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易容语气淡淡地指出:可是那时候我从未及时帮上你的忙,每一次都连累得你或死或伤,最后还成了个罪犯头子。
贺野仍是不以为然地答:不连累他人并不是人生最好的答案。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但现如今,发现你还保有完整的情感,我就很开心了。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会关心别人,会愧疚,会抱着恐惧冲向危险,会爱上别人,今时今日,你依然保有全部这些能力,甚至还会愤怒,你长大了。
默然一下,贺野补充道:人必须会愤怒。曾经有个老师告诉过我,历史是依靠牺牲少数人推动的,我觉得不是,历史是由人的愤怒推动的。懂得愤怒,拥有正确的愤怒的理由,人才能理解人,珍惜人,明白温柔的价值,选择更灿烂的未来。你没有真的走错方向。
这下黎易容不再检讨了。
贺野平素不是个爱说教的人,纵然此刻有些平辈恋人忽然变成小孩子的落差在,本来也无意说这么多,他是看出黎易容的不安了。一切波折看似是黎易容月下敲门带来的,而后在贺野的安排和努力下,黎易容逃出生天获取了自由,贺野反而走上了本不愿走的那条路,黎易容自然无比愧疚。
先前贺野一直失忆,认不出他的身份,所以黎易容能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底一直有这么一道坎。
但贺野说得很认真,显然自内心深处就认为黎易容对这一切毫无责任,黎易容慢慢接受了他的这套有点特殊的观点,心情放松了些许。
倒也没有完全原谅自己。
如贺野所言,愧疚是一种很重要的情感,懂得愧疚是一种本事,他无意彻底原谅自己。
黎易容调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该吃点东西了?有胃口吗?
贺野还有些头疼,着实没胃口,但清楚过几个小时进入副本后,未必能有像样的食物吃,离开主神空间前他们必须得填饱肚子保证体力,因此点了点头。
你先睡一会,醒来我们一起吃头烤全羊。贺野提议。
可以,烧烤很开胃,黎易容听话地躺下了。
虽然龙类体质强悍,黎易容绝非一般人,但贺野还是十分担心他这样跑来跑去心情百变会影响身体,守在床边给他掖了几回被角,瞧着他渐渐睡沉,才放下心来。
黎易容肯定也累了,睡得略有些皱眉头,过了半晌,才缓缓舒展。
贺野起身离开床边,向系统兑换了一套干净衬衫穿,将沾了血的旧上衣脱下来扔到了一边。
直到他换完衣服后,潮惊才从空间那一头缓步走过来,在半远不近、确保谈话闲聊声很难吵醒黎易容的距离边缘兑换了两把椅子坐下。
见潮惊有话要说,贺野意外地转身迎了过去。
怎么了?贺野开门见山地问。
来还你们的人情,潮惊说话也一如既往直白,关于复制体的事,我知道一些,不过在副本内不方便说话。
贺野心里一动,示意他讲。
潮惊弹了弹烟灰,略一措辞,首先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要说这件事,或许必须得坦白我自身的情况。我1975年出生,今年是2020年,我进入这个游戏,差不多有十五年了。
饶是观对方的态度,贺野已做好了听到惊人消息的心理准备,这下仍然小吃了一惊。潮惊看面貌只有三十出头,年轻得很。
这么说来,足足有十几年看不出痕迹的光阴,潮惊都是在游戏里度过的,无怪会成为毫不感觉游戏刺激的生活玩家。
贺野心念电转,意识到假如此事当真,潮惊肯定知道许多关于游戏的事。
果然,接下来潮惊便语无波澜地直言道:游戏随机抓取新人玩家入局,就是为了制造复制体。能一口气闯到第三关的玩家,数据非常优秀,系统想要你们的数据,去复制更听从它指令的人。也所以过了第四关,你们当真可以回到现实中,恢复正常的生活,因为系统的目标不是你们。我解释得够清楚吗?
很清楚。
贺野听明白了,本体和复制体无法和谐共处是他自身的性格导致。事实上,系统只是想抓取本体进入游戏里历练并考察一番,留下优秀数据供它做出复制体,如果没有死在副本的考验中,玩家本体就能安全退出游戏。至于复制体攻不攻击本体,全看本体对复制一事观念如何,系统从未教唆。
这说不定甚至是百分百仿真机器人最早的雏形。
他还额外想起了在童话副本关卡中,曾伪装系统朝他搭话的人声,那道人声试图撺掇他去找回记忆。也许当时,游戏的制作者就在观察表现很特殊的他与黎易容了,想要从他们身上取得更多的东西。
贺野无言地消化了一会信息量,反问潮惊:你是自愿被困在游戏里的吗?
是自愿。潮惊说,因此系统也给了我一定的礼遇。它清楚我不想离开,没有制作我的复制体。
为什么?贺野难以理解。
这个问题使得潮惊思考了一下,随后抽了一大口烟,才缓缓说道:进入这个游戏之前,我受过伤,失去了一整条腿。
21世纪初没有灵便的义肢,贺野望望疗伤光束所在的方向,冲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其中的苦处。
系统直接帮你恢复了完整的身体。贺野想了想说。
难道潮惊想报恩?贺野觉得不对。多一个真·老玩家常年飘荡在游戏里,对游戏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谈不上报恩。
潮惊闻言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续说:说来话长。你见到徐不扰了,我们俩算是老相识。
十五年前,徐不扰可能只有十岁左右,还是个小孩。贺野默默兑换了一片西瓜,边吃边听。
潮惊向椅背上后靠去,语调懒洋洋的:其实他和我几乎没过节,是他父亲和我有过节。他是个小富二代,我在他家里做过几年司机,接送他上下学,就认识了。后来我帮徐老板做事时出了事故,不能再开车,当然被解雇了。
说到这他打火机一闪,点上另一根烟,眯着眼睛让烟头红光亮起,补充:问题是,实话而言,我那伤是为了保护徐老板受的,他转脸立刻把我解雇的时候,谁也没出来帮我说句话,我觉得再跟他们家人打交道没意思,之后没再联系过。
贺野领悟了:所以你不太搭理徐不扰。我看他好像其实很想缠缠你,他说过有一签算准了,结果把他引进了游戏里,十五年了,他是始终在找你吧?
这倒不是劝架的意思,潮惊述说的这件事绝不算什么小型恩怨了,假如没遇上系统的修复,他这辈子注定都会坎坷。听话音,徐家连医药费也没赔。
贺野只是感慨一声。毕竟徐不扰貌似很后悔,作为普通人,追进这个有死亡风险的游戏里也没个抱怨。
谁知潮惊根本玩的不是狗血恩怨那一套,一翻白眼,张口就回:他小的时候,都是叫我鲸鱼的。
贺野:?
贺野感到迷惑:什么意思?
潮惊:你没发现吗?这次见面,他很早就认出了我,但一直在连名带姓地叫我。
贺野:???
潮惊斩钉截铁道:是他生疏我了,我不要理他。
贺野服了。
前一刻他还在想,这事的确不小,潮惊消不了气也情有可原,现在脑海里全是问号。
他以前真没看出来,潮惊好龟毛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