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唐恬定了定神,放软了声音,“我是来调查你说的鬼故事的真相的。方便开门说吗。你叫什么?”
对方在门后迟疑了下,嘎达的轻响解开了门上的防盗链,老朽的木门发出喑哑的暗响,慢慢开了一道缝。
链子后,一个人影藏在一指来宽的缝后,犹犹豫豫的露出了模样,洗的发黄的口罩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一顶老式的遮阳帽罩在头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把自己藏的严实,大夏天也穿着长衣长裤,整个人像是躲在黑暗里的鬼影。
“我叫张宁萱。我不是故意砸你的,“对方语气中带着惶恐,”那里面闹鬼,你不要进去。”
唐恬说,“我就是过来查证这件事的。”
两天前的节目中,唐恬接到这个观众的热线。
说是多年前国企改制的时候,这家纺织厂发生了爆炸事故,当场死了100多个人,被烧伤的女工无数。当时工厂正好在修这一栋居民楼,就把伤者全部集中安置在了这里。那些被烧伤的女工面目全毁,被痛苦折磨着,每天晚上这栋楼都传来她们的呻吟。
据说有个小孩子不懂事,大晚上跑到这边玩,被一个毁容的女工给吓疯了。从此以后就算大家知道她们遭受的不幸,也渐渐传出了谣言,这边根本就没有人敢走近。
因为纺织厂出了事,改制一直没成功,后来原厂长因为受贿等罪进了监狱。这地儿被一个公司老板买了,被开发之前,那老板不知道什么原因,跳楼自杀了。这块地从此再也无人问津。
“感谢你的热线,详细情况可以再跟我说说么。”唐恬把手上拿着的钱递给对方,女人犹豫了下,抬手接过。她的目光瞟到对方的手腕,女人洗的泛白的衬衣袖子往下面滑了一截,露出了被纱布包裹着的一截手腕。
意识到她的目光所在,女人仿佛刺了一般,一下把袖子拉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解开了门褡裢,让唐恬进屋。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对方也不再隐瞒,“是我打的电话。我忍耐了这么多年,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屋子的陈设简简单单,老式的深褐色的柜子,桌椅板凳都透着陈腐的气味,地板上还有些灰,对方局促的拿了张抹布,擦了一下凳子,放到唐恬面前低着头,“你坐吧。”还要去倒水,唐恬连忙拦住她,追问内情。
女人靠着墙,神情隐在帽檐的阴影里,嘶哑的嗓音隔着口罩闷闷的,“我们这些被烧伤毁容的女工没有得到系统的治疗,因为烧伤后的感染和并发症,活下来的三十四号人就变成这副鬼样子,白天晚上都不敢出门,怕吓到别人,被别人嘲笑。就算是家里人偶尔也会被吓到。”
“后来厂子倒闭,大家都发了一笔安置费,当时的房价还便宜,有些人受不了这儿,另外出去买了房子。大家死的死,走的走,渐渐的就只有我留在了这儿,我没有工作,靠的都是父母的积蓄。他们病逝以后,留下的不多的存款,我即使省吃俭用着也快花光了。我去找工作也没有人要我。绝望之下,我就想着自杀。”
她紧紧握着左手腕的纱布,衣袖短了截露出了右手背,一大片粉色的增生疤痕赫然清晰,“迷迷糊糊中,我随手放着的收音机里突然跳到了你的频道,听见你在讲故事,还有你的招聘信息,和热线电话……那时候我迷迷糊糊听到死在那场爆炸事故中的女工们喊我,说求我帮帮她们。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着那些年的噩梦,就给你拨了电话。”
唐恬问,“应该是你昏迷的时候,也是最接近她们的时候。她就给你托梦。”
若只是她前面提到的工厂事故,她还不会过来。按照之前的经验,只有充满执念和怨气的灵魂才会留下来,徘徊在人间。事故发生的时候是突如其来的,很多女工都没有反应过来便丧生了,这种灵魂按理不会有怨气,早早就该轮回转世猜对。
引起唐恬注意的,是女人提到的,从事故后没多久,她就经常做噩梦。
有一个跟她玩的好的女工也在那次事故中丧生,她梦到对方哭喊着求救。
刚开始也以为是她内心的愧疚、创伤后遗症,但越到后来,其他那些她并不熟悉、去世了的女工也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女人很长一段时间根本不敢睡觉,一入梦就是她们血淋淋的脸,和凄厉呼唤。
直到那个厂子的地皮被卖给一家房地产公司,开发之前老板跳楼身亡,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女人打了个寒颤,觎着唐恬,“你、你不怕吗?”
唐恬说,“实话实说,我见过鬼,不然你以为我们电台是什么东西?”
