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五/六岁的的时候吧。”
她见盛宣知脸色不好,眼疾手快塞了块糕点进他嘴里,大大咧咧地安慰道:“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盛宣知眉心松开,但眼底依旧深沉。
他知道苏锦瑟在苏家可能从小就过得不好,她太独立了,眉目冷清,心绪冷淡,寻常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是娇滴滴的黏人,可却不曾想还有这一出,不论为何掉水,身边的人定当是照顾不仔细。
他叹气,把苏锦瑟的手握在手心,马车内如此暖和,但苏锦瑟的手心依旧冰凉。
苏锦瑟被人握住手,抽了抽手没抽出来,非常不解风情地说道:“我还没吃饱呢。”
盛宣知眯着眼笑:“我喂你。”
苏锦瑟耳朵倏地红了起来,又热又麻,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着:“那倒不必。”
“那等会再吃,马上就要准备午饭了。”盛宣知把玩着手中的白皙手指,葱白如玉,捂久了冰凉中透出一股暖意,好似上等的白玉羊脂。
苏锦瑟瞪大眼睛,喃喃自语:“我睡了这么久!”
太子殿下看她这等迷糊样,无奈说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请太医来。你体虚,累了便需要加倍补回来。”
苏锦瑟郝然,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的扣着脸颊。
“昨晚没睡好,让你担心了。”
盛宣知认真地看着她,一双眼睛落满她身影,琥珀色的眼底盛满缱绻温柔:“那便好好吃药。”
苏锦瑟笑容一窒,气得猛地抽回手,脸上红云瞬间退散:“不吃,别给我使用美男计,不管用,我跟你说。”
“是吗。”盛宣知把人拽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眉眼带笑,漫不经心地靠近她,两人呼吸交错,四目相对,空气中的暖意瞬间带上朦胧旖旎的气氛。
——妈/的,犯规。
苏锦瑟隔着帘子,愤愤地想着。
车队已经停下,准备午饭,她脸上红晕至今没消下,拒绝了太子殿下出门活动活动的要求,抱着被子在马车内打滚。
“姑娘,可要出来走一下。”马车外是王嬷嬷的声音。
苏锦瑟起身,拍了拍脸,深吸几口气,这才掀开帘子说道:“不用了,嬷嬷上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王嬷嬷恭敬地上了马车,低眉顺眼地坐在马车外沿。殿下的马车极大,做工精致,想睡觉时可以把茶几都放下,若是读书也会升起小书桌。中间一道竹帘子,又可以隔成内外两侧。
“嬷嬷还记得我小时候什么时候落得水吗?”她随口问着,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但翠华当时还是外院粗使,知道得并不多。
“六岁的时候,那日快到冬至了。姑娘从祖母院中请安回来,不小心落入水中。”王嬷嬷简单说道。
苏锦瑟惊讶:“嬷嬷记得倒是清楚。”
王嬷嬷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那是云姨娘第一次发火,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被她打杀了,小院里换了一大批人。”之后没多久云姨娘便难产而死。
云姨娘的性子,苏锦瑟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凡她心里有点小心思,凭当时侯爷对她的迷恋,能把苏家搅得不安生。这样安静不理世事的人,能生气那必定是触及逆鳞了。
苏锦瑟叹气。
“我怎么会掉水里?”苏锦瑟疑问。冬至的太原湖面硬得跟冰块一样,拿脑袋都不一定能撞开一个洞。
“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忙着跟其他人说话,没顾忌姑娘,姑娘走湖边自己摔下去了。”
苏锦瑟一脸荒诞,似笑非笑的感慨了一句:“那我脑袋还挺硬。”
马车外传来轻笑。
不知何时,太子殿下已经站在马车外,他嘴角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眉峰锐利好似长剑出鞘。
“去查。”
欧阳泛流头也不敢抬起,领命退下。王嬷嬷见状也连忙行礼退下。
盛宣知站在马车边上,身上裹挟着冷气,眉目冷峻,苏锦瑟挪到边缘,小心翼翼的递过去一个暖炉给他暖手。
“别生气了。”她讷讷地安慰了一句。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可眼前的人却比自己还要生气,她心里有点暖又有点不好意思。
盛宣知粲然一笑,握紧手炉,仰着头看着车上的人,笑说道:“不生气。”
他一笑,好似冬日化雪,天气骤晴,让苏锦瑟顿时移不开眼。
“进去吧,外面冷。”盛宣知劝道,放下外面的厚帘子,也把自己的脸彻底挡住。
苏锦瑟一脸神魂颠倒地模样,挪回里面,捂着脸坐在马车内,长叹一口气。
——殿下真好看!
