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有些意外,却还是点点头,也想听听局外人是如何看他的。
“将军自起事便名声不显,虽在濠州滁州两地广有善名却也没有趁机大肆招募兵力,直到集庆,哦,不,应天被将军攻下,将军才得了天下人的侧目。我说的没错吧。”刘基先将朱元璋从前的经历说了一遍,见朱元璋点头才继续道:“应天富庶至极,却并不易攻打,能打下应天,你一定在水战上下了功夫。由此可见你的军事才能卓越,但让我看重的却是你打下应天之后的行为。”
他侃侃而谈,因着还不是朱元璋的手下,对朱元璋少了几分尊重,不过朱元璋倒不是十分在意。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九字应该可以算作是你在应天行事方略的总结了。”刘基总结得精妙,朱元璋都想为他鼓掌,刘基又道:“能想出这样的方略,将军身边
应该有一位了不得的高人在指点。”
“没有没有。”胡大海连忙说道:“这方略可都是将军自己想起来,军中也就只有李善长能在方略上与将军讨论一二,若说指点可一个都没有。”
刘基惊了一惊,看向朱元璋,他本以为一个农户出身的将军即便再雄才大略也想不出这么有针对性的策略的,又见朱元璋年岁不大,更生敬佩之心问道:“将军今年......年岁几何?”
“二十六。”朱元璋轻轻勾着嘴角,若说指点他确实是受了指点的,只不过不是什么高人,而是一个小碗精,但这话却不必与刘基说了:“先生能总结出这九个字便已经可见大才了。”
刘基连声称不敢,朱元璋年不到三十便能带着手下士兵走到这个地步,又才智过人,他实在不敢再摆出副恃才傲物的模样了,收了所有对朱元璋的不尊重道:“将军觉得我可用便是我的荣幸了。只是我有一个疑惑。”
“先生请说。”
“将军先攻陈友谅想必是为了收拢南方所有兵力再向北攻元政权,但如此这般的话,张士诚在泰州建立大周国政权,将军不是更该重视吗?”
朱元璋听他这样问也就没有隐瞒,将陈友谅与张士诚的性格给分析了:“陈友谅器小,虽然不易得民心军心却未必不能用狠辣手段成事,我必须趁他势力不稳消灭他,以免他趁我不备攻击我。张士诚志短,即便一时真有了地盘兵力,但他到底是个商人起家,没有太大的野心,不愿冒太大的风险,趁我与陈友谅交战的时候偷袭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所以只要打下陈友谅,张士诚不足为虑。”朱元璋做了个总结,没告诉刘基的是他已经利用元军将张士诚的弟兄弄了个一死一残,这样的诡计不适合明面上说。
刘基听他分析更为佩服,连忙向朱元璋躬身拜道:“鄙人刘基,字伯温,愿为将军效劳。”
藏在朱元璋胸口处的姜妍听了他的话全身一震——刘伯温?
第三十八章
说刘基,姜妍还没个概念,可若说到是刘伯温,那能不知道吗。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这样出名的人物,她实在想仔细看看长相。
她在朱元璋胸口的衣襟里有些不安分地动了起来,旁人瞧不出什么,朱元璋却能感觉的出来。他微微勾了唇角,大大方方将姜妍从衣襟里拿了出来放在桌案上,让她不必再往外蹭了。
刘基见朱元璋竟然贴身藏着个破碗,一时有些哑然,朱元璋兵力雄厚又占着富庶的应天,不意生活竟然如此朴素:“将军怎么吃饭还用这样一个......陶碗。”破碗他说不出口,只能换个说辞。
“我日日瞧着她,也好不忘我从前的艰辛困苦。”朱元璋随意扯了个理由糊弄刘基,刘基却瞬间被感动了。他瞧多了官场上的奢靡之风,原以为起义军首领有个大局观就很不错了,私下里各种小毛病怕是层出不穷,哪想得到朱元璋觉悟这么高。
胡大海在旁边双手环胸,暗暗乐着。除了他,似乎朱元璋再也没有将神碗的重要性告知旁人,足可以见朱元璋对他有多么特殊的信任。
其实也是朱元璋不需再用这封建迷信的一套糊弄百姓招募兵力了,百姓受他仁政都自愿捍卫他的政权,他出身于百姓之中也让他们有亲近感,再拿天赐这一套出来反而落了下乘,干脆也就隐了姜妍的特殊。
他顺手拿姜妍倒了碗白水喝,问道:“先生久居处州,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在短时间内募来大量兵力吗?”他急急赶到处州来就是为了募兵,伤兵都留在濠州修养了,他如今带着的只有六万人,不在处州就地补充兵力的话,是无法与陈友谅好好作战的。
