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皊轻轻唔了一声,有些昏昏欲睡。
最近总是胡闹,夜里有些孟浪,这白日里就爱困。
康熙见她眼皮子开始打架,唇角微微翘起,非常可人。
他笑了笑,低声道:“行了,困了就睡,朕批折子去。”他随口道,见她乖巧躺下,轻轻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康熙心里有点弄不明白该如何对待仁妃,她是不一样的,可他没有经验。
所有的经验,都是来自于和一般嫔妃相处,伺候的他高兴了,他就赏,惹着他了,就别出现在他跟
前。
就这么简单。
可对待仁妃,他总觉得,还可以再慎重些,不忍伤了她的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想着仁妃这会儿睡了,他负着手,回了乾清宫。
等坐着批了一会儿折子,休息的时候,又想到这一茬,他想了想,还是传召姜中檩来,到底养了她十来年,想必比他了解的多。
姜中檩正在上值,突然被帝王传召,还是有些懵的。
等他到的时候,康熙又有些问不出去,他怎么问,问问你女儿喜欢什么,他拉不下这个脸。
罢了,左右他自己多瞧瞧,总能知道的。
姜中檩跪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帝王吭声,不由得在心里猜测,是不是仁妃惹万岁爷不高兴,这才拿他撒气呢。
他心中担忧,不知道仁妃到底犯了什么事,可还要紧,会不会难过。
正出神想着,就听康熙道:“听仁妃说,姜爱卿善商?”
姜中檩垂眸,先是作揖,这才道:“回万岁爷的话,年幼不懂事,确实接触过。”
康熙就问他成绩,对于这个,他其实颇为自得,但是被他老子打怕了,这会儿也不敢实话实说,只谨慎道:“倒是能翻了几倍。”
听他这么说,康熙难免想到仁妃说过的一句话,这最赚钱的营生,都在刑法里头写着,因此他又问:“可是正路子?”
姜中檩有些茫然的抬头,他一个官家小少爷,老爷子管的紧,可不敢知法犯法,老爷子头一个会剥了他的皮。
“正经生意。”他道。
康熙听到这里,心里还有些犹豫不定,毕竟时下商人属于贱籍,若是叫姜中檩去行商,怕是有些不妥。
“你可愿去行商?将玻璃一事交给你。”康熙最后决定询问一下。
姜中檩天降横祸,好好的户部侍郎做着做着要去行商,他有心想要答应下来,想到家中老父亲的心情,只得实话实话:“万岁爷有命,奴才万不敢辞,只家中老父顽固,须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这个事,康熙也理解,点头应允了。
遂放他回去问。
然而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见姜中檩满脸恍惚的求见,康熙见了就问如何,他就结结巴巴道:“回万岁爷的话,老父允了,还骂奴才榆木疙
瘩。”
当初为着行商,他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在祠堂跪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康熙问为何的时候,姜中檩就照实说了。
“仁妃倒是随你。”他随口道。
见他战战兢兢又要跪,康熙挥了挥手,示意他告退,既然将玻璃的事交给他,就叫他全权办。
等到这事完了,康熙便想着去瞧瞧仁妃,到的时候,她正捧着书看。
他也跟着看了一眼,忍不住皱眉。
“小脚将人的骨头都给折了,此法不可行。”他严厉道。
旁的事情,他还有可能妥协,只这小脚一事,不成。
姜照皊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书,抬眸看他,又慢悠悠的接着看,随口道:“想要批判一项事务,就是要先去了解它。”
小脚盛行,是女人想要裹小脚吗?
是也不是。
是因为男人爱这一口,所以依附于男人的那些女人,才会强迫裹小脚。
和欧洲束腰一样,这是陋习,任何残害女性身体来取悦别人的行为,都要不得。
她不想自己的后代以后也会用长长的布帛将脚骨折断,四五岁的小姑娘,得哭成什么样,疼成什么样。
“您整日里禁小脚,却从未成功,可见从根上禁错了。”她道。
这么一说,康熙有些不明白,就听她说了男人才是根源的歪理。
“裹的人又不是男人。”他回。
说完自己也回过味来,颇有些头疼,其实现在满汉之间,还是有很多矛盾的,他越是禁小脚,汉人说不得会越发挤着头也要去裹,好像这样就是不听他的一样。
姜照皊叹了口气,这裹小脚,定然要废除了,可到底怎么实施,是非常难的。
人家偷偷的裹,等抱出来的时候,已经裹好了,就说是以前裹的,又该如何。
“您头一个不要喜欢小脚,这就成了一半了。”小脚之风日盛,还有一种猜测是,康熙晚年喜爱汉人女子,她们就是小脚。
康熙觉得自己受到侮辱,冷着脸看她。
又听仁妃接着说道:“接着禁,您先稳住。”想了想,她又笑着道:“再出个政策,十年后小脚者不得与官家婚配这样?”
