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思地说“原来这叫会说话么。我只是想说你爱听的话。”
他说这句话的神色太正经,跟讨好和谄媚毫无关系,然而正是因为这份正经,衬得他的言语相当动人。我扯住他的领子,还想继续问下去,他却一把将我横抱起来,低声劝道“好了,莉莉。真的该休息了。”
“手鼓……别人的,我要还给她。”
“在哪里。我帮你还。”
我指了一个位置。他抱着我走过去,把手鼓递给那个女孩。
视野颠倒间,我看见扇子般宽阔的棕榈叶,深蓝色的夜雾,满世界眨眼的星星,还有身边人结实的臂膀。原来,被人抱着是这样安全。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这样幸福……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喜欢他。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想应该都不会忘记岛屿上这段时光。
翌日,我和g离开了岛屿。翼龙飞向天空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岛屿,默默记住了它的位置,想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
本以为g会驭龙回到巴黎,没想到他带我来到了一个破败的海港小镇。
一直以为海港都是阳光充裕、植被茂密、瓜果飘香的地方,这个小镇却充满了阴郁败落的气息。明明是大中午,却阴霾四合。一眼望去,大街上看不见任何人影,只能看见一幢幢高耸的塔楼,和一栋栋散发着朽烂气息的木屋或棚屋。沙滩是灰色的,海岸也是灰色的,除了遥远的海平线,这个海港四周几乎没有蓝色的海水,比克拉肯群岛还要诡异。
“这是……”我看向g。
g看着小镇的建筑群,语气淡漠而厌倦“我的家乡,印斯茅斯1。”
很明显,他不喜欢这里。
曾听人提起过这个小镇,这里的常驻民似乎有种怪病,面目都相当畸形丑陋,身上还会散发出恶臭的鱼腥味。我一直以为是某本哥特小说的情节,或是未经过验证的怪谈,现在想想,印斯茅斯的常驻民,大概就是深潜者和人类交配的后代吧……这是一个被魔物污染的小镇。
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有事要办。而且,莉莉说过,想多了解我一些。”他低声回答。
翼龙飞向其中一座塔楼的顶部。g牵着我的手,走向小镇。就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这个小镇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建筑群均呈一定角度倾斜,窗户都是灰黑色,里面没有灯光,应该也没有人,但经过那些窗户时,会莫名产生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有人正贴在窗户上,不怀好意地盯着每一个路人。
街上偶尔会有一辆装饰华贵的私人马车驶过。难以想象,这么荒凉的小镇,居然会有私人马车。全镇最热闹的,是一家小酒馆。与其他城镇的酒馆不同,这家酒馆的门前,晾晒着一条条眼球暴突的死鱼,鱼腥味混合着麦酒香气飘散开来,比单调的臭味,更让人难以承受。
推开酒馆的大门,气氛瞬间由热火朝天,变得接近死寂,所有正在喝酒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杯子,转头看向我们。他们的打扮各有不同,外表却非常相似,脸上都有一对死鱼般暴突的眼球。
老板走过来,笑呵呵地招呼我们“客人来啦!别理那些人——他们都是一群没见识的老家伙,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客人罢了。两位想喝点什么?”
看见老板的长相,我吓了一跳,比起那些眼球暴突的小镇居民,老板的长相才是真的恐怖。
他的皮肤松弛,毛孔粗大且密集,脸颊犹如一层一层融化的油脂,堆积在肩膀上,盖住粗短的脖子。他的眼球比其他人更为突出。也许是因为过于突出,眼皮已经无法合拢,一分钟过去,我才看见他眨了一下眼。这样的相貌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他绝对和深潜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g的反应很平静,说道“两杯麦酒。”
“到我们这儿,确实应该尝尝麦酒。”老板咧开嘴角,“外面的人都以为我们这儿盛产黄金,但再怎么盛产黄金,我们也不会吃金子呀。麦酒才是这儿的畅销货。”
g接过两杯麦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在酒馆找座位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老板正在偷看我们。不是斜着眼睛偷看,而是随着我们走动,一颗脑袋转来转去,当我们走到他的身后时,他居然把整颗脑袋都转到了身后,直直地瞪视着我们。更诡异的是,其他人对这个现象视而不见,自顾自地饮酒攀谈。
……怪不得g提到这里时,语气有明显的厌倦。这里确实令人很不舒服,无论是天气、景色,还是居民,都让人有种摸到滑溜溜鱼鳞的恶心感。我也很不喜欢这里。
喝了一口麦酒,连酒液都带着鱼腥味,我皱着眉头放下。g在翻看报纸,倒是喝得泰然自若。
我凑过去看了看,都是关于打捞黄金饰品的报道。“什么时候离开?”我小声问他。
“莉莉想走了么。”g沉思了半晌,“过两天吧。办完事我们就离开。”
但具体要办什么事,他没有告诉我。
第32章
深夜,我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
旁边就是灰黑色的窗户,雨珠一颗颗拍打在玻璃上,再歪歪曲曲地滑下去。突然,一只蹼爪重重地印在玻璃窗上,紧接着黑影一闪,蹼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窗上湿漉漉的爪印。
看见这一幕,我毫不意外。印斯茅斯已经被魔物污染,90的小镇居民都有深潜者的血统,夜晚没有深潜者出没才奇怪。想到这里,我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觉,却发现对面的床是空的。g去哪里了?
