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死了。
命如草芥,转瞬成空。
“唉……”
伴随着一声宛转悠长的叹息,从命丧黄泉的修士身后,缓缓露出了凝露魔君千娇百媚的真容。
她妖冶婀娜的倩影宛若一枝毒花,秋波潋滟,摇曳生姿,娇艳双唇间轻吐出的气息甜美如兰。
“唉,你瞧瞧这孩子。怪可怜见的,这般年轻力壮,还没叫我尝过滋味便死了。”
凝露风情万种地俯下腰去,一手轻点着殒命修士的胸膛,嫣然笑道,“真是……好生可惜啊。”
“凝露魔君,你——”
“谁也不许后退。”
不等舒凫开口,凝露便转向震惊失色的凌霄城弟子们,巧笑倩兮,“凌川死了,你们未必会死。放心,只要听我吩咐,我保你们性命无虞。”
她一面说着,一面俏脸上笑意渐冷:
“但是,谁若敢后退一步……相信我,你们会死得很快,而且死相不会太漂亮。”
“这……”
凌霄城弟子面面相觑,六神无主,七嘴八舌地叫嚷出声:
“蒹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蒹你个头!你没看到她身上的魔气吗?这女人是魔修,我们都被她骗了!!”
“不对,这不可能!这可是紫微秘境,魔修是怎么混进来的?!紫微仙君呢,紫微仙君在做什么??”
“别嚷嚷了,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与其他各派合力,一起对付魔修?”
“可、可是我们打不过她,她是元婴修士……”
“打不过又如何,我们可是鹓鶵后人,难道要任人鱼肉吗?你真没骨气,是我看错你了!!”
……
三秒钟后,那位“有骨气”的修士便成了一具尸体,伤口喷涌出的鲜血飞溅起三尺高,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
“……”
舒凫一手制住凌川,一手按着魄月琴,来不及也无心救助凌霄城弟子,但依然感觉到一丝齿寒。
好个凝露魔君,掰起头来竟然比她还利索!
“凝露,你这是做什么?”
舒凫神色如常,沉声质问道,“你挖空心思潜入凌霄城,接近凌川,不就是为了利用凌家的势力吗?这还没杀敌一千,就开始自损八百了?”
凌川大惊:“什么?!原来是这样!!蒹葭,我自问从未薄待于你,你竟这般忘恩负义!!”
舒凫:“闭嘴,没人问你的意见。”
“嗳哟,小丫头还挺凶。”
凝露美目流转,笑靥如花,“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偏不告诉你。你这么聪明,不妨自己猜猜看啊?”
舒凫:“……”
我猜你个溜溜球!
你这个糟老太婆烦得很!
眼看手头这只小黄鸡百无一用,舒凫无心再与凝露纠缠,一手掐着鸡脖子跃出重围,转向广场中央营救人质。
方才她一心二用,被凝露和姜宝珠的演奏拖延半拍,先绕道来了一招擒贼擒王,险些耽误了正事。
“道友,没有大碍吧?放心,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舒凫对待受害者一向很有耐心,一边温声宽慰,一边挥剑斩落众人身上的束缚,伸手将他们从地上扶起。
比起对付凝露,趁着凌霄城修士无所适从,尽快带这些人离开才是上策。
——紧接着,几乎就在下一秒,舒凫便理解了凝露有恃无恐的原因。
那是因为,在她保护众人脱险之际,在惊魂未定、感激涕零的修士之间,有一道披着斗篷的身影潜藏在人群里,神情漠然,举止鬼祟,不声不响地靠近她……
——然后,朝向她的侧腹狠狠刺出一刀。
舒凫:“哎唷卧槽!!!”
“…………”
寒光闪烁间,对方懵懂木讷的目光撞入她眼帘,其中不掺杂任何情感,冷酷得令人心惊。
那是她曾经见过一次的眼神。
在魔域。
在那座血雨腥风的斗技场。
假装被囚,临阵倒戈,借机重创南宫溟,自称“服从于赵九歌”的玄龟后裔——李诚。
倘若那一日,南宫溟没有因急于入.党而出头,受创的很可能就是舒凫。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鸟用。”
“你以为,在南宫魔君倒下以后,我还会再做善良的农夫吗?”
“……?!!”
