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摇了摇头。
“这里太危险了,辽军不知不觉竟然混了数十人进去,劫持一个未来太子妃还是绰绰有余的。”邹雁归恨铁不成钢,寿阳县令实在太过无能,但凡手段严厉点,寿阳也不会如此暗波汹涌。
“他们为什么要劫持姑娘?”翠华一听辽军二字就脸色大变,急忙问道。
邹雁归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大辽王麾下护国将军长子述律宝被抓。”
“这跟姑娘有什么关系。”翠华眉心皱起,心中不解。
“别问了,跟你们没关系,收拾一下,随我……”邹雁归的话突然停住,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说话间,门栓轻轻一动,床上两人顿时一句话也不敢说。
房间内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停止了,邹雁归手握腰间佩剑,翠华也从枕头抽出小刀来。
悄无声息间,一道身影印在帷帐上,露出狰狞一面。
邹雁归长腿扫出,一把踢开迎面劈来的大刀,顺势滚了下去,反手向着来人刺去。屋内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紧接着,外面刀剑之声顿起,火光骤亮。
翠华只听到邹雁归厉声大喝道:“七娘子躲起来。”
她连滚带爬地跑向外间,见嬷嬷一动不动地摊倒在床上,立马扑了上去,连掐带摇:“嬷嬷,嬷嬷,醒醒,醒醒。”
有人破门而入,屋内的火把光亮顿时照了起来。
翠华不知道来者何人,嬷嬷又昏迷不醒,就只好顺势带着嬷嬷滚到床榻下,一动不动地趴着。
外面来了两伙黑衣人,只见长剑料峭,鲜血横飞,小小的院子竟然挤了三十几个人,人人带血,刀刀致命,血腥味早已弥漫开,呛得令人作呕。
不远处的苏府,灯光逐一亮起,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三伙人在厮杀,不知是谁的火把掉在地上,点着家具,火光冲天而起。
翠华心中大惊,再也趴不住了,等火大起来,这个屋子的路会被彻底封死,她们就逃不出去了。可偏偏外面的打斗根本没有离开的迹象,尸体越来越多,不知从哪里的人一窝蜂地涌过来。
“翠……翠华。”王嬷嬷虚弱的声音响起。
翠华心中大喜,连忙捂住她的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都是来劫持姑娘的,外面着火了,嬷嬷可以动吗?我们走。”
王嬷嬷强忍着恶心,连连点头。
两人爬出床底相互扶持着,贴着墙角,门口已经堆了无数的尸体,血液凝稠到下脚有种滑腻感。
“苏锦瑟跑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幸好翠华早已把苏府逛了个遍,苏家园林走的是江南水乡路线,处处是假山和游廊,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走不出。
三拨人一边打一边追着翠华和王嬷嬷,他们不知是拦还是追,各有各的打发,皆被拖延了速度,翠华带人在假山中绕来绕去,喊杀声和刀剑声在自己耳边不停回响,震耳欲聋,倒也让她越发清醒,她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回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早已遍地尸体,尸体青白,冰冷,血腥味迎面扑来。翠华的手无意碰到假山上的一具尸体,被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
“回这里做什么?”王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知道信谁。姑娘说过,谁也不可信,之前他们都不敢进来,现在一窝蜂地全要抓姑娘,一定是出事了。”翠华还算冷静。她扶着嬷嬷向着三个小黄门住得地方走去。
三个小黄门是苏锦瑟特意留下来保护他们的,平日里就住在她们隔壁,刚才情况如此激烈,里面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翠华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坚持去看一下,若是还有得救,就带着他一起跑。
隔壁大门敞开,三具尸体躺在大堂内,胸口皆被捅了一大刀,屋内毫无挣扎打斗的痕迹,温热的鲜血流到门边,沾湿了翠华的鞋面。
“行一,行八,行十。”翠华连忙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尖,他们尸体温热却再也没有呼吸。
“行一,行一,你怎么样了。”翠华试到第三个人才隐约摸到一点呼吸,连忙拍了拍他的脸,“我带你走,撑住啊,我的蝈蝈还没给我抓呢。”
行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双眼睛瞳孔已经扩散,一张脸煞白,虚弱小声说道:“小……心,去雁……”他话未说完,就不甘心地睁着眼,双手滑落,彻底没了呼吸。
“行一,行一。”翠华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放在他的脖颈间,温热的皮肤却是再也没有跳动的脉搏。
王嬷嬷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双眼通红。
“他刚才说什么……”王嬷嬷问。
翠华控制不住的颤抖,合上她的眼睛,摇了摇头:“叫我小心,然后叫我去什么燕的地方,还未说完就……”
“七娘子,王默默,你们在这里啊。”有一个形容狼狈的苏家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一见到她们就高兴说道:“快快,大郎叫了马车,要带你们离开。”
“啊,怎么,怎么死了。”他看到屋内的三具尸体,尖叫着。
“闭嘴。”王嬷嬷怒斥道,“你怎么在院中,刚才怎么没看到你。”王嬷嬷谨慎,之前翠华可是跟放风筝一样溜了一大圈人,几乎绕着苏家大院跑了一圈才回到这里。
“我,我是大郎特意来找你们的,呜呜,好多死人,府中死了好多人。”那人不经吓,整个人哆嗦着,蜷成一团,害怕惊恐说着。
那下人看着背对着他的七娘子,强忍着恐惧劝道:“走……走吧,不知道为什么苏家进了好多人,已经彻底乱了。”
“我不走。”翠华紧紧捂住行一胸前的伤口,强忍着悲愤说着。
那人跌跌撞撞跑到翠花身后:“不行啊,我必须……”
“带你走!”