她不懂怎么用政治语言来说,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或者是十年后,妻子小脚者,政审降分?”她道。
这样的话,关系到男人的升迁,没人敢娶小脚女人,自然也没有残害了。
“胡闹。”他面上驳斥,心里却若有所思,前些日子,刚刚广开恩科,录取汉臣入内,可这小脚的问题,倒也相辅相成。
“什么叫政审降分?”他问。
大清就没有这么回事。
姜照皊想了想,她也不懂政审审什么,就挠了挠脸颊,为难道:“随口说的,臣妾以为原就有的,跟科举考试前的审查差不多吧?反正就是,这个人能不能做官,祖上是否清白,个人品性如何,如今把小脚也归纳进去,但是不能太早了,政策提前下,但是查要往后查。”
“要不然他们发了狠,说不得直接休妻呢。”她道。
毕竟和仕途比起来,一个小脚妻子,实在是太过无关紧要了。
康熙有些意外:“你连这都能想到?”
姜照皊一脸深沉的点头,前世的知青回城,这都是血淋淋的例子,放到现在,就算说是有人杀妻,估摸着她也不会太惊讶。
“你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他道。
怎么说着说着就骂人了。
她歪了歪嘴,往榻上一歪,哼笑道:“比不得万岁爷,脑子里装的都是好东西。”
康熙是夸她,也就没听出来她反讽,只觉得她有些阴阳怪气的。
“小脚的事,朕会认真考虑的。”他道。
姜照皊想了想,担心他力度不够大,就开始危言耸听:“您想想,这农家姑娘也是要下地干活的,这小脚一裹,可少个劳动力,就是开荒,那也能三分地呢,这少的可都是您的粮食。”
康熙想想还真有些利益相关,但是突然一想又觉得不对,新税收政策下来之后,这许多地方的农民免税,粮食不会到他口袋里。
就听仁妃又道:“百姓吃饱穿暖才安生,这仓禀实而知礼节,说的可不是假的。”
她说的颠三倒四,有一出没一出,原想笑她妇人之见,可后来想想,这些点子,一般人还真是想不到。
“朕知道了。”康熙随口应下。
一项政策的制定,是要经过多方面的验证和讨论的,不是一拍大腿就制定出来。
姜照皊见他听进去
了,捧起小本书接着看。
《小脚的文化》。
康熙看了一眼,抽走书,笑道:“别看了,没意思,没得污了你的眼。”
上头说什么的都有,流鞋传觞都有。
这说的是,取名妓的三寸金莲,以击鼓传花的方式,到谁跟前,就算是谁的。
用鞋子喝酒,恶心不恶心的就再说,还有闻香这个步骤,姜照皊看的确实挺恶心。
“谁家孩子的脚折了,就叫她父亲穿上小一码的鞋子,疾走三十里,以示惩戒。”她气道。
谁知道这个方式反而得了康熙的心,连声赞好。
“可惜朕不能如此痛快的实施。”他下了这样的命令,等到下头,传着传着,就成了砍父足也有可能。
“明明白白写进律法里呗。”她道。
她觉得可行,小脚问题,未来会越来越多,甚至满人也不能幸免,被这股风气给彻底侵淫。
想要断绝,就只能明确写入刑法。
“想一出是一出。”他道,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小脚虽然难禁,但和剃发易服比起来,实在太过简单,也无关紧要了些。
他不重视,她说的多了也没用,等他禁不住的时候,自然会下重典。
说过这一茬之后,就抛在脑后,姜照皊转而喜滋滋道:“叫南怀仁送了图纸进来,做了一个烤炉,今儿烤披萨吃。”
这玩意儿是个稀罕东西,她以前不怎么吃的,只是突然想尝尝鲜。
“您今儿别走,等会儿尝一口。”她道。
康熙却摇头,笑道:“叫人送乾清宫去,在你这耽误这么久,不能再耽误了。”
说着他要转身离去,却还是回头道:“正殿修葺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搬进去。”修好也有小半年了。
姜照皊想了想,觉得味道散的差不多,就点头说自己过两日就搬。
这庆云斋住习惯了,有些不太想挪,左右也够住了,就她一个人,能睡多大地方,房间大了,反而显得空旷吓人。
现在两个孩子活动开了,这庆云斋就显得有些小。
既然要搬,她便叫人过去打扫,又晾了一日,才开始搬。
庆云斋就在正殿边上,没什么可搬的,就是两条腿把自己抬过去,常用的妆奁抬过去也就罢了,再不济衣柜清了
一下。
其他的东西,正殿里头都有新的。
这正殿面阔五间,和庆云斋的三间比起来,大太多了。
她住在东次间,两个孩子挨着她边上那间住,这样方便看顾,两个孩子现在年岁小,还能在一起,等会跑会说话了,也要分开的。
再大些,这胤祚就要去北五所住了。
一如现在的胤褆,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北五所,累的惠嫔日日往头所跑,恨不得住在里头。
