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益小脸被勒得通红,死死卡着姜泰的脖子,像条浴血奋战的狼崽子。
三个孩子在地上打成一团,直到一个女人急匆匆赶来:“都给我住手!”
姜保抬头,脸唰一下就哭了:“娘,这野种打我们!”
“泰儿!”萍女看见儿子被打得奄奄一息,上去揪起小季益,狠狠摔了他一巴掌:“你居然打我儿子?”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
小季益被这巴掌摔得七荤八素,耳朵里嗡嗡直响。
听到她后半句话,小拳头攥得像石头一样。
“不……说……我娘!”
“哎哟!”萍女居然被一个小孩狠狠打了一拳,场面顿时大乱!
时月刚将棉棉安顿好,看着她砸吧着粉嫩小嘴睡着了,心里一阵柔软。
银杏着急忙慌推开了房门:“姑娘!”
“小季益跟姜家两个公子打架,被带去主院了!”
“啊?”时月抬起头:“打架?”
“益儿怎么会打架呢?”
“姜姑娘今天不在,怎么办……要不您过去看看吧?”银杏急得不行:“听说被打得好厉害,都流血了。”
时月立刻起身,对银杏说:“你别去了,替我看着棉棉。”
银杏跺跺脚,既不放心自家姑娘,又不放心小棉棉。
时月出去寻了个丫头,直奔姜显夫人的主院。
姜显的夫人叫朱姬,在棉棉满月那天来过一次。
态度不冷不热,送的东西也就普普通通。
公子显并不受宠,要不封地也不会这么远。
府里日子本就紧巴,还要招待他们这么多人,也难怪朱姬心里不舒服。
人在屋檐下,时月路上做好了赔礼道歉的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一脸血的小季益时,什么赔礼道歉的念头,全消散了!
“益儿!”
小季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鼻子和嘴角渗着鲜血,有些地方已经干成了暗红色。
他身后站着两个强壮有力的婆子,趾高气扬:
“原来是时姑娘来领这个小杂碎,我们夫人正在陪公子看伤,没空见你!”
时月上前抱起小季益,轻声问:“疼不疼啊?”
他身上全是土,衣裳皱巴巴的,脖子、手臂、脸蛋全是抓痕。
“没事,姐姐带你回去上药,没事啊。”时月拍拍他的后背,让小季益趴在她肩上。
她原想进去给朱姬赔礼道歉的,看季益这个伤,谁理亏还说不定呢!
“哎哎!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让你走了吗?”其中一个婆子上来就扒拉时月的肩。
时月一个踉跄:“我家孩子伤成这样,就许你家公子治伤,不许我家孩子上药啊?”
“你!”婆子语塞。
什么治伤、没空见只是朱姬的下马威,没想到时月压根不按套路来——她们寄人篱下,难道不该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主人家被赶出去吗?
门里走出来一个丫头,傲慢地说:“我们夫人要见你。”
姜保和姜泰已经上好药了,还换了身干净衣裳。
姜保躺在朱姬腿上,姜泰则被萍女抱着,两对母子紧紧盯着门口,看见时月抱着季益进来。
姜泰‘哎哟’一声:“娘,我好疼,好疼啊!”
时月看了他一眼,身上的伤还没季益一半重,嚎得跟快不行了似的。
反观自己肩上的小季益,被打成这样一声都没吭过。
朱姬抬起凌厉的眼:“时姑娘,我家好吃好喝招待你们一个多月,没有得善报也不至于招来恶报吧!”
“这小子居然把我儿打成这样!你说说,要如何赔偿啊?”
姜保捂着流血的鼻子:“我要他们的弩!还要这臭小子学狗叫,从我□□钻过去!”
“闭嘴!”朱姬横了一眼儿子,高傲地看向时月。
“夫君常告诫我们要日行一善,没想到这善居然行到狗头上去了,真真是冤枉!”姜泰的伤比姜保重多了,萍女恨得咬牙切齿。
时月抱着季益:“我家孩子不是主动招惹别人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你的意思是我家两个身份高贵的公子,主动去招惹这小野种?”萍女讥笑道。
“萍夫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家孩子有名有姓,怎么就是野种了!”
萍女骂他的时候,小季益明显抖了一下,时月见她们这态度,也就不奇怪季益为什么会把人打成那样了。
——肯定姜家俩小孩指着鼻子骂小季益的父母,戳中他伤心事了。
“笑话!四岁的孩子不在爹娘身边,反而跟着你们这群人。”萍女的视线在时月身上打量:“哪怕有名有姓,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吧。”
多年不见的姜心公主,一出现就带着十几个男人,还有一个快生了个孕妇。
虽然面上不敢问,后院的女人们私底下都不知八卦几遍了。
尤其是时月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属于哪个男人,是她们最乐意讨论的。
“谁说他没娘的,我就是他娘!”