从酒馆里出来,我和他在这家旅馆住下,老板说什么也不肯给情侣开两个客房。我只好选了一个有两张床的客房。
入睡之前,一切都很正常。g一直在看有关于沉船黄金饰品的报道。他并没有瞒着我,还挑了几则具有代表性的报道,询问我的看法。
临睡前,他折起报纸,扔到床头柜上,然后俯身过来,将我一缕发丝勾到耳后“看得出来,莉莉很不喜欢这里。很抱歉,让你不开心了。”
我摇摇头“没事。”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的眼睛,忽然问道“现在可以吻你么。”
“……不用每一次都问我啦。”
“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垂下头,挺拔的鼻尖擦过我的鼻尖,轻而又轻地吮了一下我的唇,“我第一次讨好女孩子,不太懂这些。以为只要说你想听的话,做你乐意看到的事,就能让你开心。原来不必事事都如此吗?”
“这样的话,你不会累吗?”
“不累。”他低低地说道,“我想成为莉莉想象中的人。”
这句话让我感动又疑惑,想象中的人?什么叫想象中的人?是说成为我的理想伴侣吗?
现在,我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内心的疑惑再度冒了出来。什么事,非得半夜去办,不能等到天亮?
直觉告诉我,必须深究,不然会错过非常重要的真相。
与此同时,又一只蹼爪拍打在雨水密布的窗户上。本以为会像之前那样,这只蹼爪很快就会消失,谁知它居然擦了擦玻璃,勾下头,将暴突的眼珠子贴在窗户上,滴溜溜地转动着,窥探屋内的情形。
我悄悄握紧腿间的匕首,准备在它破窗而入的那一刻,翻身反击。
怪物并没有破窗而入,它趴在窗户上,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就青蛙似的蹦进了雨幕中。
睡意彻底烟消云散。我坐起来,穿上靴子,取下衣架上的斗篷,打算出门逛逛。
倒不是为了寻找g——他刻意选在半夜出门,肯定是不想让我知道行踪。在没有任何明显线索的情况下,打探一位顶级猎魔人的踪影,难度不啻于猎杀史诗级魔物。
穿戴完毕,我拿起靠在门口的黑伞,打开房门,最先看见的却是一双沾着雨水的长靴。
心跳漏了一拍,往上看,靴子的中央,镶嵌着象征着金级猎魔人的徽章,盾牌造型,一条蟒蛇缠绕在两把交叉长剑上。
g回来了。
这么巧的吗?
我刚要出门,他就回来了?
g走进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单手摘下湿透的黑色毡帽,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上下打量我一眼,见我穿戴整齐且要出门,并不意外“被那些东西吵醒了?”
“嗯……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顿了顿,尽量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呢,也被那些东西吵醒了?”
“不是。”g扯下黑色手套,露出小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戒指掉在了酒馆。”
我没有怀疑,然而紧接着,一个画面就从我的脑海里闪过昏暗的灯光,淅沥的小雨,他捏住我的下巴,俯身过来亲吻我,下颚线凌厉而分明,喉结突出而性感,小拇指上分明戴着那枚红宝石戒指。
g在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有事必须在深夜时分去办,直接告诉我不行吗?非得对我说谎?