对面突然震动了几下,外圈巡视的哨兵急匆匆跑来,原本正在修整的军/队瞬间把马车围了起来。
苏锦瑟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她眯着眼看了一会,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翠华!”她连忙爬出马车外,站在车辕上凭高眺望。
“姑~娘~”远远的,传来翠华的声音。
苏锦瑟激动地要跳下来,一旁的盛宣知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把她拦腰抱下,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眉心皱起。
突然而至的人马竟然是原本应该早已回家的翠华。
护卫将军把人拦在外面盘问,不过是五日不见,翠华竟然瘦了一大圈,人也黑了不少。
“先回去,外面冷。”盛宣知把她抱上马车,强势说着。
苏锦瑟被人拎小鸡一样抱回马车内,扒住车框:“等会,我先问问怎么回事。”
“回去。”
她觑了一眼盛宣知发现他面色冰冷。
“鞋子也不穿,披风也不带,若是病了我第一个把你家丫鬟炖了。”
苏锦瑟讪讪地低下头,对着他讨好地笑了笑,自己乖乖上了马车。
盘问的将士对着欧阳泛流低声说了几句,欧阳泛流脸色大变,站在马车前沉重说道:“翠华所在的村被一伙流窜的辽人所灭,全村无一生还。”
马车内的苏锦瑟倒吸一口冷气。
第91章太子入京
翠华憔悴了不少,寿阳回来她也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这几日的时间又瘦了下去,刚做得新衣服一下子就空荡荡起来。
苏锦瑟递过去一杯热茶,看着翠华不言语的脸,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倒是翠华先开了口,口气冷静地说道:“姑娘不用担忧,其实我早有预感,毕竟我家可在百井寨呢。”
她笑了笑,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悲伤的情绪。
“姑娘知道百井寨吗?”她歪着头,笑问着,脸上露出迷离之色,“百井寨在太原和忻州交界处,赤塘光距离我们不过是两个时辰的教程。”
苏锦瑟沉默听着她说着话,手掌覆盖在她手背上。
“忻州之上还有代州,只要代州还在,辽军就不能大规模进来,不过太原本来就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时不时有辽军出没。”翠华握紧手中的茶杯,面容冷静。
太原本就多战乱,大梁和大辽已经斗争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计其数,大梁也就在景王爷一脉在世时辉煌过,之后都是败绩居多,损失惨重。
“所以太原人员混杂,你根本不知道你身边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景王妃的户籍制明明这么好,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好好用起来。”翠华喝了一口茶,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如今太原也有户籍制,但只是把景王妃用来融合各族不愿意战争的百姓的户籍制沦落为最简单的登记注册而已,所以太原涌进越来越多的人,敌我不分,那些人散在太原边缘隐隐有失控的现象。
“百井寨就这样鱼龙混杂,还藏着许多黑户,户籍都没有,户籍官每次来查都要躲起来,都是战乱后留下来的人。”翠华盯着茶杯中水波,冷淡说着,“这样乱的地方,只要大辽打了进来,你永远不知道对着你的屠刀是谁。”
苏锦瑟心中一紧,握紧翠华的手。
“景王代州落败后逃亡太原,最后就是在百井寨附近被伏诛的,他不单单是被大梁军队围困死的,中间还有辽军,后来那些辽军被人反水再也回不去了。”翠华盯着自己姑娘白皙的手指,深吸一口气。
苏锦瑟心中一跳,眉心皱起。
“姑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翠华扭着一张脸看向苏锦瑟,黑瘦了不少的脸颊上,大得出奇的眼睛紧盯着苏锦瑟,眼神空洞。
“百井寨辽人居多。”
翠华笑:“对,辽人比汉人多,其实这些辽人在大梁呆了这么久早就同化了,我以前的玩伴就是一个混血小姑娘,就是我跟你说邻居柳姐姐啊,可漂亮了。”她露出怀念之色。柳家小姐姐只比她大一岁,可她站的漂亮,面红齿白,极为好看。
