就用身边的各种例子来教育我。确实,那些不遵守中华传统美德的女人,都有报应。现在想起来,我爸爸每天都会打我,全起也经常打我,但他们其实都在为我好。”
“那种说什么不孝、不贞就得癌的女德教育?”女侦查员问道,“这你也信?”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事实就是如此。”向三妹说,“我生不了孩子,也是报应。”
“对了,你刚才说你身子不洁什么的,你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另一名侦查员问道。
“不用套话,汤喆是我杀的。”向三妹说,“不过我不是想杀她,是她自己找死。”
“我们不是套话,你的故事,我们都不知道,总得把原委说明白吧。”
“没什么原委,我的人生不幸,就是从汤辽辽开始的。”向三妹依旧是一脸平静,“十七年前,汤辽辽强暴了我,还把我推进了粪坑。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身子就脏了。按照我父亲的话说,就生不了孩子了。后来因为许医生非要带着我去闹,加上莲花阿姨的那张大嘴巴,加重了我的罪孽。我既然不能生,我也理解全起要给他们罗家留后的愿望。他出去生孩子,没关系,只要不休了我,我就阿弥陀佛了。可没想到,上官那个贱女人,不仅不给全起生孩子,还把病传给了他。”
说完,向三妹摞起了袖子,展示她那只长满了皮疹的手臂,说:“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我身子不洁导致的,是天意,是报应。”
“拘留所体检,说你这是二期梅毒,很快就会危及生命,你为什么不去治?”
“这次我们去南和,就是去看一个老中医,帮全起除病根的。”向三妹说,“我们没钱,只够他一个人治。等他治好了再说吧。”
“十七年前的事情,你既然都记得,为什么要从两三个月前才开始杀人?”女侦查员问道。
gu903();“两三个月前,我发现自己得了病。”向三妹说,“我当时非常痛恨上官,因为她有自己的老公,居然如此浪荡。但是,我细细思考了事情的源头,如果不是汤辽辽强暴我,还把我扔粪坑,我就不会身子脏了。如果不是许医生和汤莲花,我就不会罪孽加重,就不会生不出孩子。如果不是我生不出孩子,全起就不会去找上官。如果他不找上官,就不会得病。他不得病,我就不会得病,就不会死。既然这些可恶的人都想让我死,我就要让她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