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那荟香楼酒楼中的说书人王师傅事隔两个月,再次说起《桃花劫》的故事。
忽然有人高声喝道:“好你个说书老儿,事情过去这么久,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假托柔然古国来隐射当朝护国郡主!护国郡主儿子都这么大了,她的夫君比燕王的能耐还要大,何时做过像故事中的恶毒公主不让过继皇子大婚的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接着那说话人旁边的同伴也附和起来:“听人说燕王‘不宜早婚’是因为他有桃花劫,早婚将被女子所累,护国郡主何时贪恋过燕王妃之位?你倒是用脑子想想,历朝历代皇子王妃哪一个及得上他?就算是本朝的王妃,呆在后院中与侧妃争风吃醋,哪一个及得上郡主?以郡主的本事,若是对天朝不忠,她与她的夫君在当年天下大乱时,皇上蒙尘时就不会舍命求君了,而是自己问鼎中原。”
另一人道:“这定是你这说书人自己没有本事科考当官,便嫉妒郡主才能,嫉妒郡主受皇上礼遇,编一些下三流的故事来抹黑郡主!有本事的话,当年国难怎么不出来驱逐外虏、舍命救主?郡主是有错,她错在还中原百姓一个太平天下,才让你这下三流的人性命无忧吃饱后闲得慌胡说八道诬赖郡主清誉。忘恩负义、恬不知耻的东西!”
酒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京城的人最近都在听燕王和京城第一才女韩樱的绯闻,这时大家本就不信张素想当燕王妃的事了。这时再被人这样一带,气氛热闹,纷纷附和。
“下来!”
“忘恩负义!”
“构陷郡主,其心可诛!”
“小人!”
“阴谋毁坏郡主清誉!”
“想要害护国郡主,不会是狄国派来的奸细吧?”
“将他抓起来见官!”
那王师傅见听众们个个义愤填膺,这才怕了,忙摆摆手,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构陷郡主!我根本不知此事!”
最先发声的那人道:“那你好好的编这么一个故事愚弄百姓,诬赖郡主妨碍燕王婚事是怎么回事?”
王师傅一脸委屈焦急,说:“小人没有误赖郡主的意思,小人只是个说书的,小人在二月份时得到了这个《桃花劫》的新奇话本,想说点不一样的,得些赏钱。小人哪有这个胆儿去诬赖郡主?”
那人道:“什么话本?从哪来的话本?”
王师傅说:“客观息怒。这是一个安阳府的客商送小人的,小人见这本子写得新奇,一直珍视,就怕有人偷了去,都随身带着。”
说着,他桌下拿出他随身的布袋,把那一叠云母笺稿子取出来,说:“这就是那安阳府的客商送小人的。这可是上好的熟宣云母笺,小人平日可是用不起这样的纸的。小人也写不出这样的簪花小楷。”
王师傅手中的书稿被那人拿去,那人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又辨不出纸张好坏,我也不通书法。”
忽然,酒楼中一个有几分自命风流的书生说:“在下略懂书法,或可一瞧。”
那人道:“这位公子能辨纸、通书法再好不过了。如果这个说书的骗人,他诽谤郡主动摇国本,有私通北狄之嫌,我可要报官了。”
王师傅扑通跪了下来,说:“小人没有通敌!小人只是照着话本说书,讨口饭吃,各位大爷明鉴,可要为小人辨清楚。”
那书生的同伴们也跟着书生过来,他们一起来看书稿。
“是上等的云母笺没错!”
“这簪花小楷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那个要把王师傅送官的人说:“谁不知道是不是他誊抄的。”
那自命风流的书生道:“闻下有所不知,市井话本又不是诗文经典,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且篇幅还长,没有人誊抄欣赏的。有钱的人只会偶尔买几本翻翻打发时间,没钱的人既然买不起话本当然也买不起这更贵的云母笺了。”
那书生又细看上面的字迹,低头闻了闻,品了好一会儿,笑道:“还有,这可是上等的烟墨。每制一墨要松烟一斤、珍珠三两、玉屑一两、龙脑一两和以生漆捣十万杵,坚硬如石,入水三年不化。这必是王侯人家才用得起,就他一个说书人,哪里能用这样的墨?”
王师傅连连点头说:“就是,真的不是我,我平日写几个字,都是用粗陋的纸墨。”
那个说要把王师傅送官的人这才信了,说:“好,我且信你一回,你要是再胡说八道诽谤护国郡主,我就去报官。”
“是!是!”
那自命风流的书生把书稿还给那王师傅,王师傅连忙摆手,说:“我不要了!你们拿走吧,这不是摇钱树,这是催命符!”
