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监控维护费用高,所以很多民间的监控都是摆设罢了。”林涛说。
“我估计监控没多大用了。”大宝笑着脱去了鞋套。
“确定是自产自销了?”程子砚好奇地问道。
“基本上吧。”我说,“走,去听听前期情况。”
来到了勘查车里,派出所所长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专案沟通、指挥,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严格保密的。犯罪分子杀人后返回现场探听情况的事情并不少见,如果专案部署不注意保密,很有可能会把警方的牌亮给犯罪分子看。所以虽然在现场没有征用或搭建临时指挥部,我们听取前期情况的地方依旧设在比较私密的勘查车里。
“两名死者,夫妻关系。”所长简明扼要地介绍案件前期调查情况,“男性死者叫管天中,原来是我市某大专院校的讲师。今年六十九岁,已经退休九年了。女性死者叫田莹,原来是市政府下属某事业单位的职工,事业编制,今年六十五岁,也已经退休十年了。两个人有一个独子,叫管文博,今年三十岁,龙番大学工科博士毕业之后,分配在龙番市某科研院所。因为这个科研院所在雷影市有个分支机构,所以管文博自己主动要求调动到家乡来工作。”
“应该是个孝子吧?回来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大宝说。
“嗯,准确说,也不完全是这样。”所长说道,“据我们了解,这个管文博从小娇生惯养,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夸张的是,他在龙番上大学,因为离家很远嘛,所以每个月会把自己的脏衣服寄回家里,让自己的母亲洗干净后再寄给他。”
“那得有多少套衣服!”大宝吃惊地说道。
“反正就是因为夫妻俩是三十好几才有的孩子,所以很溺爱,从小就不让他做任何事情。”所长说,“不过这个管文博虽然不会做事,但为人处世倒还行。同事、同学都觉得他为人内向,但还是比较真诚的。但目前,还没有谈对象,可能是专心于自己的专业吧。”
“而且智商也高啊。”大宝说,“985大学的博士学位,那可是尖端人才。”
“再尖端,那也是个‘妈宝男’。”林涛讥讽道。
“妈宝就妈宝,只要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也是可以给他点赞的。”大宝认真地说道。
“管文博回来以后,这一家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所长说,“我们反复调查,也没有邻居反映看到或者听到他们家有什么异样情况,是很和睦很有爱的一家子。管文博有的时候回来居住,有的时候则在研究院的宿舍里居住。我们这里的研究院的分支机构里以前还没有过博士,管文博是第一个。所以,单位专门给了他一间一室一厅的宿舍单独居住。”
“回家来都是来洗衣服的对吗?”林涛说。
所长笑了笑,说:“不过这个管天中,性格倒是比较孤僻。经过调查,他原来在大学里当讲师的时候,就不太会为人处世。和同事发生矛盾,是很经常的事情。但是基本上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说什么深仇大恨,还真是没有。毕竟校园里还是很干净、纯洁的地方嘛。管天中的能力和他儿子就不同了,到老了退休,也没能评上个副教授,以讲师的职称退了休。因为这个事情,据说他的退休生活是比较颓废的。和邻居之间,也经常会拿职称没评上的事情来发牢骚,对职称评定的制度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据调查,管天中在家中是毫无地位的,被老婆管了一辈子,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在小区中,也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
“好像儿子是‘妈宝男’,那爸爸一定是‘妻管严’,这是不是有什么定律?”大宝说。
“田莹的性格,倒听说是比较强势。”所长接着说,“但也只是对自己的老公比较强势而已。邻居、同事对田莹的感觉,就是对不太熟悉的人比较随和,也没有和谁发生过大的矛盾。可是一物降一物嘛,在家里,田莹那是有绝对权势的,说一不二。她这一辈子,虽然是在事业单位,但也不太专注于事业,上班就是获取工资的一个方法吧。她的唯一事业,就是儿子。从管文博很小的时候开始,田莹就想尽办法、节衣缩食,也要让管文博的生活得到最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也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你可别小看这个‘妈宝男’,他不仅仅是工科的博士,他的英语、吉他、跆拳道什么的,都已经有了很高的水准了。”
“这个,厉害了。”林涛吐了吐舌头。
“这么说吧,对于田莹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大事,除非是和他儿子有关的。”所长说。
“所以,这一起惨案,就应该和管文博有关系了?”我追问道。