朱元璋已经得了消息,陈友谅几乎将他的汉国搞成了一言堂,内部反对的声音已经被全部清除。这样做虽然也有隐患,有几州的将领在他的高压掌控下叛逃分离了出来,也有不少百姓士卒害怕他纵容手下肆虐的行径,向外逃出。但是在外有朱元璋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如今的汉国上下一心全部凝聚在陈友谅身上倒是确实使他能够拥有了与朱元璋一战的实力。
绝不能再纵容陈友谅发展下去了。
刘基微微思量了一番答道:“我在处州倒还有些威望,要以我的名义招兵的话或许也能招来一万,但怕是不够将军差使吧。”他见朱元璋点头便继续说道:“其实将军可以尝试招募商人的私兵。你在商人口耳交谈中颇受赞誉,这些私兵也大都没有不愿离开家乡的限制,且为了护卫商队身经百战,自身战斗力惊人,远比你现在在处州招募些农兵好用。”
这倒是朱元璋不曾想过的,仔细一想却觉得确实可行,可以一试。
“先生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了吧。”
“是。”刘基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问出口:“只是这样做也得叫他们动心愿意支持你才好。将军愿意为征召这些私兵付出什么?”商人总不可能做亏本买卖,帮助朱元璋总得朱元璋先许诺些好处才行。
朱元璋细细想了,然后答道:“商人大都不缺钱粮,本身有着雇佣私兵的能力想必也不需要我对他们安全上的支持。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许诺抬高他们的身份,以此让他们动心?”
刘基见他明白,脸上浮现出笑容:“不错,我知道一人,绝对有实力可以支持你扩充军队到足以与陈友谅开战的地步。”
“谁?”
“沈万三。”
刘基说到沈万三的时候,姜妍又抖了一下,险些把正喝水的朱元璋呛着,只能放下碗,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我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何处的人。”
“是我说岔了,将军想必听说的是他的本来名讳,他真名沈富,
沈万三是他作为巨富得的一个美号。”刘基说出沈富这个名字朱元璋才有了印象:“此人似乎曾向我手下买过港口的通行。”那是一笔巨大的收入,沈万三直接买下了三年的港口进出权,足抵得上朱元璋上下五六个月的军费了,叫朱元璋难以忘记。
“不错,他虽然出身吴兴南浔,但做生意主要还是依凭着江浙海外港口。”
“他与番商做生意?”记录上最让朱元璋注重的是那个数字,倒是没有太在意沈万三买的都是通海港口:“他胆子倒是挺大的。”
元朝的国策重农却不抑商,元盛时行使的减少商税,维护商道的政策鼓励产生了一大批商人,只是到了如今,商税高昂,商道荒废,特别是汉人商人,要想行商往往都得花大钱财贿赂所在地官员,赚取的利润微薄。
这种情况下,沈万三决定铤而走险,自己训练海上商船的护卫,对付海面上的倭寇海匪,将本国内的商品输出到国外去,再从国外输入价格低廉质量极优的原材料。传言他有资产万万,购置了天下各处的无数田产。虽说里面有些夸大的成分,但沈万三江南第一富豪的名号绝不可能是浪得虚名。
特别是陈友谅的地盘上多是江河,水战怕是不可避免。陈友谅是个渔家出身,对水战颇为重视,朱元璋却依然只有从前攻打应天时的那几艘战船能够摆上台面,其余都不值一提。若是能得了沈万三的帮助,他的胜机也能多上几分。
“沈万三并非世代经商,从前他家中也是农户。商人身份低贱,人人都瞧不上,将军若真答应他给他提高地位的机会,他怕是会为了后代效死力。”
朱元璋以这个名号去请了沈万三,沈万三果然一口答应下来,随着他信件运送而来的还有许多粮米金银。信上说沈万三处理完周庄事务便会带着他的私兵奔赴处州,路途上他也想办法再为朱元璋多雇些人来,至于此次送来的这些东西,只当是定金。
“定金?”朱元璋瞧着这满满一车的金银珠饰,略有些吃惊,等到人都走了之后,才走到摆放在他屋内的满满一箱子金银珠饰旁边,随手捡了一支点金朱钗拿了起来。鸽子蛋大的宝石被嵌在这朱钗顶端,看上去富贵得夺人眼球,却只是被随意地扔在了这箱子中。