说着,王师傅收拾了东西,就匆匆离开了酒楼。
那书生笑着对刚才的人说:“这位兄台竟然想到了有人想诽谤护国郡主,极有可能是北狄混到我朝的奸细,不如兄台拿了这文稿去顺天府吧。”
那人道:“那王师傅都已经走了,我拿着这稿子去报官,府尹大人可别认为是我写的,那可麻烦了。”
这时大家纷纷被勾起了好奇心,上前看那稿子,书生见大家好奇,就道:“要不大家都分着看看,这事关北狄混到我朝的奸细,不要弄坏了。”
书生分了稿子给大伙儿,大家细细打量,其中一个身穿绸衫的纨绔子弟一看,咦了一声。
“这纸,这字,怎么这么像……”
“像什么?”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呢?”
“什么不可能?这可关系到北狄奸细,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
“是呀,快说!”
“这……这字迹挺像‘京城第一才女’的。”
那书生一听,说:“胡说八道!‘京城第一才女’可是仪国公府的千金小姐,金尊玉贵,听说皇后都看中了她,想指给燕王当王妃的,只待过两年就进门了。国公府的小姐怎么可能写这样诽谤郡主的话本?”
这时好事人多,围成一团,有人说:“这位郎君,你方才不是说,这上等的云母笺和松烟墨只有王侯人家用得起吗?国公府不就是王侯人家吗?”
书生不禁怔住,说:“但也不能这样就怀疑是‘京城第一才女’写的。她写这样的话本诽谤郡主干什么?”
在场的食客眼神流过一种凡人探到了别人可笑的**时的光芒,就像是现代的八卦记者探寻到了哪个当红大明星出轨的信息一样。或者比那些还要邪恶一点,想要看大洋相一些。
荟香楼里从上午到下午,越来越热闹,市井中的轻薄之人和有点小钱的八婆都聚到酒楼中去。其中有几个轻薄男子真有“京城第一才女”的流传出来的墨宝,拿了出来,两相对比,纸墨字迹上还真没错。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市井中议论纷纷。
“韩姑娘这是明晃晃的诽谤郡主呀!”
“这话本用了那么多美好同情甚至爱慕的笔触描写那位过继皇子,又用了那些污言丑化异姓公主,这明晃晃地就是女子吃醒嘛!”
“哎呀,什么天下淑女的典范!跟乌眼鸡也没有区别!”
“原来……嘿嘿……这‘京城都一才女’春心荡漾,想嫁燕王想得都等不及了。”
“‘京城第一才女’只怕本来以为马上就能入洞房了,郡主一句‘燕王不宜早婚’,她不是要继续春闺寂寞了吗?害人不能洞房享那男欢女爱、鱼水之欢,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呀,嘿嘿!”
“还‘京城第一才女’呢,就算是丽春院的娼妓也不会因为被抢了客人,做出这样颠倒是非,诽谤国之柱石的不忠不义之事来。”
“只能顾及自身的淫欲了,哪里还能想到忠孝节义!”
“郡主只说了一句‘不宜早婚’,她不分青虹皂白就把郡主当了情敌了。也不想想郡主儿子都这么大了,家中夫君貌若天人,夫妻情深,什么时候要抢燕王妃之位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原来公侯人家的女儿,内里比村妇还不讲理。”
“村妇怎么了?村妇才做不了这么小人的事来。”
“天下第一不忠不义不贞不孝的恶毒荡妇!”
这样热热闹闹的一过,流言迅速传播,一传十,十传百,也传到如王霜华这样的官宦人家。因为之前韩樱把京城贵女们踩在脚下,贵女们心中早有积怨,这时都不约而中在这波舆论中踩上一脚。
这消息也传到了仪国公府,仪国公虽然远在荆北禁军大营,但是仪国公夫人却在京城,一听嬷嬷说了这则消息就找女儿求证。
韩樱就在绞尽脑汁写咏荷诗,她现在是“京城第一才女”了,总要常备几首应景诗词在身上,一旦有需要时,可以当场做出来。韩家祖上两代进士出身的名相,家学渊源,韩樱平常也挺文艺的,在写诗上没有八斗才华,两三斗还是有的。
韩樱见到母亲来了,脸色不对,还让嬷嬷遣离了丫鬟,只留了她的心腹奶娘在场,不禁奇道:“母亲,怎么了?”
韩夫人打量了她许久,说:“樱儿,你可知外头发生的事?”
韩樱不解说:“有什么大事?”
韩夫人让刚刚禀报她的嬷嬷简要说明,那嬷嬷道:“如今市井盛传,姑娘爱慕燕王,误把护国郡主当情敌,为此不惜偷偷写了话本《桃花劫》让人去市井说书,以图以谣言逼死郡主。”
韩樱脸色突然惨白,像是一不小心就要昏过去一样。
韩夫人见女儿第一时间的表情是恐惧害怕而不是受冤的愤恨着急,心中凉了大半,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大家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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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死不悔改
韩樱如何能开口?