李诚卯足劲儿一刀捅出,却丝毫没有刺中舒凫的触感,自己的手反而像被铁钳牢牢箍住一般,无论如何用力都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一阵分筋错骨的剧痛从手上传来,他凭借强悍的意志力将其按下,这才没有痛呼出声。
李诚低头望去,只见舒凫不知何时放开了凌川,一手绕到腰间,五指如鹰爪般张开,硬生生锁住他持刀的手腕,指关节用力至泛白,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骨节倾轧的悲鸣。
“你……”
“李诚,你为何与魔修为伍?”
舒凫抢在他之前开口发问,语气和目光一样森冷,寒气四溢,像是嗓子眼里含了一块冰。
“所谓‘玄龟’,据说是神兽玄武之后。虽然不及龙凤,但同样是凡间信仰的瑞兽之一。”
“凡人的‘信仰’,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李诚抬起头与她对视,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呆滞语气回答,神情依旧温和而麻木,“我听父辈说过,很久以前,龙凤带头对抗魔修,我们玄龟的祖先也曾参与其中。”
“后来,魔修隐身幕后,伺机报复,我们和龙凤一样遭到反扑……很多人,很多人都死了。剩余的族群,大多和青鸾一样避世隐居,不敢再抛头露面。”
“没错,我想活下去,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九歌魔君能让我活,还能让我活得很好,很舒服,很体面。你名叫‘舒凫’,你就不想活得舒服吗?你不能理解我,但在我看来,你们与九歌魔君作对,才是不识好歹,自讨苦吃。”
“——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责怪我?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舒凫歪着脑袋认真思索数秒,而后飞快地找到了答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给你背诵一段名人名言吧。”
“言”字出口的同时,她也朝向李诚一剑刺出。
“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
舒凫这波背书,不是站桩,不是棒读,不仅语调抑扬顿挫、饱含感情,而且每念一句就上前一步,手中孤光剑如贯日长虹,紧追着李诚辗转躲避的身影划过。
“但是——”
“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
“不要嘲讽比自己更勇敢的人。”
说到最后,她只觉得话语中澎湃的感情涌入心底,如百川归海,激起了一丁点真实的愤慨与不甘。
舒凫的“道”只用于约束自己,她曾经对自己立誓,决不鄙视软弱,决不唾弃逃避,决不谴责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因为,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但是,她不能容忍眼前这个人——这只乌龟,在软弱逃避之后,还反手将刀刃捅向依然勇敢热忱的人们。
她决不原谅【伥鬼】。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
话音森然,犹如断罪的铡刀落地。
剑气破空,自李诚右胸穿刺而过,带起一片朝霞般的迷离血雾。
“…………”
舒凫一挥剑洒出一片血花,双眼直视前方,没有再低头去看倒地的少年,仿佛他从来都不曾存在一般。
然后,她凛然仗剑而立,微微侧转面孔,朝向身后刚刚解救的修士们问道:
“好了,在你们之中,还有多少披着人皮的伥鬼?”
“不用客气,一起上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惊变
是你飘,还是我提不动刀
“在你们之中,还有多少披着人皮的伥鬼?”
“不用客气,一起上吧。”
舒凫仗剑而立,目色清寒,颀长挺拔的身姿宛若高崖松柏,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冷锐的锋芒。
她为人正直纯善不假,但这“善”却不是毫无棱角、毫无底线。
就好像那句文艺青年常用的名台词一样——“她的善意,亦有锋芒”。
温柔富贵不能蛊惑。
风刀霜剑不能催折。
“舒凫道友,你……”
她身后的修士间虽然无人出列,但为她气势所慑,有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行了。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为难几个小朋友,算什么正道侠客?”
凝露魔君面色微变,容不得舒凫再说下去,抢先一步出声打断,“这小乌龟都被你宰了,若还嫌不过瘾,不妨再与我过两招。”
说罢,她也不等舒凫应声,扬手取出一把瑶琴,抱在怀中“铮”地一拨。
琴音袅袅,如泣如诉,又好似恋人充满柔情蜜意的呢喃。
“你……”
刚听见第一个音节,舒凫便警觉地意识到——
凝露魔君,正是先前在远处弹奏琴曲,勾动心魔,被她以社会主义歌曲串烧劝退的“幕后黑手”。
先是凝露,再是狡慧魔君的阵法和尸傀。
她这一趟不愧是女主待遇,可谓高潮迭起、一波三折,把该遭的暗算都遭完了。
不过……如果她记忆没有出错,二十年前交手的凝露魔君,应该并不是乐修才对。
至于二十年后,凝露时运不济,还没来得及认真出手,就在邬尧和凌波的天雷地火(亦可称为“眉来眼去雷,情意绵绵火”)之下落败,一转身逃之夭夭了。
说起来,直到现在,舒凫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手腕。
“哦,这张琴么?”
