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庸人自扰。
濮颂秋想,就让我这个庸人一直自扰吧,千万不要扰到其他人。
跟濮颂秋一起在店里工作的一个男生,二十六岁,两人相处得还不错。有一天,濮颂秋夜班,后半夜店里没有顾客,他坐在那里看书,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同伴不在。他站起来,四处找了找,发现对方在门口抽烟。
濮颂秋隔着玻璃门也看得到对方脸上的愁绪,他本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可是看着那个场面,自己的烟瘾也被勾了起来。
半夜三点,濮颂秋拿着烟推门出去,站到那个人身边,也点了支烟。
对方看看他:屋里闷。
嗯。濮颂秋抽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两个人站在浓重的夜色中无言地抽起了烟,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问他:有心事?
濮颂秋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是用力抽了口烟。
对方笑笑,在台阶上坐下,濮颂秋跟着他一起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距离他上一次看到焦望雨,过去了半年,他们之间已经空白了两个季节。
有时候濮颂秋也会鄙视自己,这么大个男人,竟然总是躲起来自怨自艾,没出息极了。
可真要去改变什么,他又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胆量。
对于自己,濮颂秋倒是无所谓,他未来的人生已经没有人一定要他有个交代了,他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一飞冲天还是陷入淤泥,都无所谓,但他知道,他无所谓,不代表他可以拉着别人跟他一起。
他无所畏惧,但焦望雨不行。
做人还是不能太自私的,总该要为别人考虑些。
因为感情?坐在濮颂秋身边抽烟的人转过来看他,因为喜欢的人吧?
濮颂秋不知道他是怎么猜的,或许自己真的跟对方一样,把愁绪已经写在了脸上。
嗯。
深夜的秋风吹过,凉得让两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搞了半天,咱们俩难兄难弟。对方说话的时候,苦笑了一下,笑着笑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濮颂秋看他:你还好吗?
还行,凑合。燃烧着的烟头在夜晚显得格外孤独,尽管它并不是单独存在,身边还有个难弟。
濮颂秋只是看了看他,没有继续追问。
拒绝了我特别喜欢的姑娘。
濮颂秋正抬手抽烟,听见他这么说,又诧异地看向了对方。
身边的人,抬手用力搓了一下脸,又抽了一口烟。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喜欢还要拒绝?
其实濮颂秋对于喜欢还要拒绝是能够理解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只不过他确实不懂,此刻坐在自己旁边愁眉苦脸抽着烟的人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看得出,他因此正在痛苦。
害怕。又是一口烟,过了肺。
濮颂秋安静地听着对方倾诉:我能给她爱,但是给不了更多了。
这么一句话,濮颂秋突然想起了焦望雨。
又是一年秋天,又是一届新生入学,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刚刚开始跟焦望雨朝夕相处的生活,那时候每天都处在矛盾中,既想靠近又不能靠得太近。
濮颂秋可以给焦望雨爱,可除此之外,其他的似乎什么都给不了,而他一旦把这爱说出口,随之而来的,恐怕会是接二连三的麻烦和苦闷。
打从我懂事开始,就十分坚定自己以后不会结婚。烟抽完了,濮颂秋递了一根给他,谢了。
那男生重新点烟,抽了一口:这事儿确实怪我爸妈,他们让我恐惧婚姻。
濮颂秋听着,盯着指间夹着的烟。
他跟对方不一样,他原本有一个很温馨的家庭。
他们家,从来没有富裕过,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三口之家,但向来互敬互爱,他长这么大,直到他爸离世,他都从没见过爸妈吵架。
濮颂秋一直觉得,婚姻其实是一件美好的事,一家人美满幸福,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追求的呢?
然而,他完美的家庭如今支离破碎,也不知道他爸妈在那边有没有重逢,如果能重新遇见,他爸一定还是会牵着他妈妈的手一起往前走,步履从容,相亲相爱。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濮颂秋也能稍微安心些。
我太坚定了,绝对不走入婚姻。对方叼着烟,说话的时候,烟灰散落在空中,就因为这个,遇到喜欢的姑娘,都不敢和她恋爱。
濮颂秋大概明白了。
我的人生态度就是这样的,我的选择就是这样的,我可以这样约束自己,但不可能要别人跟我一起承担。
自己脚下的这摊淤泥,怎么踩都行,可是万万不能脏了别人的鞋。
恋爱啊,这事儿其实没那么单纯。
濮颂秋点了点头,然后发现自己手里的烟也到了头。
既然不能负责任地给她一个她理所应当获得的未来,那就干脆别开始。长痛不如短痛,把一切错误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说完,他笑笑,但那笑却格外苦涩。
谁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此时此刻,濮颂秋能体会对方的难过。
因为他能理解,因为他跟对方在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因为没有一个可以交待的合理的未来,所以,千万不要开始,不要怀抱着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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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焦望雨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他背着书包走出大门,打开手电筒,靠着台阶边缘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回宿舍的路上,焦望雨收到应宗的微信,问他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自从濮颂秋休学,焦望雨整个人性格都变了很多,话比以前少了,也没以前那么爱闹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有几次程尔开玩笑,说他变成了第二个濮颂秋。
焦望雨其实只是觉得压抑。
压抑之下,总该想办法释放。
正是因为这个,他竟然稀里糊涂地跟应宗走得很近。
焦望雨依旧什么都不会告诉应宗,但却从应宗那里听到看到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跟室友的矛盾,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应宗后来从学校宿舍搬了出去,在对面的小区租了个公寓。
焦望雨开始跟应宗走近是因为有一次他实在难受,自己偷着跑出去喝酒,喝多了,又是晚上,随身的小手电不知道去了哪儿,一路凭着感觉走,却在过马路的时候,怎么都不敢迈开腿。
那天晚上,他坐在马路边,一直在那里坐着,想濮颂秋。
如果濮颂秋在,他一个电话就能让对方来接他。
其实,打电话给程尔或者简绍也完全可以,但他就是不愿意。
就那么跟自己较劲,然后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宿舍楼都锁门了,他还是没回去,依旧坐在路边头晕脑胀地抽烟。
那天晚上他遇见了从酒吧回来的应宗,应宗也是一身的烟味儿酒味儿,但比他清醒得多。
应宗带他回了自己的那个公寓,让他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醒过来,两人聊了很多。
焦望雨没有告诉应宗自己跑出来喝酒的原因,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心里藏着一个人,只是说觉得压力大,学习压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