“我们和管文博聊过了。”所长说,“他看起来精神头非常不好,估计是这几天连续工作熬夜加之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的缘故吧。据管文博说,他从三天前就开始在单位搞科研,这三天以来,他基本上除了在自己单位宿舍里睡觉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实验室里科技攻关。就连手机都没有开机,更不用说关注家里的事情,也没有电话和父母联系。所以,对于昨天晚上事发的情况,他是毫不知情的。据他说,他的父母一直关系很好,很多年了,很少有吵嘴打架的事情发生。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父亲被逼急后,也有一些摔碟子砸碗的行为。但是对于他父亲杀死自己的母亲这件事情,他表示不太能够接受。但是如果警方下达了这样的结论,他也会相信警方。”
“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是通情达理的。”大宝说。
“所以,如果真的是自产自销,那么事情的起因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我想起了汤辽辽家集体死亡的事件。
“我们分析,这么严重的矛盾,可能和管天中常年被妻子压迫,最终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有关。”所长说,“毕竟是个男人,一辈子忍气吞声。等到他不想再忍气吞声的时候,终究有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会发生。”
“室内,有打斗痕迹吗?”我问道。
“没有,之前应该是没有明显的打斗。”汪法医说,“更没有摔碟子砸碗的事情。不过,正是因为没有打斗,所以更加证实这是一起家庭内部矛盾而导致的惨案。”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我说,“具体案件事实,还是需要证据依据来证实。”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室内现场通道已打开,要不,我们去室内现场看看吧。”
1701室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拉着警戒带,还放着装有现场勘查装备的收纳箱。我们从收纳箱里重新拿出一双鞋套套在脚上,从口袋里拿出刚才脱下来的手套、口罩和帽子重新戴好。为了响应低碳环保、勤俭节约的号召,为了避免多次进出现场而浪费大量的现场勘查装备,我们几乎都习惯了在走出现场的时候,将不易污染的帽子、口罩和手套脱下并装进口袋里,以备重复使用。
这个现场是一个装修得简单大方的三室两厅房屋,屋内陈设整齐,打扫得也很干净。从大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到各个房间,都铺设了现场勘查踏板。屋内的地面上铺着提取足迹的静电吸附仪,墙面、家具上,也有很多为了提取指纹而被刷黑的痕迹。
可想而知,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几名痕检员把这个房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勘查了一遍。
房屋大门门口,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鞋架,上面的鞋子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鞋架的旁边,歪歪扭扭地散落着一双男式拖鞋,一只底朝天,可以看到鞋底黏附的殷红血迹。
走进玄关,就可见了躺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年女性尸体。尸体的上衣被翻卷至乳房下,整个衣服的前襟都已经被血液浸染。因为大量血液的黏附,头发胡乱地遮盖着死者的面孔,根本看不清容貌。这倒是没什么,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死者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切口,腹内的大网膜和肠子都已经流出了体外,随意地散落在尸体的身旁。死者所躺的灰色布艺沙发似乎都快要被染成红色了。
“血流得多,更容易让凶手留下血足迹、血指纹等痕迹。”我说。
“哦,这个我们都仔细看过了。有血迹的,全部只限于客厅。”名叫孙宇的痕检员指了指往内侧房间的通道,说,“其他区域都没有血迹。而且,客厅所有的角落、摆设我们都看了,只有血迹擦蹭的痕迹,而没有发现有鉴定价值的血指纹。”
“这个也正常,染血的手指移动擦过物体,是留不下指纹的,只有去拿或者去按某个东西,才会留下指纹。”林涛给我解释道。
“那足迹呢?”我问。
“血足迹更清楚了。”孙宇指了指地面上圈出的红圈,说,“地面的血足迹有不少,有交叉、覆盖,看不出行走路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一种鞋印花纹。”
“一种?”我问。
孙宇指了指门口的拖鞋,说:“就是那一双拖鞋。”
“管天中的脚上没有穿鞋。”汪法医提示我道。
我点点头,说:“那,田莹的拖鞋印,也没有在现场留下?”
“没有。”孙宇说,“说明田莹在受伤之后,就没有离开沙发了。她的拖鞋穿在脚上,但并没有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这个痕迹很能说明问题。”汪法医说,“说明穿这个拖鞋的人,就是凶手,不会有其他人了。而管天中本应该穿鞋,又没有穿鞋。那,还能是谁作案?”
