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我还是有点毛的!
“各位,我回来啦!”
舒凫对男人间的阴阳怪气一无所知,扛着两只猫一马当先走在最前,一路走,一边笑抚路边探出来的猫头、狗头、熊猫头,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
而后,她重又站在摇光潭边,抵达了自己当年入山之时,第一次驻足停留的场所。
清澄如明镜的湖面上,静静漂浮着一叶精致华美的小舟,船头一盏碧莹莹的琉璃灯如同萤火。
只不过这一次,船头上还坐着两个人。
“对,就是这样。要控制外物,对灵力的掌握须得十分精巧,你还要多加练习。”
一袭清素长衫的男子背对舒凫,正在手把手地指导一名红衣少女。
那红不是如舒凫一般灼眼的正红,而是一种清浅柔和的水红色,让人一见之下,心神都不由为之舒缓。
在他们周围,桃花、杏花、海棠花,无数明媚缤纷的春光碎片盘旋飞舞,越发映衬得摇光潭宛如仙境。
“……”
舒凫静静眺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
“谢先生!瑾瑜——”
“听见了。”
在她出声之前,船上那男子便已回过眼来,长眉一挑,露出个亲切之上叠着嫌弃、因此显得格外别扭的表情,就好像红豆沙冰上覆盖着一层榴莲果肉。
“如今我身体好得很,不瘸也不聋。”
谢芳年冷着脸道,“别喊那么大声。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第一百四十章我有嘉宾
我们吃着火锅唱着歌
是夜,众人在摇光峰齐聚一堂,久违地吃了一顿“阖家欢乐”的团圆饭。
不过,这“团圆”也只是相对团圆罢了。
昭云又收到来自季韶光的邀约,也不忸怩推辞,大方地答应与他结伴外出,说不定正在一同前去迎接季小北的路上。
而且——
“我倒是想邀请义母,可惜,她总是放心不下邬尧。一千多岁的老青蛇,又不是小孩子了,也值得她那般挂心……”
“……”
面对柳如漪有一搭没一搭的埋怨,舒凫没有吱声。
自从离开魔域之后,她师兄的状态一直都是这样,像极了“母亲再婚以后,叛逆期的儿子与继父陷入冷战”。
……不对,柳如漪几百岁的老天鹅,算什么叛逆期啊。
“几百岁的老鹅,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想缠着娘亲不放吗?”
在她之前,江雪声先一步开了口,慢条斯理地朝老天鹅心口扎了一刀,“天要下雨,娘要……娶妃,还轮得到你这做儿子的操心?”
“娶……”
柳如漪噎了一息,“先生,您不是说了,要让邬尧继承龙族……”
江雪声长睫低垂,一边抬手斟茶,一边满不在乎地道:“凌波继承,邬尧出力,不也是一种路子?怎么,凡间男子在外风光,女子在家操持,反过来就不行吗?”
柳如漪:“……”
行啊,怎么不行。您可真是老女权了。
——可是,邬尧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想到巫妖王未来的头秃生活(虽然蛟头本来就是秃的),柳如漪大感快慰,满腔舒爽,心也平了,气也顺了,鸟嘴里的灵果都更香了。
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
舒凫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对月举杯,遥祝巫妖王余生平安喜乐,毛发茂盛葱茏。
摇光潭上新建了一座水榭,高出水面尺许,灯火辉煌,从幽暗迷离的夜色间看去,就好像悬浮在湖心的仙岛一般。
如今,他们就坐在这水榭露台上,迎着夜风晒月光,吃着火锅唱山歌——当然,唱歌的只有司非。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俨然一幅逍遥自在的神仙画卷。
江雪声和舒凫,谢芳年和风瑾瑜,柳如漪和……司非,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偷得浮生半日闲,共同度过这安稳静谧的良宵。
柳如漪一来没有对象,二来也没有妈在身边,只好百无聊赖地开始摸鱼。
鱼(司非):“???”
有妈的风瑾瑜像块宝,备受关怀,却也要背负一些温馨的烦恼:“前辈,这太珍贵了。我身体早已痊愈,您不用……”
“吃下去。”
谢芳年不由分说地强硬道,“你在凤仪门受过伤,有损经脉,将养多少年都不为过。再说,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昙华真人的东西,你替他心疼什么?”
江雪声瞥他一眼,淡淡道:“所以,这就是你用百年灵芝涮火锅的理由?”
谢芳年不以为意地一笑,竹筷一伸,就将那枚灵芝投入了煮沸的山泉水里。
“这有什么?”