凝露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抱琴笑道,“当年在魏城,我可不是败在你剑下,而是输给了你师父、师兄两个乐修。为了对付他们,这些年来,我可没少在音律上下功夫。”
舒凫:“……”
宁可真是个用功的狠人,佩服佩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两人便不再多话,各据一方,各自横琴,再一次开始弦上争锋。
凝露十指翻飞,琴音泠泠,乍一看仿佛斯文娴雅的大家闺秀,但若仔细聆听,就会发现旋律间带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魅惑之感。
旁人稍不留意,便会心神失守,醉死在甜蜜而凶险的温柔乡中。
至于舒凫,她这人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弹什么都像弹剑而歌,自带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
凝露魔君遇上她,就好像江南烟雨遇上东北澡堂,吴侬软语遭逢一声“老铁咋整啊”,晶莹洁白的昙花瓣儿被下锅爆炒至金黄……一触之下,所有精心罗织的绮梦都被驱散,所有的缠绵旖旎瞬间溃不成军。
论音律造诣,论灵力积累,舒凫比不上凝露魔君。
但是,要想以毒攻毒,用猛男歌单扰乱凝露的琴音,让其他人不至于中招,凭她和魄月琴也足够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舒凫分.身乏术,出剑时不能抚琴,抚琴时不能出剑。
为了拖住凝露,她不得不站桩输出,只能稍稍分心驭使自在箫,以浮游炮为萧铁衣、叶书生等人开道。
倘若对手只是凌霄城弟子,即使舒凫缺席,有萧铁衣带队,拿下他们照样不成问题。
但问题在于,众人很快便发现——
在那些不堪大用的纸老虎之中,不出意外地混入了大量尸傀,个个都是强悍凶猛的精英怪,包括方才在白骨林中遭遇的少女。
与此同时,在岛屿周围的大海中,尸傀们更是潜伏已久,如同水鬼一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有些拖着僵硬沉重的身躯,湿淋淋地爬上岸来;有些伸出锋利带毒的鬼爪,张口喷吐出腐朽瘴气,企图阻挠海兽和尚未登岛的修士们,一时间引发人与兽惨叫连连。
“尸毒!小心尸毒!!”
“滚开,滚开!不要伤害我的海豹!!”
“快上岸,不可在海中久留——”
“大家小心些,岸上也有尸傀!!”
“……”
——至此,凝露与狡慧二度联手,已是毫无悬念,路人皆知。
【舒凫,需要我出手吗?】
谢芳年看出战况紧张,再一次向舒凫询问道。
【凝露已经撕破脸,紫微仙君仍然毫无反应,可见仙会的确出了问题。我此刻出手,也谈不上什么“作弊”。对付这些尸傀,只要以凤凰火……】
【不行。】
舒凫立刻驳回,【凤凰火伤损元神,前辈上次使用,足足养了十余年才缓过劲来,至今留有暗伤。若不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前辈切不可再用。】
【你……】
谢芳年一贯态度强硬,难得被人如此斩钉截铁地反驳,不由心神一滞,应答也慢了半拍。
或许是为了掩盖转瞬即逝的动容,他定了定神,故意尖刻地嘲讽道:
【这么大点人,倒还对我指手画脚起来了。怎么,仗着自己同昙华好过,还指望我叫你一声“表嫂”不成?】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没有反驳舒凫的意见,更没有强行出手,看来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
舒凫好气又好笑,也不与这个“一开口就是老傲娇”的经典模板计较,接着解释道:
【谢前辈,你是我们的底牌。在魔修黔驴技穷、孤注一掷之前,我希望你按兵不动,如此方能确保我们的……咳,主动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谢芳年随口应道,心头却有些不以为然,【都到这一步了,双方短兵相接,魔修还能有什么花……】
他这根flag立得恰到好处,“花”字刚一出脑,便听见一阵尖锐而凄惶的惨叫声传来:
“楚师妹!!师妹,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gu903();“……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