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城河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激动的不可自抑。
“……城河?”林克放下了刀,将他一把扯了出来,“你干嘛去?不对,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想去找你啊我!”城河简直要原地爆炸了,“你跑哪儿去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媳妇被关在哪儿了?你哥死活不肯见我,我都急死了!”
“嘘嘘嘘——”林克安抚他,“里面怎么回事儿?”
城河说:“放倒了。”
“你杀人了?!”林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没杀人,麻醉针,狗都没杀,这节骨眼了我敢杀人吗。”城河叹了口气,“他们说你把凯撒带走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一直躲在林克身后的凯撒突然出声,把城河吓了一跳。
“你们回来干什么?”
林克没多犹豫,推他进了门,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士兵,还有两条狗。他把事情简单对城河说了,沉默片刻,他又说:“你现在走吧,我们的飞行器停在外面,我记得你有权限开。”
“我往哪儿走?”城河掂了掂手里的麻醉枪,“别废话。”
林克拍拍他的肩膀,也不多说什么,仿佛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前走,林克低声问:“今天看见我哥了吗?”
“看见了,我要和他说话,他不理我,脸臭的要死,我跟了他一路,他现在应该在办公室……怎么等他也不下来,我一着急就想跑出去再说,没想到碰到你了。”
林以太的办公室和齐十景一栋楼,虽然他不经常回来,但是那栋楼里视野最好的一间房被留给了他,林克知道位置。
三个人今晚就像是被幸运之神庇佑了似的,一路畅通,除了中间城河差点儿被狗咬了之外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城河忍不住说:“队长,你听过一句话吗,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
“全世界都会来给你捣乱。”林克冷静地说:“不要继续说了。”
可林克担心的毒奶并没有实现,直到上了那栋办公楼的电梯,还是没有人来阻拦他们,电梯里,林克忍不住说:“人都去哪儿了?”
“人都去外面找你们了啊。”城河说:“谁想到你们还会回来,所以我说,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滚蛋。”
他话音刚落,电梯就无声地打开了,林克深吸一口气,走到林以太的办公室门口,慢慢地敲了三下门。
“谁?”里面有个模糊的声音传来。
“哥。”林克说:“是我。”
两秒过后,门被打开了,林以太显然是被他气得不轻,准备了满肚子的话骂他,但还没等林以太骂出口,林克就干脆利落地将他制服,牢牢地把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克!”林以太怒目圆睁,“你疯了吗?”
“城河。”林克说:“抽屉里有应急医疗箱,里面有止血胶带。”
唰,城河心领神会,随手撕了一块胶带,贴在了林以太的脸上。
一时间,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几个人激动的喘息声,逐渐地,林克的呼吸平静下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林以太的电脑。
需要密码。
想了想,林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只一次就试对了,他抬头看了看林以太,又心情复杂地把眼神收了回来。
城河其实是最紧张的,他看着林克煞有介事地操作着电脑,还担心他弄不明白,没想到不过三五分钟,林克就对城河说:“把我哥带过来。”
凯撒抱着肩膀在一边看热闹,眼睁睁看着林以太疯狂挣扎,还是被林克和城河强行压着,拿指纹和瞳纹解了锁。
林克把储存卡接入投屏系统,本来一整面明亮的白墙突然出现了那个血腥的画面,凯撒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杀死,肩胛骨处莫名的疼痛又出现了。
这就是一切的终点。
他想到了杜坦那张有恃无恐的脸,想象着他看到自己突然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你好,杜坦,你在看我吗?我希望你好好地看着。
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可以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游乐场。
摄像头对准了凯撒的脸,林克看了看他,问:“可以了吗?”