我走到尸体的旁边,蹲了下来,看着这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死者的颈部有几个创口,看起来是单刃刺器反复刺击颈部而导致多根颈部血管断裂而死亡的。她的腹部,确实被锐器切开了一个很大的裂口,弯弯扭扭的,却剟开很大的面积。腹腔内的大网膜和小肠拖出了体外很多。
“腹部切口导致肠管溢出,这倒是很常见。”我说,“但是连腹腔内的大网膜都流出这么多来,显然就不是自然溢出了。”
“啊?那是?”林涛和程子砚同时哆嗦了一下,齐声问道。
“是凶手主动将死者的腹腔内容物拽出体外的。”我沉声说道。
“这就更能说明这起案件的性质了。”大宝说,“这个管天中看来是压抑得够狠的啊,这种愤怒一直无处宣泄,在田莹死后,才这么残忍地宣泄。”
我回头看了眼大宝,余光瞥见林涛和程子砚此时已经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程子砚更是低垂着眼帘不去看尸体,强行压抑住呕吐的欲望。
“我觉得,不一定。”我沉吟道。
“不一定什么?”大宝说,“反正不会是侵财了,对不对?痕迹也不支持嘛。”
我见死者躺的沙发的旁边茶几上,有一把水果刀,于是拿起来看了看,没有回答大宝的话。这是一把不小的水果刀,准确说,用匕首来形容更加确切。之所以第一感觉这是一把水果刀,是因为刀的旁边,有一个已经削好了的苹果,还有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此时两个苹果已经被喷溅状的血液污染了。水果刀上满是血液,无论是刀刃还是刀柄。
我从口袋里拿出比例尺量了量,刃宽三厘米,刃长十厘米,刀背的厚度一毫米,是个单刃刺器,和尸体上的伤口完全吻合,显然这就是作案工具了。
“能看出指纹了吗?”我把水果刀递给林涛。
林涛摇了摇头,说:“全是血,什么也看不出了。”
“哎,如果有指纹,就是最好的证据。”我轻声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那染血的还有一半果皮的苹果。
“在削苹果的时候发生的惨案啊。”汪法医说。
我点点头,又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我看你用静电吸附仪提取灰尘足迹了。”我说,“除了血足迹,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灰尘足迹吗?”
孙宇摇摇头,说:“这个现场还是比较干净的,所以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现场只有三种灰尘足迹,田莹穿在脚上的拖鞋、散落在大门口鞋架旁的男式拖鞋,还有另外一种男式拖鞋的足迹。”
“管文博的?”我问道。
孙宇点点头,说:“对,还有就是他们儿子管文博的拖鞋了。这双拖鞋在管文博的房间里,摆放在床边,正常状态。”
“杀人的时候导致大量出血,鞋子是不可能不沾到血迹的。”汪法医说。
似乎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已经慢慢形成了,于是我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说:“你们分析管天中是从什么地方坠楼的?”
“这里有血足迹。”孙宇指了指客厅尽头的阳台,说,“从死者田莹的身边,到阳台地面,都有潜血痕迹,虽然看不出鞋底花纹,也分析不出足迹方向,但是可以确定凶手在杀完人去了阳台。而其他窗户附近都没有潜血痕迹,所以只有可能是从阳台上坠楼的。当然,如果一个人想跳楼,翻阳台,比翻窗户简单多了。”
我点点头,沿着勘查踏板走到了阳台中央。阳台的护栏是圆润的金属质地的上沿以及有机玻璃的栏板。护栏到我的胸口高度。
我扶着护栏探头向下看去,可以看到下方地面草坪上白色的人形框,以及警戒带外,依旧没有离去的围观群众。
我从口袋里掏出激光笔,朝地面上照射过去,看了看,陷入了思考。
想了一会,我走到了客厅电视墙背后的书房。书房的窗户大开,窗帘被卷入到房间之内,无力地飘荡着。整个书房也很整洁,书架上陈列着不少书卷。书房的窗户下方,放着几盆盆栽。
“书房里,没有发现血迹?”我问孙宇。
孙宇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若有所思地说:“行,我去其他房间看看。”
我们几个人沿着勘查踏板到每个房间,包括卫生间和厨房都走了一圈。因为这些现场区域里不仅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而且没有除了三名主人之外其他人的痕迹。所以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我想到还得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田莹的尸体运走,我们还需要检验完两具尸体,时间已经是非常紧张的了,所以就挥手收队,准备赶赴殡仪馆进行尸检。
重新出大门的时候,我发现鞋柜的台面上,摆放着几个保温杯、玻璃杯之类的器具,于是随手拿起一个塑料的旅行杯看了看。奇怪的是,这个旅行杯的杯盖上,被人为钻了两个孔。
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笑道:“这个‘妈宝男’总不会喝水还要用吸管吧?不然在杯盖上钻孔做什么?”
“用吸管喝水,也不至于要钻两个孔啊。”林涛说。
“插两根吸管。”大宝推了推我,说,“走吧,干活去。”
我看着大宝,想着他说的话,似乎有所悟。于是,从门口的勘查箱里拿出一个物证袋,把杯子装进了物证袋,递给孙宇,说:“让理化部门现在就检验这个杯壁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质。哦,对了,这一双染血的拖鞋,也要提取。”
雷影市公安局法医的动作,比我们想象中要快。在我们赶到雷影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时候,两名法医已经开始在穿针引线,准备缝合已经解剖完毕的管天中的尸体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