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儿慢了半拍地缩回了脑袋,没一会儿又探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司淮,确认了他没有恶意,才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到司淮跟前,小手抓起一朵小花儿往嘴里送去。
死人是不会吃东西的,这小孩儿表情虽然生硬,嘴里却在慢慢地咀嚼,然后咽进了肚子里,仰起头看着司淮。
好吃吗?司淮笑着将他抱了起来,顾自坐到桌边,将他放在了腿上,默默将手里一把干花收了回去,摸出了从尘一那抢来的糖塞进了冰凉的小手里。
闻契道长沉着脸色走到跟前,食指与中指并拢探到小孩儿的额头上,闭着眼默念起了咒语,只见指尖处起了一团黑色的雾气,一道光从雾气中穿过裹遍了全身,显现出了小小身体里禁锢住的一道魂魄。
她成功了闻契震惊地看着那一道裹在黄色光晕里的魂,低声叹了一句,松开了点在他额上的手指。
阿弥陀佛吾念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将他们二人从惊异中拉了回来,问道:道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句问得有些含糊,像在问这孩子的事,也像在问今晚那凶尸的事。
闻契道长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伸手摸了摸孩子冰凉的脑袋。
我这位师叔道号唤作素尘,是我师祖也就是上任玄清道观掌门的独女。她本该是我玄清道观的第一位女掌门,师祖有意将师叔许配给我师父,好让他们成婚后可以双修,只是没想到她后来喜欢上了一个普通人,还与那人私定了终身。
那个普通人就是现在成了凶尸的那位。
玄清道观的道士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的,但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与仙门修士结成道侣双修,素尘道姑既是要成为下一任掌门的人,与一个普通人成了婚自然是让人惋惜。
但惋惜归惋惜,前掌门虽然恨女不争,却没有阻止他们在一起,他们最后天人永隔,说来也是一场意外。
他们成婚后不久的一个夜里,道观里关着的一只厉害妖怪打破了封印逃了出去,闯进了素尘道姑的院里,那日素尘正好出门捉鬼不在观里,才叫她的丈夫丢了性命。
素尘用法器锁住了丈夫离体的魂魄,求着父亲和师兄救他性命,可魂魄既已离体,又哪里能救得活。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素尘成日里忧思寡欢,守着那一具尸体不肯下葬,最后偷偷跑进了藏书阁里修习了道门禁.书,妄想让丈夫的魂魄回到身体里死而复生。
师叔她就是因为偷看禁.书修习禁术,才被师祖赶出了道观。闻契道长摸了摸小孩儿那张冰凉的小脸,想起往师叔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声叹。去年我师父接任了玄清道观掌门之位,清点藏书的时候却发现少了那本禁.书,猜测是被师叔带走了,派我下山寻回。
什么狗屁禁.书?我只是承认我看了,不曾做过什么偷盗之事!冷冷的话语声从门口传来,下一刻人影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抢过司淮手里的孩子护在身前,瞪着司淮质问道:谁准你碰我的孩子!你给他吃了什么!?
司淮看着受到惊吓的孩子,轻笑了一下,用哄着小孩的语气道:糖而已,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素尘瞪了他好一会儿,直到怀里的孩子勾了勾她的手,那股怒火气才笑了下来,抱着孩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闻契道长:师叔,《回阳录》您到底放哪里了?
我说了我没有拿!素尘冷眼睨了他一下,我要是把《回阳录》带出来了,今晚他就不会只是一个没有理智的凶尸!
坐在她怀里的孩子被吓得瑟缩了一下,素尘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阴沉着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我只是想救活我丈夫,世间明明有这样的秘术却没有人愿意救他,那我就自己救他,什么禁术什么走火入魔我都不在乎,被赶出道观也无所谓只要能救他。可我不是那种偷盗之辈,我只是依着我记得的一点点在他身上试,希冀着有一日我会救活他。
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也司淮的拉了拉那孩子的手,试探着问道。
那孩子似乎喜欢司淮,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素尘原本看了谁都冒气,见他这温和模样才缓和下来了几分。
两年前他父亲也曾像今日这般失了控制,错手伤了他,我带他寻了许久的大夫也没能把他救回来,只得铤而走险在他身上用了禁术,让他死而复生。
所谓死而复生,不过是让魂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可既然身体已经死了,便不是把魂魄放进去就能活过来的。
玄清道观的这种禁术,是先将死尸练成可以活动的走尸,再将完整的魂魄放入走尸体内,寻回他的思想和智慧,将他变回一个带着死气的人。
如何将魂魄融进走尸体内,让他有自己的神智,是这禁术的关键所在,一旦失败便是一具极其危险的凶尸。
那孩子死的时候太小,要找回他的神智操控这具身体比较简单,所以他死而复生了,但也只能停留在三四岁的模样。
那个大的,要更难一些。
先不论如何将魂魄放到走尸身上,你是如何把他练成走尸的?那夜镇子的赶尸是不是和你有关?
是。她承认得很痛快。将尸体练成可以活动的走尸需要摄入足够多的怨气,他身上没有,我只能从别人身上打主意。
这是你搬到这镇子来的原因?你要用大荒山的那些尸体?!
大荒山哪还有什么尸体?早就腐成白骨成泥了。素尘不屑地戚了一声,接道:很久之前信陵城发生了一场大战,死了上万人,信陵城主将尸体丢到了大荒山附近,我管哪里叫万人坑。
万人坑?吾念的忽然插了声,追问道:从来听说有什么万人坑,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信陵城主亲口说的,不过我只是偷听来的罢了。那些尸体都是从万人坑里赶回来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过去一趟挑一些怨气重的尸体带回来,将那些怨气集起来之后再寻个荒山野岭把尸体焚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我这些年陆陆续续带走了那么多尸体,那地方的死人却仿佛会长出来似的,总有一些新鲜的尸体莫名其妙地出现。
吾念捻佛珠的手停住,皱着眉看向了司淮,语气里带了几分笃定,道:我们要寻的地方不是大荒山,而是这个万人坑。
嗯。司淮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问素尘道:那万人坑在什么地方?
大荒山附近,往西十里地。素尘的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带了一丝玩味。大荒山不太平,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
司淮并不打算和她多说,和吾念交换了眼神便往外走。
玄清道观的事情与他们干系也不大,闻契道长在外也有些名声,想来今晚凶尸伤人的事交给他应该也会有个交代。
身后却忽然传来了那孩子咿呀一般的一声娘亲,吾念跨出去的步子顿了下来,回过身合十了双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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