女人顿时大惊失色,连退了几步,后背撞在柜子上,红色的水瓶摇晃了几下重重砸在了地上,内胆都摔破了,水流了一地,幸好是冷水。
不过两人也吓了一跳,张宁萱双手绞得紧紧的,“这世上真的有鬼吗?那我做的梦、她们……”
唐恬打定了主意,“这样,你熟悉工厂的地形,今天晚上你与我一道进去查探可以吗。”
对方一下揪紧了裤子,惶惶不安,“别去,那里真的有鬼,那里死了那么多人。我在这儿经常也能够旧工厂传来类似鬼哭的声音。之前还有传说,有人不小心到里面玩,结果失踪了的,警察过来都没找到人。”
唐恬肯定是要进去的,电台每周都要播出,她必须要去考证对方提供的素材,总不能让节目空窗。
“不会有事的。”唐恬想着自己身上有个随时抽风的手机和一个阴晴不定的死鬼老公,再加两个有劳务劳动合同的鬼下属,应该没问题。
见对方瑟缩着挤在墙角,唐恬也不勉强,“那算了。我自己去查证就好。”
不想勉强对方,唐恬告辞准备离开。张宁萱忽然说,“我不要奖励、你,”她期期艾艾地望着唐恬,“你能给我一份工作吗。我只想要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
出乎预料的要求,唐恬“我这里倒是有岗位,就是电台的工作人员。不过你确定你能做下来?”
不仅跟人打交道,还要跟鬼。而张宁萱看着是那样胆小怯弱。
张宁萱也知道电台的不寻常之处,她沉默了一会儿,“你也是活人吧……那我也可以。”
这些年人情冷暖她都见过,什么苦都吃过了,想要找工作只有面前这一个机会。
“我这个样子,跟鬼也差不多了。”女人摸了下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下定决心似的站直身体,“我陪你去。就当做实习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在哪里断章能吸引你们想继续看下去~
这个技能也是不容易get啊。
我也很苦恼的。
第49章活的听众2
唐恬看得出她其实还是怕,却努力地让自己去面对,心中也多了几分好感。
眼看着夕阳西下,张宁萱看了眼天色,“该做晚饭了,吃了饭我们再走吧。”结果拉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发了芽的土豆,和已经开始烂的番茄,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她顿时显得有点难堪。
唐恬说,“我们出去吃,我请客。”
张宁萱摇头,“天黑之前,我都不敢出门的。”
唐恬想想她这些年的生活,体贴道,“那我去买了带回来。”
唐恬走出门,一股臭味传来,她望了眼走廊尽头的厕所,皱了下眉。
她在小区的门口的小炒店买了两盒饭和两荤一素,又去小卖部给张宁萱买了个手电筒。
回去后,张宁萱帮着唐恬把吃食摆在桌子上。唐恬掰开筷子递给她,女人接过,似想起什么,低声说,“我把自己这份拿回屋里吃。”
匆匆夹了几筷子菜放在自己那盒饭里,起身就要走。
唐恬诧异,“怎么了。”
“我怕吓到你。”女人垂着头,眼神躲闪,形容畏惧。她一直戴着口罩,吃饭的时候当然必须要取下。
唐恬说,“不会的。”她用着一种稀松平淡的语气道,“你放心,我不会被吓到的。大热天的,戴着口罩也不舒服,取了吧。”
一时间,积年的委屈顺着少女熨帖的话语汹涌而来,女人眼睛发酸,迟疑了下,缓缓的拉下了口罩。
那张脸像是一团融化了的橡皮泥,乱七八糟黏在了一起。增生的疤痕在脸上凹凸不平,鬼脸似的狰狞可怖。女人低着头,不敢看少女的眼睛,慌张把头发扒拉到身前,挡住大半张脸,平静中带着麻木说,“这也是假发,我的头皮在那场事故中,也被灼伤过,再也长不出头发了。”
隔着发帘她偷偷觎着唐恬神色,只见对方目光没有丝毫惊吓,也没有怜悯同情地望着她,就是很平静的神色,像是看着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她心中的紧张不安渐渐平静下来。
唐恬招呼她,“吃饭吧。”
唐恬本来胃口就不好,女人也没有吃多少。对视了一眼,唐恬看出对方的疑惑,解释了一句,“我有病。”
手机让她活着,但本身体内的肿瘤还存在着。像是一颗□□,是生是死全由手机定夺。
“收起来吧,回头还可以吃。”张宁萱十分节俭地把剩下的饭菜放入冰箱。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夜幕的降临。期间,唐恬让对方画了一副工厂的地图,带在了身上。
“走吧。”
唐恬拿过一支电筒递给对方,两个人放轻脚步,走出筒子楼,很快来到了工厂后门那里。
此刻四下一片寂静,白天厂房看着还好,到了晚上没来由的散发着一股凉气,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虎视眈眈者入侵者。
“我先进去。”唐恬扭头对对方说,不经意瞥见地上自己的影子。这外面的路灯年久失修,只有这一盏路灯亮一会儿,暗一会儿,忽明忽暗。
而唐恬转头的时候,正好是路灯突然亮了起来,照亮着这方区域。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老长,细长的手,还有被拉扯得变了形的,有着短头发的脑袋。
以及……
唐恬背上生生起了一层白毛汗。
“怎么了?”张宁萱扭头。
“没什么。”唐恬回神,把手心的冷汗在衣摆上蹭掉。为免对方看出什么,抢先要从门缝钻过去。
张宁萱推着两扇门,唐恬先把背包丢进去,弯腰从门缝中钻过,她骨架小,侧面看薄薄的一片,勉强能通过。
进去后换她拉着沉重的铁门,张宁萱从空隙中钻进来。
她常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也是瘦骨伶仃,把自己藏在一身宽大的黑衣里。
张宁萱个子比唐恬要高,费力地弯腰钻过铁链,唐恬怕她摔倒,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小心。”
她握着对方的手臂,触手冰凉湿滑,像是一块冷冰似的。
大夏天的唐恬打了个寒颤,张宁萱并未察觉。
过来之后她迅速抽回手,明显不愿跟别人有多的肢体接触。
唐恬问,“当年出事故的厂房,应该往哪边走?”
