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凯撒在雪地里走着,速度很快,这点寒冷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松软的雪踩起来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不是很喜欢,他把线路规划的很好,根据他自带的生命探测仪的范围,他一共要在这片面积约为三千平方米的雪地上走六个来回。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握着小苍兰的手,和小苍兰一起杀的,刀横劈出去,血喷出来,又来了一刀,那个人就死了。
小苍兰的恐惧,他完全可以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自己的无动于衷,还有决定杀人那一刻的毫不犹豫,现在已经过去大概三十分钟了,他还是没有感到后怕,感到后悔,或者是感到自责。凯撒在雪地上又走了十分钟,他觉得无聊,就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球塞进了左耳,这是林克送给他的,能听歌,现在里面放的是德彪西的钢琴曲,凯撒静静地听着,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突然地,凯撒停下了脚步,他感觉前方一千米处有生命体征,但是形状很奇怪,不像是一个人,凯撒有些疑惑,是林克被挤成什么奇怪的样子了吗?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他应该凉透了,也就不会有生命体征了吧。
……
“现在发布全区公告:3区驻军1营第二分队副队长,准尉城河,共生体‘圣子’凯撒,‘圣灵’小苍兰,现严重违反纪律,叛逃在外,请全体成员布置力量,注意查缉。3区驻军1营第二分队队长林克,于执行任务时失踪,如发现以上四人立即抓捕或报告行踪,并且立即上报相关讯息,以上四人详细信息已存档,可随时调取。”
凯撒坐在雪堆里,看着眼前的通讯器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文字,伸手戳进了林克的信息面板,非常漂亮的履历,以极其优异的成绩从军校毕业,立功嘉奖不断,三维图像上,林克的脸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一些,不超过二十岁,正严肃地目视前方。
看了会儿,凯撒把通讯器关掉了,他起身回望自己走过的地方,确保自己确实是没有探测到任何生命体征,只有两个解释,一,林克走去了更远的地方,二,林克死了。
死了?凯撒想,人有那么脆弱吗,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与小苍兰联系,对方的声音里夹杂着风雪的怒号,似乎也下了车正在徒步,凯撒问:“找到人了吗?”
“还没有,这里车开不进来,我们下车步行了。”小苍兰说:“你呢?”
“我也没找到。”
“哦……”小苍兰说:“那你回来找我们吧,你能定位到我们吗?”
“等下,我在定位,别挂断。”凯撒说:“你冷不冷?”
“不冷,我——”
他话没说完,声音就被几声巨大的轰鸣声盖住了,凯撒愣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接近四万瓦的激光炮,能远距离打穿一架大型飞行器。
没有出声,他目视前方,空气里浮现一组坐标,凯撒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热浪远远地袭来,像是要把人烤化,凯撒半眯着眼睛,一咬牙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借着一棵高高的树做掩体,他不断试图重新连接和小苍兰的通话,但是一直没有成功,分析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前面有一架军方的战斗飞行器,凯撒在心里计算了胜率,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打,胜率是百分之二十八。
好在生命探测仪很快就响了,城河至少还活着,他长舒一口气,计算着距离猛地跳过去,在空中模糊成一道浅灰色的弧线,背后是枪林弹雨,凯撒长了眼睛似的疯狂躲避,几棵极高极粗的树都被轰炸的四分五裂,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块深灰色的巨石边,城河勉强扶着一个人想要往前面的山坳里躲,凯撒对着他吹了声口哨,声音响亮又尖利。
城河瞬间松了口气,一咬牙让小苍兰的胳膊搭上自己肩膀,凯撒敏捷地躲过一排流星似的子弹,跑过去帮他分担了一半的重量,三个人往山坳处快速移动,凯撒问:“他怎么了?”
“帮我挡了一下。”城河不想多说,眉头紧紧皱着。
三个人终于跑到山坳里,凯撒喘息着让小苍兰平坐,伸出左手按在他的颈后,轻微地滋滋几下电流声,城河看见凯撒左手心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尖头圆柱体,与小苍兰颈后一个不甚明显的小洞贴合,突然地,外面一声巨响,小苍兰被惊醒似的猛吸一口气,凯撒把手拿开,在他背上拍了拍。
“你,在这儿等着。”凯撒对城河说:“我叫你出去的时候你再出去。”
“凭什么?”城河看傻子似的看他。
“因为你比我们容易死。”凯撒将背后的枪抱在怀里,小苍兰也默不作声地做了和他一样的动作。
“我是副队长。”城河推开他,满脸戾气地起身站好,“你得听我的。”
凯撒说:“不好意思,我叛变人类了,你们已经给我定性了,还有你也被定性了,现在你是全体人类的叛徒,要是你好好跪舔我我说不定还能帮你改造成生化战士收你做个小弟。”
“少他妈废话,你听着,那个飞行器是可以打下来的,看见底座附近那块深灰色的圆形了吗?那里面就是引擎,打烂了引擎就可以把飞行器打下来了,但是有很大可能飞行器里面的人不会死,因为现在的飞行高度不算高,我这里还剩下最后一个手持集束弹,到时候我开着车去人堆里一扔,你们赶紧跑,不用等我。”
凯撒抬头看,很快就在漫天的污浊中找到了他说的引擎,他把枪抗在肩膀上,修长的食指不断调整参数,问城河:“你急着送死干嘛?”