一把尖刀猛地从他袖中滑出,狠狠扎向翠华。
翠华不知哪来的勇气,转身一把扑倒他,手中的小刀握在手中,对着他刺了过去:“是你杀了他们对不对。”那人手中的长刀跌落在翠华手边,刀中带着斑斑血迹。
“外面的尸体都冷了,他们的确实热的,是你刚杀的对不对。”翠华红着眼睛,脸上溅满血迹,死死钉着他的胸口,一双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这个一向笑眯眯姑娘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煞气。
她比三个小黄门还要大上三岁,半个月来相依为命,兢兢战战,早已把他们当成家中弟弟。邹雁归只是迷晕他们而不杀他们,那群后来的黑衣人也没杀他们,他们本来可以活下来的,跟着她一起回到姑娘身边,可现在却在昏迷中被人杀死。
那人瞪大眼睛,被身上的姑娘压制地动弹不得,一时惊恐万分。
“那你去就陪他们。”翠华双手一用力,一把刀没入胸膛,彻底断了他的呼吸。
王嬷嬷脸色煞白,一把拉起翠华,不敢看向那个不甘睁着眼睛的人,一双手哆哆嗦嗦地牵着翠华沾满血腥的手,反复搓着,嘴里不停地念着:“翠华,冷静冷静,我们去找姑娘,去找姑娘。”
翠华狠狠抹了一把脸,伸手把地上的长刀捡了起来,紧紧握在手中:“走,我们去找姑娘。”她反手握住王嬷嬷哆嗦的手,坚定地向着外面走去。
她得找到姑娘,然后把他们好好安葬起来。
“我们去哪?还是回太原?”王嬷嬷年纪大了,一晚上连番惊吓,只觉得脑袋乱成一片,头疼欲裂。
“不回太原,姑娘若是在太原肯定接我们回去了。”翠华打算去外面躲躲,苏家实在太乱了,而且苏家已经不可信了,“既然今天晚上有辽人,我们就去辽人最多的地方。”
“什么!”王嬷嬷大惊失色,但是冷风吹久了,心中逐渐冷静下来,认真说道,“对对,你说得对,姑娘一定遇上麻烦了,不然我们这边不会突然乱起来的。”
“辽人最多在哪里?”王嬷嬷问。
翠华脚步一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往北走就是边境,那里的辽人应该是最多的。”她也是犹豫,她五岁就被父亲买到苏府,之后一直不曾出过苏府,这是她第一次出了太原来到寿阳。
她第一次头脑如此清醒,哪怕前途迷茫,但她必须找到姑娘。
苏府如今空无一人,遍地都是尸体,大门被人破开,露出空荡荡的一面,两人趁着夜色摸到小门口,打算连夜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身后脚步声不断,他们又追了上来。
她带着嬷嬷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根本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浑身发抖可又不愿放弃,只能躲躲走走,躲开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前后左右如此多的人,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连苏府的人都不能信,更何况是其他人。
脚步声在漆黑巷道中混乱而行,翠华扶着嬷嬷,高度紧张,突然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面色大变。
苏锦瑟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一动,隔壁的盛宣知立马醒了过来:“怎么了?”