还被皇上斥责了,说她太过娇惯孩子,总是过去会扰乱孩子的心。
姜照皊觉得无语吐槽,这母亲眷恋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需要这般敲打。
又将心比心的想一下,到时候胤祚、胤祐在上书房读书,她怕不是要常驻景阳宫。
想到这个,又想到胤祐到时候会出嫁,她这一颗心啊,就跟猫抓一样难受,辛辛苦苦养大的娇女,将来命运难定。
这男女感情一事,最是无法掌控,你可以给她一个相貌家世人品都不错的男人,但是不能确认,这个男人会不会爱人,能不能爱你一辈子。
她的乖女儿啊,她舍不得她吃情爱的苦。
想想又觉得自己想的太远了,现在这还是个奶娃子,正看着她流口水呢。
小家伙又长了一颗牙,这次倒是没有发烧,笑起来的时候,粉色的牙床上,两颗白白的小米牙,可爱极了。
许是长牙的时候,牙板会不舒服,她总是喜欢到处啃,啃的口水滴答。
“做磨牙棒给她吃。”她道。
现在的磨牙棒,是用面粉、酵母、鸡蛋黄等和在一起,搓成长条,再焙干,硬邦邦的,一般人咬不动。
看到磨牙棒,胤祐登时高兴了,伸着手来拿。
这个时候,她对什么吃的都上心,都愿意放到嘴里尝一尝,若是喜欢了,就要多吃一点,若是不喜欢,就吐掉问你要新的,一点都不委屈自己。
而胤祚就跟她不同,不管什么拿到手里都是香甜的,愿意吃完。
两人吧唧吧唧的坐着啃磨牙棒,一时间乖巧极了。
小孩子只有在做坏事,或者吃东西的时候,才会乖巧可爱,其他时候,胤祐、胤祚就是无意识的搞破坏大王,能把你气的升天。
这才多大点,已经会皮了。
胤祐脾气随她,稍有不如意,嗷嗷就哭。
关键她不会说话,也表达不出来,就更加急,更加爱哭。
而胤祐性子温吞些,也不是哪里好惹的,现在长大了些,两人已经看不出像谁了,姐弟俩有一丝丝相像,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刚开始这么跟康熙夸的时候,被他嘲笑了:“哪里有这样夸自己孩子的,就是好,也要说一万个不好来。”
对于这话,姜照皊不赞同。
来自家长的否定,是致命的,会让一个孩子丧失信心。
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像她一样,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的伤。
“就是有一万个不是,臣妾也不许旁人说一句半句。”她道。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横眉冷对,誓要将仁妃的歪念头给掰正了。
絮絮的讲了一番满招损谦受益之类的话,就听仁妃又说,什么做的好的时候就要夸,这的不好的时候,酌情考虑要不要罚。
康熙瞧着她,但笑不语。
这会儿孩子还乖巧,她自然心里一万分爱,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慈母。
但是你等到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会闹你的时候,当你说十遍八遍,对方一脸茫然看着你的时候,希望她还稳得住。
姜照皊含笑摸了摸龙凤胎的小脑袋,笑道:“这两个孩子呀,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只要健康平安的长大,臣妾就满足了。”
旁的什么都不求了,至于他们自己的理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话言犹在耳,康熙一直想瞧着仁妃抓狂,然而两个小家伙转眼就三岁了,吃的跟肉墩墩一样,又高又壮,整日里背着小书包,在后宫中横行直撞,她也不发一眼。
就连他自己,也忘了怎么去做一个严父。
恨不得把天下都捧到两个孩子面前,实在太懂事了,纵然整日里出去玩,回来的时候,会乖巧的去乾清宫给他请安。
奶声奶气的问皇阿玛安,简直能萌到人心坎里去。
特别是胤祐,她是个公主,谁都让着她,明明有些娇气,动不动都鼓着泪包包想哭,但是你但凡哄一哄,若是在她面前做出难过的表情,她也会跟小大人一样,反过来哄你。
“皇阿玛不哭哦,七七的糖给你吃。”那奶里奶气的小声音
,叫康熙整个人都要化了。
至于那脸上蹭的泥土,和手里拽着的牡丹花苗,就有些不大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