时月护着季益的背,看向朱姬:“今日的事是我家孩子下手重了,但指不定是谁先挑衅的。”
“既然夫人不欢迎我们,我们向公子显拜别后,自当离去!”
说罢,时月转身就走,朱姬腾地一下站起来:“拦住她!”
婆子们凶神恶煞地围上来,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华服男子:“通通住手!”
是姜显来了。
“夫君!”萍女立马站起来,委屈无比:“你怎么才回来啊!”
姜显身后跟着墨子期,他急匆匆走到时月身边,低声说:“我来晚了。”
时月后退了半步,摇头:“那也没有。”
墨子期伸手:“我抱吧,你腰不好。”
时月生完棉棉后常感觉腰酸,但只私下跟银杏抱怨过几句。
墨子期……怎么会知道?
季益被他接过去抱,时月轻松了一点。
姜显很抱歉:“墨先生,犬子不懂事,把你家孩子打成这样。”
“我一会立马让郎中去看看,药什么的都从库里拿!”
萍女拽他衣裳:“夫君,你看他把泰儿打成这样……”
“闭嘴!不是上药了吗,多嘴什么?”姜显低吼了她一句,朝墨子期笑笑:“家中不宁,让墨先生看笑话了。”
墨子期还惦记着月见说要走的话,不冷不热地说:“已在府上叨扰旬月有余,是该离去了。”
姜显急了:“别啊墨先生!我们守城的事还没说完呢……”
边城临着几国,姜显又不擅治兵,城外村庄常会被草寇洗劫一空,他们住在姜府也不是白住的,墨子期教了姜显几种墨守之术,有利于击退贼寇和犯边的部落。
墨子期没有再同他说话,微微颔首后,抱着小季益离开。
时月临走前,特意看了一眼朱姬和萍女。
果然,踏出门的一瞬间,她听见姜显的怒骂:“看你们两个蠢货干的好事!”
季益趴在墨子期肩上,时月用手指逗他,企图让他开心一点。
小季益也很给面子,朝时月咧出一个笑。
墨子期余光一直看着她,三人的氛围迷之像一家三口。
心中沉寂很久的想法,突然在一瞬间破土而出。
然后长成了参天大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院子外,十六和银杏翘首盼着,见两人顺利把小季益带回来齐齐松了口气。
待看到小孩的脸,又气得差点去找姜家母子算账。
墨子期把孩子交给十六:“带去上药,顺便洗个澡。”
十六接过来,顺便把银杏拽走了:“你跟我来,我不会给小孩洗澡。”
“哎,你……姑娘!”银杏就这么被拽走了。
墨子期看着时月,低声问:“棉棉,还好吗?”
时月轻咳一声:“墨先生。”她已经猜到了墨子期想说什么。
“这世间应该没有哪一国的律法,说女子带着孩子就必须要成亲吧?”
墨子期一愣,下意识摇头。
“我知道墨先生想说什么,但是我现在只想挣钱,把棉棉和小季益好好养大。”时月撇开头,看着院子里的花。
“先生的一生应该是光辉灿烂的,应该做一番宏图伟业,应该大展拳脚,而不是在一座边境小城里,蹉跎在我们身上。”
时月觉得自己拒绝的话应该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
她又接着说:“这里的主人家已经不欢迎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朱姬虽然有点过分,但姜显毕竟收留了她们一个多月,还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时月不是不懂报恩的人,她看边城多牛羊,准备把发酵青贮饲料的法子教给他们,让牛羊在冬天也能吃好喝好多长膘,就权当报答了。
事情做完以后,她想离开齐国一路南下,带着两个孩子和银杏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
墨子期张了半天嘴,所有的心情、所有想说的话,最后只化作一句:“好。”
“如果这是月见想要的。”
“先生都会努力去做。”
第73章073
九月,时月准备启程南下。
那日事后,姜心将朱姬等人狠狠骂了一顿,她身份高,朱姬和萍女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姜心不让时月离开,她说:“冬天就要到了,届时大雪漫天,你哪怕不顾自己,也得想想棉棉和小季益嘛。”
黄河以北的地方,入十月后(农历)就渐渐降温了,时月正是怕冬日难熬,才要在入冬前南下。
“我算好了,脚程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到。”
姜心依依不舍:“是不是朱姬又给你气受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她!”
“仗着自己生个宝贝疙瘩就能欺负别人吗,没这种好事!”