因为他是我后代的关系,我从未怀疑过他接近我的目的,也没有深究过他为什么和赫帝斯往来密切——旧血族和猎魔人合作对抗新血族,他作为榜首和血族猎魔人,必然会跟老变态有交集,所以,哪怕奥古斯当面挑拨离间,我也从未怀疑过他目的不纯。
但是,今晚。
也许是窗外的雨声太让人烦躁,又也许是他突然说谎令我迷惑……
我忽然感觉,他的身上谜团重重。
仔细想想,我第一次暴露克莉丝的破绽,是在去克拉肯群岛的路上,第二次暴露破绽,则是在猎杀克拉肯的时候。然而,他第一次试探我的身份,却是在克苏鲁制造的梦境中……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境吗?
当时,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是忘记我了,还是不愿回忆起我”,第二句话是,“他们都说,你是因为觉得耻辱,才选择抛弃我”。
之后,我就陷入多重梦境中。因为不知道梦境是从哪一刻开始,也就没有去怀疑他怪异的态度。
对了……后来他还说,为了找到我,动用了禁术。可是,至今都没有告诉我,禁术对我的影响是什么。
这个男人的智商和情商极高,从猎魔到音乐,堪称无所不能,又精于话术,明明每次谈话的内容都无关痛痒,却给人一种已经敞开心扉的错觉。
是我的警惕性太差,没能早点发现他的异样吗?
还有,禁术的影响到底是什么?
这时,腰上一重,g从后面环住我的腰。他的手指真的很长,瘦削而骨节分明。不知是否太过骨感的缘故,窗外惨白闪电劈过,我把他的手掌看成了白森森的骸骨。
我吓了一跳,勉强稳住心神,再看过去时,骸骨已经变成正常人类的手掌……是错觉吗?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莉莉的心跳好快。”g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呼吸掠过我的耳畔,“在想什么?”
听说,每个来到印斯茅斯的外地人,都会出现精神失常的症状。我是被这个地方的诡异氛围影响了吗?
我晃了晃头,挣开g的怀抱,脱下斗篷和靴子,竭力平静地打了个呵欠,躺在床上“我好困,先睡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把被子蒙在头上。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我,但已经没心思去管他在想什么……今晚太奇怪了,我怕再不挣脱他的怀抱,会问出一些让双方尴尬的问题。
第二日醒来,天气已经放晴,但天空仍旧是灰蓝色的,似乎不管如何,阴沉的乌云都不会离去。桌上有新鲜的早餐,我尝了一口,没有鱼腥味,应该是g的杰作。想起他的谎言,还有他身上牛毛似的谜团,我失去了仔细品味的兴致,草草地吃了几口,就放下刀叉,洗漱后穿上斗篷和靴子,走出旅馆。
小镇的街道上,依然看不见任何活人,木屋和棚屋的窗户始终紧闭着,但走过去时,还是有被窥视的感觉。绕着小镇走了两圈,除了在一户人家的篱笆内,看见几个孩子正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就只有酒馆里有人。这个镇子连集市都没有。
说起来,那几个孩子也不太正常。他们在玩神甫和信徒的游戏,扮演神甫的孩子,头上戴着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纯金冕饰。我看了好几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不过,除了头戴纯金冕饰,他们和普通的孩子并没有区别。见他们没有异常的举止后,我转身走向酒馆。
运气不错。还没有走到酒馆,就有一个喝得烂醉的中年人被驱赶出来。他搂着空空的威士忌瓶子,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不像其他镇民那样死板地嵌在脸上。
“你们……你们都是怪物!”中年人一边舔着威士忌的瓶口,一边指着酒馆老板,嘟嘟囔囔地呓语着,“你们都是怪物!你的眼睛已经闭不上了,很快就要变成怪物了!”
“也许吧,扎多克。”酒馆老板冷冷地说,“这个小镇迟早成为我们的地盘。有本事你搬到外面去,远离我们这些怪物。”
等酒馆老板进去后,我走到中年人的身边,想了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拖拽到酒馆旁边的巷子里。中年人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一个位置。
“扎多克?”我拔出腿间的匕首,在他的眼皮底下晃了晃,然后猛地朝他甩过去。
“砰”的一声,匕首插进他身后的木板里。扎多克浑身一抖,瞬间清醒了,裤裆里散发出腥臊的尿味“我、我是扎多克……什么事。”
“我们来玩个游戏。玩好了,我请你喝酒。玩不好,我送你去海里。”
“什、什么游戏……您、您请说……”
……
gu903();一个小时后,我从巷子里走出来,掀开斗篷的下摆,把匕首插回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