“我,我刚才心跳得很快。”苏锦瑟抹了一把额头,一手的冷汗。
幽幽烛光在黑暗中响起,外面守夜的张如九立马恭敬说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给七娘子端一盏温水。”
“是。”
“翠华什么时候回来,不是说快了吗?”苏锦瑟叹了一口气,看着屏风后递过来的一只手,怪不好意思地问着,黄门到底也算男人,白日里跟着她还好,晚上根本没脸找他。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但是很快便说道:“路上有事,我已经让欧阳去接了。”
苏锦瑟喝了一盏茶,重新躺下,盯着漆黑的屋顶,睡意全无:“不好意思啊,打扰到殿下睡觉了,殿下继续睡吧。”
那盏烛光熄灭,屋内重新陷入寂静,张如九站在账外。
屋内许久没有声响。
“殿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苏锦瑟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是不是寿阳出事了。”
盛宣知叹了一口气,认真保证道:“不会有事的,你不信我吗。”
苏锦瑟转了个身,盯着屏风,大帐的屋子都是用屏风隔成的,外面用帘子隔开,她的隔壁就是盛宣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阴狠起来令人胆颤,可温柔起来又让人完全无法抗拒,他做什么都气若神闲,胸有成竹。迄今为止,她能感觉殿下不论步哪一步,他都走的艰险却淡定,与他而言,只要成功了,路上的苦难都将灰飞烟灭,为了成功,他可以做许多常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无所畏惧,强大自信。
这样的人今夜无奈又温柔地问她信他吗?
苏锦瑟紧紧抓着被子,忍住心中的颤动,闭上眼,轻声说道:“我信的。”
一个人如果愿意把最柔软的一面毫无保留地露给你看,哪怕你知道隐约露出的阴暗是试探,可试探背后却是更深的含义,这样的小心谨慎,爱欲纠结,如何不让人心动。
隔壁的盛宣知轻轻舒了一口气,前夜军中大乱,三股势力交锋却是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寿阳被波及,一夜之间,苏家血流成河,城中风声鹤唳。
他的丫鬟和嬷嬷下落不明。
欧阳已经连夜赶了过去,希望来得及。她们两人若是出了意外,只怕苏锦瑟要伤心许久,她这般重情,身边只剩下这两个对她好的人了。
他不该任由邹明恩声东击西,用寿阳做饵,外面腥风血雨与他而言不过是一步棋子,却不料牵扯苏锦瑟入局。
若是让她伤心,便是他之过。
太子殿下从未有这般揪心的时候,他第一次学着把人放在心中一角,不愿她受到伤害,却不料还是不能保护她,甚至是他自己亲手伤了她。
“殿下,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想好了。”隔壁,苏锦瑟蒙着被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她在被窝中紧紧握着手中温热的玉佩,借此给自己提供无穷的力量。
她性格一向懒散,从未有如此主动走出一步的时候,可她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毕竟有人已经为她铺了路,她若不是迟疑后退,那他会难过的。
盛宣知看着屏风后的人,心中咯噔一声,心里好像漏风,吹的他浑身僵硬,他手中紧紧握着玉佩,脸上沉默着,嘴里却是温柔地说着:“你说。”
他想,我应该晚点问出口的,不该让她这样为难。
“我可以带翠华和嬷嬷去汴京吗。”
他原本以为一把刀落下,刺得他遍体凌伤,却不曾想是一缕清风,轻轻穿过他僵硬的心,让他瞬间恢复生机。
他想,自母后死后,他再未这样开心过。
第77章离开前夕
山上不知岁月长,苏锦瑟现在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空闲时就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今日日光正好,苏锦瑟捧着那本书名极为香艳的话本子——霸道女将军与神秘副将不得不说的两三事,坐在盛宣知的不远处看书看得迷迷糊糊,酣然入睡。
睡得香甜时,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不高兴地转了个身,整个人埋在毯子里,意识恍惚地喊了一句:“别闹,发财。”
耳边传来一声噗呲笑声,苏锦瑟倏地睁开眼,一睁眼就看到一张脸极近地看着她,连呼吸声都清晰落在自己脸颊上。
她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连滚带爬躲到盛宣知身后。
“呦,你不是说她胆子很大吗?这么一吓就躲你后面了。”那作怪的人有恃无恐,毫无悔过之心,占了苏锦瑟的位子,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话本子,眯着眼,唔了一声,语带三分笑,“霸道女将军与神秘副将不得不说的两三事。”
她说话的口气倒是颇为缠绵,可神情又极为古怪,似笑似讽,捏着那本书,饶有兴趣地看着盛宣知,嫌弃说道:“怎么久了,这故事还这么流行啊!”
gu903();苏锦瑟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一席鲜艳红衣,面容依旧露出风霜之气,可眉梢眼尾皆俱万般风情,姿态随意大气,如今这样随便一坐露出大马金刀的彪悍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