“谁说我会死了!”城河的语气里突然有些眷恋,“万一我死了你们俩最好往东边跑,反正你们俩不用吃喝拉撒,找个隐蔽的地方一躲生命探测仪也找不到你们。”
凯撒没理他,攥着小苍兰的手腕,让他站到自己身边,凯撒轻轻吹了个口哨,小苍兰默契地举枪,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对准了飞行器上下盘的引擎,两声重叠的巨响,飞行器似乎在半空中荡了些许,然后直直地往下坠。
“……我不是说等我出去以后再开枪吗!”城河急了。
他估计的没错,飞行器距离地面不高,下面的积雪又厚,掉下来之后飞行器没炸,甚至还启动了紧急降落程序,在临近地面的时候喷射了一股缓冲力,舱门缓缓打开,里面数十人鱼贯而出,没有一丝停顿地冲着他们的方向扫射!
凯撒反应最快,揽着二人找了个掩体庇护,城河简直要被他气死,凯撒的神色却很笃定,他没去管城河,凑近了看小苍兰,问他:“你是不是还是不敢杀人?”
小苍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城河说:“别逼他了,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城河一个人出去,估计不出十秒就挂了,我一个人出去,估计能坚持不超过十分钟,但是我们俩一起,有百分之六十的胜算。”
“别他妈给他做思想工作了!”城河将小苍兰猛地推到了里面,“生死有命。”
一束明蓝色的激光射了过来,城河躲闪不及,被打穿了肩膀,他闷哼一声,继而又挨了第二枪,小苍兰突然认清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现实:城河作为一个本质上十分脆弱的人类个体,是很轻易就会死掉的,而且再也没有修复的机会。也就是说,他这短暂的一生,可能只会与自己相遇这短暂的片刻。
扑满的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有点想吐,但很快地,这种呕吐感就被一种更加汹涌的感觉压下去了,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城河咬牙从包里掏出了止血绷带,咬着牙给自己缠上,他换了条胳膊拿枪,勉强站起来,像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似的,狠狠在小苍兰的脸上捏了一下,小苍兰恍惚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大大咧咧地过来捏自己的脸,当时他只觉得很莫名其妙,现在才明白,这是因为喜欢。
恍然大悟似的,小苍兰终于懂了那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小苍兰心想,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喜欢就是心里清楚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因为也喜欢我,所以我从头到尾都没真的怕过你。
外面的枪林弹雨压过来,城河的眼神冷下去,里面是赴死的决心,突然地,小苍兰狠狠掐着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倒在地,他的膝盖跪在城河的肚子上,力气大的城河居然一时之间挣不脱,那张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看上去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怔怔地看了城河片刻,突然低下头在对方嘴唇上狠咬了一口。
小苍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城河在一张床上睡那天,对方好像心情不太好,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胡乱折腾,小苍兰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城河突然就挤过来,大大咧咧地将他抱住了。
好闻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其实他完全闻得出来,只不过是一点合成香料而已,但是这点合成香料附着在城河的皮肤上,被他的体温感染,好像也混合了属于他的味道,是剪的短短的圆寸,是那双有点儿凶但是很明亮的眼睛,是那双粗糙又温暖的手,是他完全可以去信赖的人。
城河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人类,也是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会对着号啕大哭的他手足无措的人,唯一一个捧着他的脸皱眉的人,唯一一个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常常的人,他的生命实在是太短了,所以城河的拥抱就显得很漫长,从他拥有生命那天起似乎就在等待这个漫长的拥抱,终于等到了,他觉得自己再没遗憾了,没有人会记住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中了病毒导致程序错乱的机器人而已,只有城河知道,自己不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来说不是遗憾,是侥幸。
他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顺着下巴落在城河的衣服上,天气这么冷,没过一会儿就被冻住,但是他的脸上一直湿漉漉的,只拿一双红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城河,像是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
“我也喜欢你。”
小苍兰挤出了这句话,没去管那些让他脸颊刺痛的眼泪,豁然起身,身体一张弓似的弯起来,弹跳到远处的一棵树前,咬着牙,对准离自己最近的士兵猛地开了一枪!