“说实话。”朱元璋将箱盖重新合上:“我看到这些东西心里是不大痛快的。”
他家中从前家徒四壁贫困到,连朱母的银钗都典当掉补贴家用了,沈万三却是眼也不眨地送来了这些东西只说给朱元璋把玩,两相对比之下,朱元璋心中实在没法不泛苦:“你同我说商人不是剥削民用,可我看着这些东西却没办法不联想到民脂民膏。”
姜妍犹豫了一下,沈万三既然是个农户起家,一开始资本的积累一定不是什么光明的来路,但她此时要是附和朱元璋的话,朱元璋对商人的恶感说不定会再深一层。她掂量了一下说辞说道:“他从前如何咱们难以追究,你这次是要用他,还是别在他面前表露出不满的好。”
“嗯。”朱元璋只是应了一声,姜妍到底心中不安,补充道:“到你可以制定规则的时候,你再规定了他们的买卖要如何进行就好了,商人这个群体总归是没错的,你可别一杆子全想打死了。”
朱元璋失笑:“你怎么每次谈到有关行商的事上都一副怕我迫害商人的口吻,我还不至于小心眼到因着他比我富有就要去打压他。”
因为历史上的你不但闭关锁国禁止商人出海,国内的商人即便是合法地富起来了也限制着人家不准穿绸缎,农家者若是行商时被发现便会被划作游民,要被逮捕起来,一些严苛之处比元朝要求的还严。
从前也是学商的姜妍对这一点耿耿于怀,默默腹诽着,没把这话说出口。她实在怕朱元璋在这
一点上走了历史的老路,商务是打通国际最好的途径。没有国际的交流,怕是又要错过一次国外的蒸汽革命了,到时候落后几百年的锅又是甩在了朱元璋的背上。
“你对国库空虚掠之于民,民变在即掠之于商这句话怎么看?”姜妍拐了个弯试探他。
朱元璋就着这句话想了想道:“想出这句话的倒也是个人才,只是若叫我见了,怕是会杀了他。剥削小民富充国库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国库空虚不思考方法叫国富民强,只知道欺压手无寸铁的百姓能改变什么?所谓民变在即不过是民众们活不下去了才要造反,这个时候去抄商人的家,倒也可以强按人家一个为富不仁的民头叫百姓服气。商人本就叫安分行事的百姓瞧不起,真到了官府发话不处死只抄家的时候,有生路可去的商人也不会造反。他们也造不起来反。”
“然而商人同样是一国的百姓。”他微微翘起嘴角:“你就想让我说这个吧。你可安了心吧,你没事就跟我念念叨叨的,我早心中有了对商人的思路谋划了。”
“是什么?”姜妍被他勾动了好奇心,朱元璋却是不答,只摇摇头把姜妍重新塞回衣襟中,姜妍刚要闹腾着继续问就被他一把按住:“闹了我也不说,总归得等我有了话语权才有办法,这话可不是你说的吗?”
他是记着姜妍每每一谈商人就对自己百般试探的态度,故意不说给姜妍知道的。
姜妍气不过,小声念叨道:“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心眼呢。”
朱元璋听她抱怨心情颇为愉悦,刚才见这一箱珠宝时的郁气全部消散了,吩咐着喊道:“来人啊,把这箱东西搬出去全部卖作军粮,充作军用。”
他到底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第三十九章
沈万三一路赶来声势浩大,叫嚣着是朱元璋请他募兵而去,说是之后他再也不会是旁人表面客气私底轻贱的人了。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所见诸人作个见证,好叫朱元璋的诺言不能在之后收回,商人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全部展露无遗。
然而这做法实在没法让朱元璋欢喜,若不是他这次来本就没有隐瞒陈友谅的意思,是要正面对敌的,沈万三这么做可就把他的军策给泄露了。
朱元璋把那支朱钗拿在手上,手指灵巧地将它转了两圈。旁的珠宝都已经卖出去了,只是留这一件叫沈万三宽心,他个人收了东西沈万三才能真信了这场交易的定金,朱元璋是收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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