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船能承受的舱门大开的时限只有一秒钟。一秒钟,甩得飞多少机器人,全凭运气了。
荆棘号驾驶舱的灯光系统早已被先前的几下外力轰炸给破坏了大半,半明半暗中,安杰刻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势,但仍然因他嗓音的低微愣了愣神,随后才握动控制杆。
心知眼下驾驶舱内的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安杰刻不傻,不会在这个时节耍坏,贺野便顺势不再去管安杰刻那边的操作了。
他从控制台下摸出一根大拇指粗的卷烟点燃,用力吐出一团浓烟,借苦辣味鞭笞舌尖伤口的辛意提起精神,毫不犹豫地向着侧前方尚在观望机器人行动情况的海上风号连轰了七炮。
否则一等到有哪怕仅一只机器人飞跌出荆棘号的舱门,海上风号就会刹那明白出了大岔子,抢先开火。而荆棘号已经破破烂烂,承受不起几次轰击了。
轰完这七炮,贺野关闭全舱舱门,掉头就跑。论驾驶技术,他亲自驾驶过不止一艘猎舰,绝不输给任何一位黑船船长,即使在精力有些不济的时刻,甩掉海上风号也大可一试。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几乎所有航道的通关灯语,就算碰上海盗,海盗队也会为他放行,海上风号恐怕就要卷入一番恶斗了。
黑船往海盗所占的航路上冲去。
对于安杰刻来说,情况并不如愿,因为就在他刚刚回过神来,想为身旁临时船长的果断和冷静疯狂鼓掌时,他们面前突然又出现了另一艘全副武装的劲敌。
是去而复返的太阳照耀号。
它未曾加入刚才的战斗,完全是满血满蓝的一个崭新对手。
一瞬间安杰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本能地侧首望望临时船长,却见到对方仍然冷静得很,再度选择了第三条航道,连话也懒得多讲一句。
这个黑斗篷男人貌似对这片星域万分熟悉,掌握着无数路径,这么想想,安杰刻又定下了心。做骗子嘛,最要紧的就是擅长保持信心。
两处驾驶座上近乎无声的交流没有引起黎易容的在意,这一年,他还不太明白该如何驾驶一艘这样大的黑船,便也很聪明地不将注意力放在那一头,姑且全心信任着队友,专注于尽快包扎好船员们,解决自己力所能及的任务。
直到那名黑斗篷男人咳嗽了一声。
黎易容手指一顿,不禁扭头不安地瞧了瞧黑斗篷。
咳嗽声自从响起,就再未彻底停止过,黎易容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想开口问问,安杰刻领先他一步,皱眉问道:你受伤了吗?
贺野没有回答。
一方面是他早就没有余力说话了,另一方面也没有了必要。若太阳照耀号不出现,他尚可以退下驾驶座去包扎伤口,可是这时候太阳照耀号就追在后头,随时可能把两船之间的距离拉入射程范围内,他没办法离开控制台。
他便干脆不回答了,低眼瞄瞄控制台上显示的雷达图标,确认了海上风号业已行动缓慢渐渐出局后,叼着气味粗糙、成分也粗糙的卷烟歪头回看安杰刻,做了个在21世纪被称为剪刀手的手势。
这个手势在船上代表着无限开火。
安杰刻顺畅地接收到了他的指令,负责起了连连开火的那部分。虽然他不大明白:明明他们的火力射程轰击不到太阳照耀号,为什么要现在开火,不过他有另一种意义上好用的脑筋,明白不必多问。
贺野得以腾出手来全力驾驶他选择放慢了行船速度同时反复在船顶打出灯语,试图吸引这条航路上四面八方的海盗。不错,这也是一条海盗航线,只不过是一条暗航线,海盗们不在这里固定驻扎,周遭船数不明。
可贺野猜测太阳照耀号见到他打出的灯语时,会心生紧张。
同样担任过帝国的猎手,贺野很清楚,太阳照耀号不会只为这点小紧张恐慌退却,他只需要他们紧张一下下罢了。
