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今天我唱什么?他问。

里头的人回过头来,笑道:小扣儿回来了,你去换衣裳,唱《牡丹亭》。

少年叫小扣儿。

他没个正经名字,因为他爹娘没给他起。

不过小扣儿也并不在意,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巷子口有个乞丐,连名字都没有呢。

他很快换好了衣裳,又坐在那里,自己给自己上妆。等整张脸都变得浓墨重彩了,他才站起身去帘子后头排着队。

这时候,一行腰间佩枪、身着军装的人,快步走进了门。

莫说是班主了,就连台下的客人都吓了一跳,不自觉地避让开了些,大气都不敢出。

愣着干什么?清块地儿给我们少帅。

班主腿都软了,连忙招呼底下人把桌椅板凳清了出来。而那些客人也识趣地让出了中间最好的位置。

岑尧这才缓缓走上前,落了座。

班主扫他一眼,只觉这人实在年轻得厉害,也就二十二三,身量修长挺拔,身穿黑色军装,胸前别着一枚红色的徽章,扎眼得厉害。

班主亲自端上茶水点心,又奉上了节目单子,颤声问:您听什么戏?这就给您排上。

牡丹亭。岑尧启唇,嗓音冷淡。

班主连忙挥退了台上的人。

小扣儿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推了出来。

他低低嘀咕了一声:前头不是没完么?

等扭过头,他一眼便瞧见了台下坐着的人。

一行七人,都身着军装。

他们坐在正中,周围一圈儿都无人敢靠近。

不怒自威。

而为首那个,不就是坐在那辆小轿车里的男人么?

这会儿见着了正脸,眸如点漆,眉飞入鬓,模样更显得俊美了。

那军装穿在他的身上,也愣是比旁人好看了几个度,挺拔又凌厉。

只是这人眉眼间冷得厉害,又带着贵气又带着煞气

男人静静地盯着他。

目光冷淡且隐晦。

小扣儿有点怕,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男人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这时候一声锣响。

小扣儿这才起了势: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岑府上。

有个丫头一扭头,笑道:芸儿,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芸儿低头一瞧,皱眉道:忙昏头了,我怎么还拿着这东西。说完,她转头就将那烤地瓜扔了。

有个小厮路过,还踩了一脚。

那烤地瓜烤得又香又软,一脚踩下去就烂了。

小厮当下拉长了脸:芸姐你又仗着大少爷宠爱四下乱扔!还不收拾干净了?当心大少爷扒了你的皮。

芸儿这才变了脸色,连忙说:这就捡了扔外头去,方才没瞧见你。

小厮这才露出点笑意,与芸儿打闹嘻笑几句,走远了。

转眼天色便晚了。

岑家人坐在堂中,岑老爷不悦道:人怎么还没到?

岑青元起身道:我去城门口接吧。

岑老爷犹豫着点了头。

岑青元当下裹了件更厚些的长袄,这才迈出了府门,亲自开着车往城门口去了。

只是他在城门口一直等到飘雪,也没等到岑尧的身影。

第23章戏子02

今日的钱家班安静得出奇。

一个个客人倒不像是来找乐子的了,全都规规矩矩地坐着,炒豌豆捏在手里,都忘了往嘴里扔。茶碗盖子都没掀过。

安静得近乎寂静的气氛也感染了戏班子的人。

他们拢着帘子,悄悄往外面打量,胆战心惊道:咱们今天不会死这儿吧?

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明儿这些客人可能就不敢来了。我还从没在咱们班子里,见过这么静寂的时候。连个讲荤话都没了

这时候的戏子地位跟妓子差不多,都是下九流,讨生活不易。

他们戏班子平日里,与其说是靠唱戏赚点打赏钱,倒不如说更像是在靠讨好客人来赚钱。

这时候班主怕打搅了贵人,已经悄悄退到了后台。

见后台里正议论着呢,脸一拉,骂道:说什么浑话呢?瞧这客人的打扮、气度,那是咱们发达的时候到了!

那位客人不就突然进来听个戏吗?嘴里什么话也没说,没说露个笑脸,更没见起哄。青年说着,一皱脸,摊手道:不止他,就连他身边带来的那些个军爷,也没一个出声儿的个个都冷冰冰的,看了让人觉得发怵。这哪儿像是咱们要发达的样子啊?

班主啐道:你懂个屁?

他说罢,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这海城有多少个戏班子啊?远了不说。就香园,人家可是有小蓟仙做台柱子!别的再有什么和缘社,庆凤班咱们算个屁啊?

这贵客瞧着派头,厉害吧?但他怎么就不去别的地方,偏偏来了咱们这儿呢!一来就要听牡丹亭!你们这些蠢货,还不懂么?

那青年惊得变了脸色:冲小扣儿来的?

这厢,随着最后一个字从口中吐出。

小扣儿收住了势。

他脑中这才恢复了点清明,不由低头朝台下看去。

那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依旧定定盯着他,别说目光挪一下了,就是连表情也没变过。

也不知是唱得好还是不好,总归是稀里糊涂地就唱完了一出戏。

小扣儿躬身行了个礼,就用水袖掩面要退场。

底下客人倒也难得这么认认真真看完一出戏,见他要退场,一时忘了形,抓了把炒花生,混着两枚银元,就朝小扣儿头上砸去。

爷赏你的。有个客人高声说。

说完,还与旁人一起哄笑了两声。

这在钱家班是常态。

两枚银元呢!

小扣儿就要按往常一样,蹲下身去捡。

紧跟着喀嚓一声轻响。

所有人都看见那中间坐着的年轻男人,解开皮扣,取出枪,轻轻上了膛。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枪,黑白分明,让人本能地感知到一股煞气。

小扣儿惊得呆住了,怔怔望着他,一时忘了动作。

那个客人也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哆嗦道:忘了忘了,忘了您在这儿。

说罢,连忙自己连滚带爬从位置上下来,凑到那台前去捡自己刚才扔的花生和银元。

副官冷嗤一声,道:是瞧谁不起呢?在这儿也敢拿大。砸两个钱,就真拿自己当爷了?

那客人听得越来越心慌,不止脸白了,连汗水都出来了。

不不不,没,没这意思。没和您要抢的意思我算什么啊?您就放我一马,我这就收拾了。说着那人也顾不上一个个捡了,用袖子一扫,把台上散落的花生银元,全都扫怀里了,也顾不上脏。

岑尧这才起了身,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就两个银元倒也好意思。岑尧淡淡道。

那个客人面上一时间又红又白,支吾说不出话,只好从兜里又掏了一把,朝小扣儿的方向递。

小扣儿有点不敢接。

他连呼吸都微微滞住了。

后台里一帮戏班子的人,更是吓得噤若寒蝉。

心头直道,这位阎王是打哪儿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