第22章
……我杀人了,小苍兰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像是在忠实执行一个没人下达的指令一样,敏捷地一下又一下扣动扳机,满世界都是喧嚣的炮火,雪沫子卷起来,像是要震碎沦陷区被冻住的时光。
城河根本来不及反应,刚要挣扎着站起来就被凯撒一下子推了回去,凯撒急急地说:“别动,等着。”
说完,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十分钟后,小苍兰中了第一枪,一道激光直直打穿了他的手臂,留下一个小拇指粗的圆洞,电流在里面滋滋作响,他终于也感受到了疼,但是咬牙忍着——反正城河能忍,我也能忍,小苍兰想。
这世界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凯撒的估算非常精准,两个人合作的话,并非没有赢的希望,虽然双方人数差距悬殊,但是凯撒和小苍兰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容小觑,而且与人类相比,两个人虽然能感受到受伤的疼痛,却不会因为这个减慢动作。
共生体只在刚开始被造出来的那几年被投入使用过,那时候这群士兵几乎没有一个超过十岁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和共生体正面作战的能力,心理上的压迫很快就显现出来,眼看着凯撒在被一道子弹打穿了手臂之后还能自如地行动,他们都有些心里没底。
风太大了,凯撒的头发凌乱地遮在他的眼前,与他莹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面无表情,手都没抖一下,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他不会再忍受任何莫名其妙的伤害,也不会再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运,甚至还在狠狠扣动扳机的瞬间还满是嘲讽地想,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你们让我有思想,让我有痛觉,却将一切不堪施加于我,既然你们想让我思考,那我就思考,从此之后,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一切由你们而起。
你们给这世界创造了新的神。
雪停了,风也静了,凯撒昂着头,高挺的鼻梁将斜斜照过来的阳光分割成了两半,那张好看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因为低温更显得苍白,瞳孔被阳光氤氲开,像是看不清边缘的红莲。
十九个人,凯撒一边敏捷地跳上一棵高树一边想,还剩下十九个。
嘭地一声响,像是要惊起这座山谷里所有沉睡的鸟,凯撒背后一凉,下意识地躲避,他只觉得肩膀上一疼,一发子弹正中他的肩膀关节处,连接的轴承整个被炸了出去,凯撒毫不犹豫地换了左手拿枪,小苍兰跑到他的身边,帮他解决了那个士兵。
两人一共击杀了一百一十三个全副武装的单兵,凯撒心想,已经超出了上限。
他拿枪的手越来越吃力,而且能够很明显地感到小苍兰也是如此,但是凯撒没有慌乱,他依然认为自己能赢。
“别动!”他们背后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咬牙切齿,又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惧意。
凯撒猛地握住了小苍兰的肩膀,两个人背贴着背站,都没有放下自己的枪。
世界终于安静了,双方默契地停了手,凯撒看见一个人拿枪抵着城河的头,他认出来了,对方是林克的上级齐十景。
齐十景根本没想到这两个共生体会强到这个地步。
自从目睹了凯撒一刀砍了扑满的头之后,齐十景就陷入了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中,他总觉得这两个共生体会坏大事,所以在杜坦授意搜查并且就地杀死这几个人的时候,齐十景忙不迭地主动请命,让他不安的东西他一定要亲手清理掉才算安心。
他带了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申请了军用飞行器,虽然还觉得有点儿不满意,但隐约也知道自己过分防备了,那两个共生体再厉害,飞行器上两发炮弹投下去也给炸飞了,哪儿用得着带一百多个人兴师动众?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两个共生体居然会这么强,齐十景第一次对他们战争机器的身份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只有两个尚且如此,一千个?
好在他机灵,离着老远就看到了城河,悄悄从飞行器侧面爬出来绕到了他们后面,城河血流得太多,嘴唇都白了,他很轻易地将城河拖拽起来,一枪抵在对方太阳穴上。
又是僵持了时间的对峙,凯撒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放你们一马。”凯撒微微抬着下巴,对他露出一丝微笑,高傲又不屑,“放开他,我不杀你们。”
“你不杀我们?”齐十景恶狠狠地说:“轮得到你和我们谈条件?”
他不知是因为憎恨还是恐惧,脸都有点扭曲了,一歪头,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把枪抵的更紧了点儿,“放下枪,你们俩一起往后退。”
凯撒不动,小苍兰也不动,两个人的手都紧紧攥着枪,齐十景急了,气急败坏地吼:“我他妈叫你们放下枪!”
“嘘。”凯撒安抚一条疯狗似的哄他,“别喊。”
齐十景呼哧呼哧地喘气,似乎有点儿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了,凯撒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下,好吧?我们就算在挨上个十几二十枪也不一定死,但是你们不一定,你比我清楚。”
gu903();