他一脸理所当然,“你要瑾瑜为你做事,自然得好好养着她。况且,这灵芝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事,论味道与香菇差不多。”
江雪声挑起眉毛:“哦,那你不妨去山里采香菇?你换了这具躯壳,腿脚灵便,来去自如,正需要多加锻炼,也好让自家姑娘享些口福。”
“先生,吃菜。”
舒凫从烤肉架上夹起一筷滋滋冒油的五花肉,蘸了孜然和辣椒酱,眼疾手快地怼到江雪声嘴里。
“真是的。多大岁数的人了,一见面就撕,肉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
江雪声猝不及防,唇上被她抹了一道油光,自觉有损形象,立刻用灵力消去,因此答话慢了一拍。
谢芳年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舒凫,忽而轻轻一哂:“你这么喜欢灵兽,肉倒是吃得开心。”
“那可不一样。”
舒凫理直气壮地一拍大腿,转向司非道,“三师兄,大声告诉谢先生,我们吃的肉都是从哪儿来的?”
司非一板一眼地回答:“这些生肉,都是摇光峰弟子在外游历时斩杀的妖兽,皆是死有余辜之辈。我们早已辟谷,偶尔庆祝一番,也吃不了多少。”
谢芳年:“……”
怎么说呢,死在摇光峰手下的恶人恶兽,大概都会真心实意地感到后悔吧。
毕竟,这群妖孽实在是太残暴了。
江雪声将口中的五花肉咽下去,目光闪了闪:“凫儿,我不喜欢你叫他‘谢先生’。”
“那我该叫什么?本名不能挂在嘴边,如今他又不是凌霄城长老,再叫‘谢长老’也不合适。要么,我就和瑾瑜一样,称呼他‘谢前辈’吧。”
舒凫随口应道,又不经意地向谢芳年问起,“说起来,眼下凌霄城是个什么状况?自从你离开以后,他们似乎沉寂了不少啊。”
“这是自然。”
谢芳年微微眯起双眼,笑容中多了些难言的嘲讽之意,“凌凤卿横死,我又趁机逃脱,还带走了他们盗取的凤凰花树。凌山海再如何自负,此时也该知晓,世事并非尽在他掌握之中。”
“师妹有所不知。”
柳如漪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接口道,“如今凌奚月春风得意,下一任宗主名义上是他三弟凌凤鸣,但那小鬼早就吓破了胆,万事还得依赖凌二操持。”
“这些年里,凌二明里暗里向摇光峰递过几次话,师妹不理他,他便渐渐偃旗息鼓,再也没动静了。”
哦,看来他是要一心一意走事业线了。舒凫想。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他懂得放弃。
话说回来,“吓破了胆”是指……
舒凫略一沉吟,心道:
——想当年,凌小公子被中了媚.药的公狐狸强人锁男,莫非从此落下了心理阴影?
这么一说,兜兜转转,根源还得着落在她身上。
当然,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的。
若不是凌凤鸣仗势欺人,半夜破窗而入,又怎么会正好撞到萧寒衣的枪口上?
无论他因此恐同还是恐男,都怪不到舒凫这个受害人头上。
……虽然,她一点也不像个受害人就是了。
“凌青月和她的家人,多年来一直勤加修炼,但受资质所限,效果并不理想。这次救回的鹓鶵,年纪小,修为低,也未必能帮上忙。”
司非皱着眉头,神色间有几分迷茫,“师父,你有事找鹓鶵,真的不能直接和凌山海谈吗?毕竟,他也要对付魔修……”
江雪声摇了摇头:“不行。司非,你不懂这其中因缘。”
“这世上最不希望鹓鶵先祖复生之人,除了赵九歌,只怕便是凌山海了。”
谢芳年冷笑道,“当年的鹓鶵族长,可是亲口说过‘鹓鶵风骨,不在血缘,而在魂魄’,鼓励族中晚辈与异族通婚,这才壮大了鹓鶵族裔,有了如今的凌霄城。”
“事实上,鹓鶵的决定并没有错。若是凌山海和他的族人愿意配合,即使血脉不纯,净化魔气也不在话下。”
“但他不愿意。”
舒凫从菌汤锅里挑了一朵香菇出来,含在唇齿间慢慢咀嚼,细品香浓醇厚的口感,“因为他知道,如果鹓鶵祖先复活,决不会任由凌霄城继续横行,他的雄心也将到此为止……唔,这菌汤味道不错啊。”
一般人吃火锅,最多也就是下个鸳鸯锅。摇光峰这口锅特别大,因此一分为五,整了个色彩缤纷的“阴阳五行锅”,清汤、麻辣、菌汤、番茄、老鸭汤,一应俱全,供各人各取所需。
老鸭汤的原料“老鸭”同样是一种妖兽,下锅熬煮之前,江雪声曾经不无遗憾地感叹道:
“唉,如果这锅是鸑鷟汤就好了。”
舒凫:“……”
——就算暂时找不到小紫鸭,也麻烦你正常一点好吗?