“这边。”张宁萱辨别了下方向,“这边是生产区。是全厂的中心地带,包括主厂房以及附属生产用房,比如配电站和化验室、机修配件储存用房、车间办公和生活用房、棉印染厂的碱回收站和粘胶厂的酸站等等。”
“到了。”在1栋黑黢黢的厂房门口两人停住脚步,从外面还看的出工厂有被焚烧过的痕迹,黑乎乎的一片,警戒线松松垮垮耷拉在地上。
两人打着手电筒走进,一股浓烈的灰尘味迎面而来。
这里荒废了十多年,厂房破烂不堪,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一点铁丝铁块都被下岗工人拉去卖钱了。因此主生产车间内空荡荡的。
一楼什么也没有,唐恬和张宁萱上了楼。忽然楼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唐恬一下把手电筒给关了,张宁萱反应也快,几乎在唐恬熄灯后她也跟着关了手电筒,两人此刻刚刚踏上通往2楼平台的台阶,两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不敢动。
就见楼上突然光亮一闪,两人下意识的扭头向上望去。刺眼的手电筒光照得唐恬眯了一下眼,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到两声混合着的凄厉惨叫,“鬼啊!”
电筒光倏的从面前闪过,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尖叫,咚咚咚的跑远了。
唐恬跟张宁萱也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是人。”唐恬小声说,两人重新按开了手电筒,白惨惨的光照在对方脸上,彼此心跳都漏了一拍。
幽暗的环境中,手电筒发出的白光,更是衬得满脸伤痕的张宁萱,面目可怕,名副其实的鬼面女;而在张宁萱看来,唐恬一身白裙,黑发及腰,巴掌大的瓜子脸惨白如纸,瞳仁又黑又大,几乎占据整个眼眶,乍一看上去,就跟那电影中的贞子一模一样。
难怪。两人都在心中暗叹,刚才那两个男的猝不及防看见她俩,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声。
两人继续上楼,从对方特意放轻的脚步和带着的手电筒,看上去也不是正大光明的进来。既然对方走远了,那她们也好继续前行。
没想拐过台阶才刚刚走3楼的走廊,刚才尖叫由远及近,两人呼啸着居然冲了回来,看到唐恬和张宁萱一个急刹车,重重撞在一块儿,一人欲哭无泪,“妈呀救命,怎么到处都是鬼呀!”
“别、别过来!”一人朝她们比划挥舞着手电筒,声音都在发抖。
死寂的工厂内回荡着两人的鬼哭狼嚎,荡起回声。
“闭嘴,”唐恬听的脑仁疼,忍无可忍,“别鬼喊鬼叫的,我们是人,你看清楚!”她转过手电筒照着自己,白惨惨的脸,仿佛洋娃娃一般。
两个男生看到这一幕,齐齐打了个颤,不过总算回过几分神。
“差点吓死我。”说话的是个高个子的男生,还比较健壮,另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那高个的男生拿着自拍杆架着手机,“我叫王强,他是陈朋,我们两个是主播。话说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做什么?”
唐恬不答反问,“外面的香和蜡烛是你们点的?”
“嗯,我们专门去传闻有鬼出没的地方探险的,为了表示敬意特地点了蜡烛纸钱,”高个男生点头,瞟了眼手机屏幕显出几分兴奋,“哇塞,居然有这么多人在看!”
gu903();陈朋扯了下他的胳膊,紧张地瞟着黑洞洞的走廊尽头,声音紧绷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边真的有鬼,那里面全部都是人的残肢,胳膊和腿,遍地都是,还有头发脑袋,好多像烧化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