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伸长手臂圈住黎易容的肩膀,蜻蜓点水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再次展开毛毯将两个人裹到了一起。
第77章番外一
关于多年以前,实验所门前真正的第一次相逢的那件事,贺野一直有某些细节没有对黎易容提起过。
也不打算轻易提起。
准确地说,父亲去世的那一年,贺野是九岁。
后来贺野渐渐回忆了起来:在第一次死过以前,他一直有些人之常情地畏惧死亡。
童年时期尤其如此。
一大原因是他的妈妈,一名因伤退伍的将星级女军人,喜欢早早地给他灌输死亡的概念。在同龄小孩尚不清楚死是一种怎样的意思时,她就已经反复告知过他死亡的代价是告别一切了。
但那一天,真正面对亲人尸体的时候,贺野才意识到死亡是什么,以及与它相关的种种利害。
尽管在母子俩赶到前,泄露在飞船中的毒气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贺野还是很快从一些残留的痕迹中察觉出了那不是一场意外事件。
他父亲是被人谋杀的。
具体的原因是私仇,是利益纠葛,还是由于反对实验,彼时年幼的贺野一时搞不懂,纵使他具备专业意味上的学识,对人情世故也还稚嫩得很。
他只知道,既然他察觉出了问题,他的母亲不可能毫无察觉,专门负责排查谋杀可能性的相关人员也不太可能毫无察觉。
对此,他的妈妈只是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不置一词。
可他远远不能轻松地装作若无其事,不得不拉着她的手,快步小跑到一旁,紧张地问她:为什么?您难道不奇怪吗?
当然奇怪。她耐心地回答了,虽然口吻寒冷,所以现在我们不能追问。
老实说,贺野似懂非懂。
懂得的是她这样说的原因,他恍然大悟了,事情有猫腻,凭现在的他与早已退出军队没有实权的母亲,恐怕暂时无法追究,只能装作尚未发现,否则后果难说。
而他不能懂得的是,为什么世界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痛苦当然会存在,可痛苦为什么会存在?离别必然会发生,可离别为什么要发生?为什么人终要说谎?为什么高与低总不可共鸣?为什么生命会谋杀生命?为什么不矮身躲避、炮弹就会洞穿身体?
以一介孩童的思维来说,贺野实在不能接受他们就要这样装作一无所知。一旦他们表露出这个态度,幕后的刽子手的确会放心不假,但无疑,这艘可以作为证物的飞船就也即将被带走,被彻底洗去所有线索了。
从今往后,也许再没有了调查真凶的机会。
贺野也明白,就算找到真凶,也不代表他们能够报复真凶,或是应该报复真凶。他了解父亲的许多缺点,更何况,也许那样贸贸然行动,还会额外搭上妈妈的安危。
然而无论如何,身为血亲,他很难问心无愧地任真相石沉大海。
哪怕他知道那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皱紧了眉头,什么也没说,却也不肯离开这艘飞船。妈妈要他将父亲的遗体搬出驾驶座,他故意放慢了动作,所幸四周的工作人员只当他是年纪小,被吓坏了,没起疑心,反而纷纷对他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外界一向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小孩,有一对脾气乖张的父母,父亲常年出差不在家,母亲的教育手法十足暴戾。
缓慢搬动尸体的过程中,贺野时不时会回头望向她。她抱臂立在一边,并不催促,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情。她只会用眼睛说:放弃吧,你的力量还不够。
他便也只用眼睛回答:我们不能设法留下这艘飞船吗?
她见状别开目光,不发一言地表达了否定。
这比直接开口拒绝还冷酷些。
但贺野依然做不到放手离开,只能紧紧眼盯着父亲早已因毒气变成红紫色的恐怖面孔,反复咬紧牙关,执拗地逗留在原地。
渐渐地,他们逗留的时间开始长得令人疑惑,并且尽管贺野努力自然地放慢了搬动遗体的速度,可终于,任务到头了,借口用尽了。
她不得不出声催促:走吧,该回家了。
贺野仍在犹豫。这个抉择太难了,即使是让十年后的他来做,一样太难了。
不料就在这时候,不足十秒钟之内,变故突生。
从飞船背后的实验所中,奇迹般地溜出了一大一小两名实验品来。那年的贺野还不曾清晰地知道实验的情况,只知道无论这实验正确与否,正义与否,究竟是否如皇帝所说、是牺牲少数人为全人类谋取未来的福音,里面的实验品都很可怜。
出逃的两名实验品脚步飞快,其中的大人脸色很憔悴,眼窝深陷,不知经历过怎样的波折才寻觅到这次逃跑机会;另一个人则惊人地还是个小孩,此际只好机械地追随着前者全力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泪痕,目光惊恐。
那时停泊在地面上的所有飞船都紧锁舱门,不近人情地关闭着,乍一瞧向贺野所在的方向,那名眼窝深陷的成年男人就神情一亮,不由分说地一头冲过来,趁着驾驶舱内空无一人,急忙把手里牵着的小男孩和自己一齐打包塞进了里头,双手快速而慌乱地滑上驾驶台。
事发突然,休说贺野,就连他的妈妈也愣了一愣。贺野下意识一头雾水地看向她,母子两人面面相觑了两秒。
随后大量的警卫涌出了实验所,眼看就要冲上来团团包围住这两名实验品。
千钧一发间,贺野隐约瞄见了眼窝男人额头上下滴的冷汗,同时骤然醒悟了为什么他们夺取飞船后还迟迟不飞走这两名实验品很可能并没有驾驶过飞船,急迫之下,就更做不出有效的操作了。
刹那,有一行等式闪电般清明地划过了他的脑海。
逃跑的实验品除非再度被抓住,否则恐怕永远不会让自己被找到了;
等于说,万一任由这两个人驾着飞船逃走,或许他就再也见不到这艘他还未来得及仔细彻查的证物飞船了;
坏消息是,如此一来,他终究要失去调查的线索;
好消息是,这两个人大概根本起飞不了,事情还有转机。
旋即贺野回过神来,有一股说不清缘由的怒火开始沿着他的胸膛蔓延而下,焚烧他的五脏六腑。
下一秒,等式的余影还没从脑中散去,怒火的来由也未顾得上鉴别,他却突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莫名行动起来,指尖接触到了一阵金属的凉意。
再下一秒,涌起的狂风几乎将他掀了个跟头,船起飞了,载带着众人或惊怒或茫然的目送,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太阳。
一时之间,四周乱成一团,登船追逐的登船追逐,开火的开火,拨响通讯的拨响通讯。
惟有贺野站在原地,原本情绪满溢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绝不喜悦,只是好像也不懊丧悲伤,仅仅感觉空落落的。他还是个孩子,能形容出来的情感太少了。
只不过。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蔚蓝无边的天幕里,他隐约望到从那艘飞船上,一颗随渐行渐远的距离已看不太清的脑袋冒出副驾驶座,似乎也在回望着地面上的他,一头罕见的纯金色发丝飘飘扬扬,洒在风中,仿佛是一缕缕刺目的金色阳光。
哑然无言着,贺野很快垂下了头,不再遥望了。
与此同时,在他面前,一个他向来熟悉、性情向来冷淡威严的女人却慢慢蹲下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亲爱的。她在呼唤他,认真地说道,你刚刚打了一场胜仗,这是我最为你骄傲的一天。
gu903();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