“那伙人怎么下得了手,里面还有很多小孩。”翠华低着头哽咽着,压抑着声音,极为痛苦得嘶吼着,“若是我不回去,他们只能这辈子都埋在雪中了。”
所有人都死在寨中大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大雪已经覆盖上一层,所有的鲜血都凝结在地上,露出狰狞丑陋的痕迹。
苏锦瑟被她按在肩膀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翠华推开她,自己一抹脸,坚强地说道:“我没事,姑娘不必担忧,我既然死里逃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是辽人后代吗?”苏锦瑟捏着她的手,打量着翠华。翠华面容普通,身材也比一般女子要来得大,手长脚长,但脸上却没有更多的辽人的痕迹。
翠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其实是爹在井边捡来的,我也不知道生我的是谁,不过我爹娘都是汉人,那边被抛弃的小孩太多了,我算是幸运了的,最后能活下来。”
苏锦瑟叹:“只要你一心向善,不管是辽人还是汉人,去哪里都有立足之地。”
翠华用力点了点头。
另外一辆马车上,欧阳泛流跪在一旁低声说道:“伤口检查过了,确实是辽人短刀所杀,一寨两百六十三人全灭,这是他们整理出的名单。县令不知道有一伙辽人出没,已经上了折子上报刺史,奇怪的是,黄门检查的时候发现他们没有挣扎的痕迹。”
盛宣知接过欧阳泛流手中的册子翻看着,从牙牙学语的稚子到年逾古稀的老人,无一幸免,生死接在这本册子上。
“辽人犯下如此大的动静,周围丝毫没有动静。”盛宣知皱着眉问道。
欧阳泛流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这是当年景王爷伏诛的地方,周围只有这个村未来得及被屠村,周围早就没人了。”
盛宣知放在册子上的手一僵。
“翠华的身世查清楚了吗?”太子殿下皱眉。
“翠华原名叫王二丫,是百井寨王瘸腿在井边捡到的孤儿,六岁那年因为家中生计所迫被卖到苏府,在云姨娘院中做外院粗使,后来云姨娘死后,又跟着七娘子在姜娘子院中生活,后来姜姨娘去世后便又去了良姨娘的院子,再后来也就七娘子落势了,就只有她跟在姑娘身边了。”欧阳泛流最后又说了一句,“详细的还在查。”
“仔细查。”盛宣知合上册子,脸色冷淡地说着。
“是。”欧阳恭敬应下。
“让邹将军全面接受百井寨的事情,务必查出这伙最后辽人去了哪里。”
“是。”这是罢了百井寨县令的官,也警告了太原刺史让他不许插手。
“让人仔细看着七娘子。”
欧阳泛流一顿,随后问道:“可要和七娘子说一下。”
“不用。”盛宣知摇了摇头,“不过是谨慎一些而已。”
“是。”欧阳泛流明白这是殿下怕七娘子难过,打算查清楚了再做打算。
盛宣知把册子放在一旁,问起了汴京的事情,欧阳泛流一件件记在心中,最后犹豫说道:“殿下去汴京是打算快点还是慢点。”
“慢点,不急,汴京还有好戏,没必须这么快赶上去。”盛宣知意味深长的说着,眼睛里露出深思之色。
欧阳泛流点头。
“就这样吧,七娘子还和翠华在一起。”殿下转了转脖子,问着。
“对,还在说话呢。”欧阳泛流收拾着案桌上的东西,笑说着,“翠华哭了,七娘子在安慰呢。”
盛宣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若是好了人,让她去后面马车上休息一下,让张如九注意一点。”太子殿下冷淡地吩咐着,也就说道七娘子时眉目柔和了一些。
太子回京的路程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路上圣旨已经接了三道,太子殿下皆以路上滑作为借口,一行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候才缓缓入了汴京。
而这时,天气已经从深冬变成了初春,春暖花开,殿下的御辇赶在汴京护城河的桃花开了第一支的时候入了城门。
三皇子站在城门口迎接,紫色衣裳,金色腰带,玉色头冠,三皇子今年刚及冠,赶巧殿下那时还在太原,官家大手一挥仗势比太子及冠那年还要大。
御史台的折子全都被压下,范参知和荣国公也都沉默不言,这场闹剧只能这样狂欢下去,成了汴京城中人人乐道的事情。
“殿下,是崇王殿下在门口迎接。”欧阳泛流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