不过,就像他们先前讨论的一样,没有合适的鹓鶵后裔配合,即使找到鸑鷟也于事无补。只要小紫鸭尚在人世,时间本身并不是问题。
但是,距离江雪声苏醒,算来已有百余年光阴,鸑鷟却始终杳无音信。更早一步苏醒的谢芳年,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上过天,入过地,踏遍五湖四海,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深入魔域,至今仍是徒劳无功。
——除此之外,又能去哪里找呢?
“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未曾踏足。”
柳如漪没有像舒凫一样沉迷于火锅、烧烤或其他精美菜肴,而是一心一意地浅啜山泉,偶尔小口品尝些灵花灵果,连口脂都没有蹭掉半点,比仙女更像仙女。
“师妹,你可知道,‘紫微仙会’是在何处举行?”
——紫微仙会。
舒凫第一次与柳如漪相遇时,就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名号。
人称“天外飞仙”,每隔百年现身一次,不论宗门,不问出身,向修仙界后辈授予传承的隐世大能,紫微仙君。
据说,百年前他为柳如漪赐名“沉璧”,柳如漪也觉得合意,便以此作为自己的道号,这才有了“沉璧君”的别名。
舒凫一心修炼,只知紫微仙会万众瞩目,满世界都为仙君的传承汲汲营营,至于仙会详情,倒是第一次从柳如漪口中听说。
“紫微仙会,先是经过两轮比试,决出名次,再由名列前茅者参加紫微仙君的‘试炼’。”
江雪声解释道,“如漪虽然在比试中拔得头筹,也参加了试炼,却没有见到仙君本人,只是获得了赐名和功法传承。”
柳如漪蹙眉:“说来奇怪。试炼是在一处秘境中举行,我明明快要抵达终点,却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告诉我,‘仙君闭关,不见外客’,便将我打发出来了。比我更早一届的胜者,经历与我一模一样。”
“再往前,好像曾有人见过仙君,说他是个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白发男子,一句话也不肯多应……”
江雪声补充道:“上一届紫微仙会后,如漪的修为的确突飞猛进,可见传承并非虚设。不过,我们之所以参加仙会,真正的用意,是要向紫微仙君请教一个问题。”
舒凫:“问题……?”
江雪声:“不错。据说,紫微仙会已有近两千年传承,甚至超过了凌山海的寿命。凫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舒凫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你是说,当今无人知晓的鸑鷟下落,紫微仙君可能会知道?”
江雪声颔首,若有所思地偏转脸去,冷冷清清的月色在他眼中明灭,宛如风中摇曳的灯火。
“凫儿,我有预感。”
他轻声道,话语如同春雪,一出口便在夜风中消融,“这一次紫微仙会,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
风前灯易灭,川上月难留。
在沉重现实的罅隙中,再欢乐的筵席,再惬意的时光,也如白驹过隙一般,总会有迎来收场的一刻。
这一夜聚会散场后,江雪声说是身上沾了烟火气,要前往谷中寒潭沐浴,毫不客气地拂袖而去,抛下司非和柳如漪收拾残局。
舒凫不好意思像他一样狗,坚决拒绝了江雪声的同行邀请,留下给师兄弟和风瑾瑜帮忙。
而且,司非在席上多饮了几杯灵酒,隐约已有七八分醉意,步履蹒跚,一会儿变成人头鱼身,一会儿变成鱼头人身,一会儿又变成左半人右半鱼,直唬得风瑾瑜一愣一愣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活的模样。
果然,还没到一刻钟,司非便彻底醉倒,整个儿变成了一条酒糟鱼,鱼头朝下,“噗通”一声栽入湖中,一边打着圈儿畅游,一边摇晃着鱼头引吭高歌:
“摇光峰上摇光潭,摇光潭里一叶船……”
舒凫笑道:“三师兄,你换一首吧!这篇歌词,我都听你唱了二十年了。”
司非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认真清了清嗓子,乖觉地换了一首:
“但使龙城飞将在,朕与将军解战袍,从此君王不早朝……”
舒凫:“…………”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
柳如漪立刻高举双手:“不是我教的,是昭云!”
在虎视眈眈的师妹面前,他求生欲极强,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解释道:
“先前你们都不在,司非一直缠着昭云追问,问你和先生、叶书生和萧铁衣是何种关系,为什么感觉与他和先生、他和叶书生不一样?他是不是被疏远了?昭云不胜其烦,就给他念了几句诗,让他自己领会……”
舒凫:“?????”
——不是,她和江雪声就算了,叶书生那也算“朕与将军解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