“不是的。”
时月摇头:“在公子显府上已经叨扰很久了,若这是你的地方,我绝对住上一年半载,你不赶我都不走的。”
姜心失望地叫了一声:“可我不能跟你走了。”
姜心是齐国的公主,平时都在国都住着,此次去卫国也是因为墨门有任务,加上奔着墨子期去的。
到这里,大家不得不分开了。
以姜心为首的齐墨弟子要回营丘(齐国首都),而以墨子期为首的楚墨要南下,去楚国。
那天墨子期同时月谈了很久,他坚持要送时月到楚国定居以后,他自己再折返郑国。
“你和师兄回楚国吗?”姜心小心翼翼问。
然后状似不在意地拂拂鬓边的发:“也好,他能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楚王很看重师兄的,曾以三百里封邑聘师兄做大夫,你们在楚国一定能过得很好!”
时月将她鬓边乱糟糟的头发抚平:“不是的。”
“我对墨先生没有任何想法,他送我们去叶邑后,自会折返郑国。”
“叶邑?”姜心喃喃,点头:“叶公乃是师兄的忘年交,你们无权无势,当地有人庇佑再好不过了。”
说着,姜心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出一袋子散碎金银:“我没什么钱,这些都给你!”
“姜师叔。”时月不想要,她说:“师叔如果喜欢墨先生的话,大可不必因为我而迟疑。”
姜心脸一红:“什么啊,我不是那种横刀夺爱的人。”
“再说了,感情的东西讲究你情我愿,他不愿意我还强求不成?”
“你不用担心我,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姜心把银钱推了回去,腾地一下站起身。
“我真想跟你一起去楚国呀,但是国中田氏作乱,我太子哥哥不中用,如果没有齐墨挺着,就要沦落得跟鲁国一般了。”
时月想把钱还给她,但姜心不要:“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月见,再会咯!”
时月只好同她行了个礼:“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一路陪着,很难过。”
姜心一把拥住她:“什么啊,你是我一口饭一口饭喂大的,有什么好说谢的。”
“往后只有你自己了,要小心呐。”
九月末,两拨人正式分开。
正是秋高气爽的丰收季节,菽豆、菘(白菜)、罗菔收获后随手晒在田埂上,时月一行人走走停停,十多天后,正式到了叶邑。
叶邑是楚国北部重镇,被先楚王封给勤王有功的沈诸梁,因楚国封君皆称公,沈诸梁也称叶公。
“叶公?”时月轻声问。
她倒是知道一个叶公,好龙那位嘛。
十六抱着季益,权当讲故事了:“是啊,叶公帮助楚王平定白公之乱,官至楚国宰相和司马,后来他年纪大了让贤于宽、宁二大夫,在叶邑养老。”
“如今算来,有耄耋之年了吧。”
“宰相和司马啊。”时月抱着棉棉,道:“宰相为文官,司马掌军政,楚王很信任他啊。”
军政大权集一身,地位恐怕仅次于楚王了吧。
十六点头:“不过那是从前了,如今他在叶邑种地养老,只有几个儿子在郢都做官。”
时月点头,对即将到的叶邑有点期待。
等她们入叶邑城,发现这里已经收割结束,田地到处是散落的菜叶子、秸秆等,不少农民正在焚烧秸秆做肥。
叶邑傍着一条河水,名叫灰河。
在灰河边,时月看到了个神奇的工具。
灰河水流清澈,河边有竹架子延伸到河水上,人们在岸上用木头搭了个「门」状的架子,然后一根很长很长的竹竿搭在「门」上。
竹竿短的那头绑着块大石头,长的那头则有一根麻绳,系着一只桶。
一个农女正在使用这个工具,只见她双手抓住那根绳用力下压,将木桶甩进河水里。
不一会儿打了满满一桶水,她稍微松手,木桶因为杠杆原理被带上来,农女将它倒进旁边的沟渠里。
沟渠通向一个小水塘,而小水塘连接着附近百亩农田。
“哇。”时月眼前一亮,在农业生产如此落后的时代,这种工具简直是神器。
“那是桔槔(音:节高),汲水用的。”十六得意洋洋道:“是巨子发明的。”(注)
桔槔在楚国得到了很广泛的应用,一条灰河边就不下十座。
它搭建简单、效率高、省力,连女子也能轻松提起几十斤水,几乎是楚国农民必备的‘神器’。
时月有些不解:“桔槔只有楚国有吗,为何我在卫国从未见过呢。”
“啊。”十六啊了一声:“当初桔槔刚被发明出来以后,列国都在使用。郑大夫途径卫国,见农夫提水辛苦,便问他们为何不用桔槔。”
“但卫民说「有机之巧,必有机之败」,所以不用。”
时月语塞。的确,在某些方面,卫国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奇怪的执着。
入城后,墨子期去拜见叶邑的主人,而时月和银杏则在十六的陪同下,相中了一处院子。
楚国经济比卫国发达很多,交易市场也比较活跃,城市里房屋的买卖租赁已经有了雏形。
这个院子只有一进,四间房,进门就是个两丈见方的院子,种着一棵柿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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