韩夫人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这时瞒得了我,外头的人就不说了吗?皇后娘娘、燕王殿下、护国郡主就不知道了吗?”
危及荣华前程和女儿春心,韩樱扑通跪了下来,急得哭道:“母亲!”
韩夫人看着女儿泪眼朦胧的样子,这到底是她最宠爱的女儿,说:“你交代清楚,否则谁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韩樱身子一颤,她再天真也知道这事被人知道传出去的后果,只得一边抽泣一边交代。
韩夫人只欲昏过去,韩樱膝行到她跟前,哭道:“母亲救命!女儿从小听从母亲教导闺训,女子当三从四德,贞静娴淑,也知要忠孝节义。女儿只觉女子妄自干政,乱了朝纲,偶有所感所忧,便写了些文章……”
韩夫人冷声道:“然后你就让人传出去当评书说?你以为这样就能致护国郡主于死地了!你就能当燕王妃了!哼,真是我的好女儿!”
韩樱不敢接这话头,心底也生出了一分恐惧:她原本已受皇后燕王看重,只怕过两年燕王就能迎她进王府了。可现在就算韩家有翻云覆雨之能,她也当不了燕王妃了。
未来的太子妃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名声呢?就算“证明”她没有做,皇家也会避忌的,因为皇家的选择有很多。
韩樱急欲争利,她不禁想到了六岁就跟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萱儿,她从小跟着自己识文断字,甚通诗词,一手小楷写得也不错。
韩樱道:“母亲,你救救女儿!女儿也是听身边的人教唆,一时起了玩心,女儿知错了!”
韩夫人说:“你的笔墨真的泄露出去了?”
韩樱低着头,说:“是。”
韩夫人闭上了眼睛,如今的死局想要保下女儿一命只有死不承认,可是已被人抓着些证据。
别说那纸、那书法、那墨的证据了,还有奶娘的侄儿送稿子给说书先生,奶娘侄儿的形貌被人知晓。所以,她们便是想要嫁祸到别的大富贵的人府上去也是不容易的,不可控的事太多了。
韩樱本来就做过,是经不起有力量的人的较真的,只有嫁祸到一切都可控的人身上去。
不愧是母女,想到一会儿去了。
“我以为你大了,该懂事了,还跟着一起子奴才胡闹!把萱儿那丫头叫来,是该好好发落了!”
韩夫人知道这虽然是一记昏招,但是如果要保女儿,她们没有更好的可行办法了。只有锅让人背去了,人又死无对证,外人又没有具体的证据,韩樱才有的死不承认的底气。
虽然别人会猜测韩家做了什么,但是也只流于猜测,便是族人问罪韩樱拖累韩家的名声,那时韩樱只要死不承认,说是丫鬟牵累了她,她多少能保下命来。
大丫鬟萱儿正被人传进书房,被韩夫人手下的嬷嬷按在了地上,受到了一连串的指责。
萱儿从小跟着韩樱,自能揣摩她的心思,早就摸透韩樱自命不凡、喜欢摆谱作态的本性,她也把韩樱身边的事安排得极为妥当,处处满足她的虚荣心,总会安排好一切能烘托她神秘尊贵又美丽的形式。
韩樱能做种种姿态,身边的人当然要配得准备得体贴万分了。不然真以为是拍电视剧,美女出场时自带花瓣?打个比方,现实生活中韩樱出场时如果要有花瓣,当然要有人去安排好人买来洒,还要洒得均匀唯美。
萱儿为主子做的事不是洒花瓣,但也要安排很多事。便如那回在寺庙避雨时遇上赵琮、种澜、折月兰。她要上香时是不许别人同殿的,门外重重守卫;出场时形式上做足铺垫烘托,她一露脸还要一副不染凡俗的大世家绝世美女的姿态。
韩樱姿容虽也算甚美,真实颜值却比折月兰还稍逊半分,更不用和种澜、李碧莲比了。但是那时,赵琮也觉得她是一个美貌少女。
萱儿自认为对姑娘忠心,没有想到这种时候姑娘却要拿她来为其挡灾,还要杀人灭口。
韩夫人对她指责时,韩樱还一幅横眉冷对的样子,似乎真是萱儿做的一样。
萱儿能揣摩韩樱喜好体贴服侍,也知她对燕王的春心和未来帝王宠的热切,萱儿自也是灵慧的女子,便想:正月开始,姑娘长时间不让人近身在书房服侍,应该就是秘密写稿,外头那些传言应当是真的。
gu903();萱儿的心凉了,韩夫人冷声道:“韩家养不起你这样胆大包天的丫鬟!但是此事罪不及你老子老娘,你认了罪,我们也不追究他们教导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