一丁点紧张警觉,外加荆棘号提前不断地开火,太阳照耀号必定会思索前者提前开火的意义,加大紧张感;或根本只认定前者是故布疑阵,想唱一出空城计,便笑看空城计,放慢速度等待荆棘号炮火率先耗尽减弱的时刻。
就这么两种可能。
无论哪一种,都会在贺野的引导下误使海盗认为太阳照耀号外强中干,值得包围一宰。
为了防备帝国,海盗们有一套自身的秘密灯语,贺野把它混杂在能让太阳照耀号看懂的表层海盗灯语里使用,用词十分简洁。
是此船人傻钱多,速来。相信我,我也在射程中。
闪完这段话后,贺野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好像在无限游戏里被21世纪人带得有些沙雕了。
总之,接下来就要静候佳音。
这是孤注一掷,荆棘号上的炮火至多只能支撑三分钟。可在连同自己、整艘船上只有三个清醒人员的情况下,贺野尽力了,他接手荆棘号时,这艘船已经破损得厉害。
他默默抽完了手上这支烟,一边抽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恰好,烟灰落尽的同一时刻,黎易容结束了给船长船员的包扎,匆忙站了起来,又问他:陌生人,你是不是受伤了?
可惜贺野还是无法回答他。
他们进入驾驶舱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五分钟,合金铁门已被一个侥幸没被甩出船舱的无头机器人破坏开了。随着嗵!的一声巨响,无头人浑身闪烁着电流横肩撞破缺口,箭步冲进了驾驶室。
贺野抄起斜搁在右手畔的激光枪,一言不发地架枪回首。这次他的狠心被全面激发了,子弹倾巢而出,在几秒钟内悉数打在了同一个机器人身上,它终于摇摇欲坠地退了两步,原地倒下了。
黎易容所在的位置离舱门最近,见状脸色惨白地连退了几步,咽了咽口水,眨眼望向贺野。
安杰刻也一边双手操作不停,一边下意识迅望了贺野一眼。
逃下船以后,炸掉这艘船。贺野只来得及向安杰刻要求了这么一句,意识就随消失殆尽的体力一同沉入漩涡了,甚至不确定安杰刻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X11应该在这艘船上,销毁这艘船,就等于销毁了那箱X11。
联想到后来长达十七年的时间里,帝国似乎都没能得到X11,至少没有出现过相关的怪异传闻,贺野猜测,安杰刻大概是听清楚了。
闭上双眼前,他第一次有些感谢起了时间和因果的凛然不可侵犯。过去与未来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结果就注定了起因,皇帝拿不到X11了,他很满意。
他隐约有点领悟妈妈为什么那样谢绝改变命运了。
虽然也仍然有点似懂非懂,不过人的一生中,假若存在着某些似懂非懂、却偏偏还要头破血流地去做的事情,倒也反而精彩。
他猜,她也是一样的。
第51章Twodrifters(七)
帝国主星,雪花一所。
黎易容小心而熟练地对最后一只摄像头做好了手脚,确保至少有几分钟的时间,镜头那一边的监控者难以发觉不对,随后便悄无声息且飞且走地潜进了实验大楼里。
说是大楼,为了尽量不惹人注目,它层数不高,只算得上是一座小楼。
小楼中秩序井然,厉钉早已打探清楚了,凌晨三点半,虽然实验所里仍有人在加班,却各有各的计划要赶,很少会徘徊驻足在走廊上。
实验人员们彼此统统熟知彼此的面孔,保安和负责观看监控的人被禁止踏足小楼内,除了新实验品,近日只有一个外来者能够出入小楼。
贺野那个老师。
贺野精神力高,换言之,防火墙坚固,要想打他的主意,最好让他精神动摇,心态松懈。这种松懈,不需要是舒坦放松的松懈,也可以是失望透顶后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