“可以了。”凯撒说:“开始吧。”
林克启动了系统,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响起,由远及近,凯撒看清了屏幕里自己的脸,还是那副样子,干净,年轻,像是永远也不会变老,但是易碎,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警报一直在响,这是紧急状态下的警告装置,凯撒沉默不语,只看着屏幕里自己冷静的眼睛。
“首先我要说明,这不是灾害预警,不是突发战争,请大家不要惊慌。”他开口了,“你们好,我叫凯撒,我的身份是共生体。所谓共生体,就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辅佐人类在战场上杀敌的战争机器,你们可以把共生体当作一把有思想但是听从命令的枪,至少在我刚刚被制造出来送进三区的军需库里存放的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
“服役于三区驻军的杜坦上将,你好,我相信你是最清楚关于我身世来龙去脉的人了,因为是你一手策划了整件事。”
他态度平静,头脑清晰,像是得到了什么神喻一般,把曾发生过的事精准无误说了出来,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喜怒哀乐全都消失,身后的背景墙一次又一次重复播放他被杀死时的场景,天使的翅膀在震颤,洁白的羽毛纷纷掉落,鲜血横流,少年死去又复生,周而复始。这画面传到了一到九区所有点亮的屏幕上,和他暗红色的瞳孔一起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在未曾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时,我疑惑自己为何会拥有自主意识,在一次跟随任务的过程中,我曾在完全主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叫扑满,是杜坦手下的一名士兵,我杀他的理由,因为他想杀害我的朋友,并且在杀害之前,还想用非常残忍的方式对我的朋友进行侮辱和伤害,我们的法律,是允许人去自卫的,但是法律对非人类无效,也就是说,无论我们怎样被对待,都不可以反抗,不可以拒绝,但没人说过一个不字,我们不可以说,你们永远不会说,让一个有人类意识的个人遭到非人的虐待,我不得不说,这种经历是漫长的折磨。”
“在那之后,我又和我的朋友在绝境之中杀害了将近130个士兵,这是我至今为止犯下的最血腥的罪行,我不想隐瞒,也没必要隐瞒,我愿意去接受公平公正的判决,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被逼着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即使这次的结局仍是死亡,我也心甘情愿服从,因为这不是屈打成招。就像我想对杜坦上将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永远隐藏的秘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驱散谎言,还世界一个本真的面目,我希望我坐在审判席上的时候,杜坦上将也能和我坐在一起,让一切谎言剥离,让真相浮出水面,共同接受一个公正的审判。”
“杜坦上将,我仍然忘不掉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脸上得意的表情,我很想当面问你一句,你在得意什么呢?我也想让你知道,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邪恶永远无法战胜正义,可能在你眼里只是一句幼稚可笑的话,但这句话是社会运转的根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幼稚的更像是你。”
杂乱的脚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凯撒看了一眼门口,又侧过脸,看着身后投屏里不断死去的自己。
“总有一天,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去,这是没有人能挣脱的诅咒,就算是我也会有一天变成一堆空有其形的废铜烂铁,这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一切都会变成虚无,选择权永远在你手里,真正的意义需要你去找寻。你是想蒙蔽自己的心,和一切下流的同流合污,还是勇敢一次,看清自己真正想追求的是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我希望是后者,因为这个世界很美好,请不要把它拱手相让给让世界变肮脏的人,哪怕生命只是一场幻觉,也请你为这幻觉增添一点真实感。”
砰地一声枪响,门锁被打碎,凯撒望着门的方向,平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请不要让自己活在愧疚之中,永远记得自己是谁。”
密密麻麻的士兵涌入,林以太重获自由,他顾不得别的,疯了似的跑去切断了线路,刺耳的警报终于关闭,但外面的世界已经清醒过来,人们在惊疑,这是居住区为数不多的不眠之夜。
第56章
三人被如临大敌的士兵们压制起来,林以太胸膛起伏,死死盯着凯撒不放。
“你看,我都说出来了。”凯撒看着他的眼睛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外面的烟花突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炸裂,满世界都是氤氲开来的色彩,照进这个冰冷的办公室,像是一场霓虹闪烁的美梦,凯撒仍然没搞清楚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大家要放烟花来庆祝,但是他觉得这不重要,他如痴如醉地看着窗外绚烂的景象,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三人被关了起来,每个人所在的地方都是凯撒之前呆过的那种完全隔音的独立小牢房,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自己的心跳都嫌刺耳,所以他们完全想像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凯撒接入紧急频道的时候,杜坦正在飞行器上喝酒,他乘坐的飞行器在九区上空盘旋,探照灯密不透风地扫过每条可疑的暗巷。一般来说,这个时间,九区的原住民大部分都已经进入了睡眠,很少有人在街上游荡,灯光偶尔扫过的无非是还在街上游荡的暗娼,但是今天,不知为何有很多人自发聚集起来,站在宽阔的广场上,杜坦以为这又是什么无聊的节目,他一张文质彬彬的长脸上挂着惯常的平和笑容。虽然凯撒和林克跑了,但是他冷静下来一想,觉得自己完全不用担心,这对野鸳鸯是山穷水尽,逃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闲心找他的麻烦?林以太费尽心思想保住林克一条命,但是林克自己不争气,这实在是怪不得任何人。
就在他刚要示意身边的士兵帮他添酒的时候,飞行器上一直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屏幕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副驾驶上坐着的士兵怀里抱着的电脑屏幕也是如此,就连飞行器控制台上一个可以调整视角的小型记录仪都变成了红色,杜坦喝的微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屏幕闪烁片刻,突然出现了凯撒的脸。
白鹭广场门口几乎直插云霄的巨大屏幕,军区总部会议室的每一面投影墙,正眯着眼睛打字的军校预备役学生的电脑上,一边百无聊赖烘面包一边看电视节目打发时间的主妇的电视上……每一面电子屏幕,都出现了凯撒的脸,警报响起,大家瞠目结舌。
飞行器里,杜坦罕见地在别人面前高声说话,指着飞行器里的屏幕道:“快给我关了!”
关不掉。
他错愕不已,眼睁睁看着凯撒就像是在念一篇准备已久的演讲稿一样,将一切事实和盘托出,他曾经以为会隐瞒一辈子的事情,就算是小范围地泄露也不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事情,甚至是让他偶有得意,会情不自禁地心想“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有这样天才的疯狂”的事情,就这样,被凯撒当着全世界每个人的面,说了出来。
天旋地转。
他仿佛听到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一片一片,哗啦呼啦地掉在了地上,完全无法接受,无法反应,他不明白,不理解,不敢相信。
凯撒的语气自始至终都非常平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也毫无犹豫,他看着前方,仿佛要直直地看到杜坦的心里似的说:“我很想当面问你一句,你在得意什么呢?我也想让你知道,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杜坦脑袋里嗡地一声,再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手里握着的酒杯摔在地上,反射出点点的微光。
飞行器里寂静无声,凯撒的演讲结束了,屏幕里继续播放新闻,突然地,外面开始燃放烟花,杜坦这才恍惚想起来今天是居住区正式规划后的第二十年,每隔五年,大家都会庆祝一次,为了庆祝人民的胜利,在残酷的自然面前,人类勉强守住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人就是这样坚强又神奇的生物,用很短的时间造就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这是属于人类的、可以铭记的骄傲。
烟花是设定好时间自动燃放的,正在午夜十二点,广场上人头攒动,于是所有人都在烟花燃放之前听到了凯撒的演讲,看到了那血腥的杀人现场,演讲结束时,烟花燃放起来,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绚烂当中。
众人的喧闹声和烟花一起,伴着夜色炸开,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杜坦回过神来,在吵闹的烟花声中命令驾驶员:“继续往前飞,不许回去!”
驾驶员面带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就在此时,驾驶员的通讯器响了,他接通,杜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不知道对面是谁,但是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通讯器那边不知道下了什么命令,驾驶员表情微变,郑重其事道:“是。”
飞行器重新规划航线,掉头,开往三区。
“我叫你回去!”杜坦猛地站起来,想走到驾驶舱去强行变更航线,刚刚还恭敬地给他倒酒的士兵下意识地按住了他,杜坦怒不可遏,那士兵犹豫片刻,驾驶员回头,冲着他士兵点点头,士兵的唇角微微下坠,不容反抗地压着杜坦坐回了位置上。
飞行器抵达三区,军营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忙碌奔走的人,杜坦被押着下了飞行器,不断安慰自己,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然而他越是往前走,越觉得脚步沉重,甚至沉重的让他无法继续前行。
杜坦期盼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次并不是做做样子,因为实在是没有样子可做。
所有和他关系过密的人都被带走调查,他自己也接受了一场又一场的审讯,从一区到九区,民间自发组织的游行一个接着一个,尽管人都是健忘的,但是没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忘掉这样一件几乎颠覆了所有人世界观的事情。
这几乎算得上是二十年内人类最大的丑闻。
他们希望军方查出一切来龙去脉,十几年前到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不给任何作恶之人狡辩的机会,而军方高层也十分震惊,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件令人惊愕的事情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藏了这么多年,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就此拉开。
而这一切,凯撒和林克一无所知。
尤其是凯撒,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在街头疾呼,他们希望保护的不仅仅是凯撒和小苍兰这两个身份特殊的共生体,更是每一个普通人对秩序与更好的未来的向往。
他们希望给自己所爱之人留下的,是一个善恶分明的世界,而不是一场荒唐的幻觉。
但是即使外界施加的压力这么大,第二次审判也迟迟没有开始,因为需要调查取证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中间需要取舍博弈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最开始风向不明朗时,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最终依然落得一个含混不清的下场,好在后来风向明朗,所有人都认清了局势,局势不容阻挡地明朗起来。
小苍兰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梦里他被拉去回答了好多莫名的问题,见了很多陌生人,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了,就连被监禁的日子也过的浑浑噩噩。
突然有一天,他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之前修理凯撒的那个地方,甚至身边站着的人都是那个熟悉的矮个子姑娘,她依然用那副没有感情的声音说:“记忆模块修复完毕,检测进度百分之百。”
小苍兰懵懵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人带走了,记忆像是潮水一般涌入他的大脑,他终于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被抓了,审判,凯撒被判决——销毁。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